这是斩珀肺腑之言,更是他出世入世修行的本心。
他直面这人,骤然久违的感受到了修仙之人与身俱来的威压。
对方不过轻描淡写一句问话,斩珀竟然心中情绪斗转翻腾,往昔种种映入脑海,难以克制的回顾起过往。
彼时,他不过是道行浅薄一散修,见人灵器被抢,亦会出手相助。
彼时,他飞升澄明界,杀人夺宝之事不过换了个地界,仍旧屡见不鲜,他依然会为之愤慨。
斩珀于世间踽踽独行,数千年数万事过眼云烟,横竖左右,竟然仍是你争我夺,弱肉强食,毫不新鲜。
人间有王法,修仙凭天道。
回忆如走马观花,斩珀坦然发现:自己从未变过。
既然道貌岸然之辈以强者为道,他就要做弱者之道,评断公义,呈书于天。
他气海翻腾细数往昔,也不过是一瞬罢了。
“是。”
斩珀声量不大,他知道修士定能听清,“公义不在大小,事实胜于雄辩,什么样的笔都不妨碍我评断天下。我只做对的事。”
修士仍是一脸平静,他身旁少女却挑眉娇笑,“年纪小小,知道什么对错?”
“川菱。”修士沉声轻唤。
少女川菱顿时收敛笑意,看了师父一眼,赶紧往前半步,站在庭院篝火前狠狠挥手。
一座青铜巨鼎,倏尔在她手中架设在篝火之上。
方才灼灼燃烧的赤红火光变为青色,缠绕盘旋于巨鼎周围,好似活起来的青色蔓藤,散发出缭绕烟雾。
斩珀对这些伎俩习以为常。
可是三娘与斩府仆从惊讶得神色凝重,态度越发小心翼翼,唯恐得罪这两位法力高强的修士。
“仙长这是何意?”
三娘出声问询,又下意识拽着斩珀往身后藏了藏。
川菱见她这幅模样,挑起笑意说道:
“夫人莫怕,我师父是天人山连竹长老,今日奉宗主之命,来你应纪国收徒。我看你家小儿聪明伶俐,能说会道,我师父甚是喜欢,所以叫我摆出这方灵泽圣人亲自铸炼的仙鼎,考验考验他的仙缘。”
“若是这仙鼎允了,今日起,他便是我天人山弟子,前途无量。”
川菱脾气爽利,说话更是直言不讳。
她话音刚落,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去看那方仙鼎,眼睛尽是敬畏与好奇。
斩珀透过娘亲衣摆,也探头去看仙鼎。
那鼎四面方正,通体青黑,雕刻着凹凸不平的兽形纹路,兽头眼眸黢黑泛光,仿佛上面的野兽正随着青色辉光一明一灭呼吸,扇出了气息澄澈的清风。
仙鼎看着威严可怕,却不像什么害人的物件。
这天人山的修士,是他千辛万苦期盼来的,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重回修行之路的机会。
“娘,我去试试。”说着,斩珀还没能走半步,猛然被三娘捉住。
“可是……”
三娘凝视川菱,还未说完心中忧虑,突然有人急急忙忙从院外奔来。
“夫人,夫人!门外的谢大人想要带人硬闯了!”
斩珀心想,门外的家伙原来又是谢家的狗腿子。
只听那娇俏的川菱一声嗤笑。
“司天监的人,果然嚣张跋扈。”她向身边沉默的连竹看去,“师父,宗主可说了,要你去福安殿一一挑选的。”
连竹不动声色,视线始终落在斩珀脸上,似乎能从稚童躯体看透前尘往事。
他半晌才道:“在这儿,也能一一挑选。”
话音未落,他抬手轻挥,只见凌空飞来一道黑影,伴随着啊啊啊的叫声!
那人翻滚入庭,狼狈不堪的跌落在斩珀面前,吓得三娘赶紧把孩子往后带了带,再仔细一看,竟然是在门外带人硬闯的谢家下人——谢贵。
“啊啊啊?!”谢贵头晕眼花,摔得浑身巨痛,抬眼就见川菱一脸嫌弃和连竹岿然不动的冷漠。
他跟随谢家多年,自然清楚能将他腾空招来的都是些什么大人物。
于是,谢贵赶紧趴稳了,忍着手脚疼痛,恭敬道:“小人谢贵,见过仙长。”
声音还微微发颤。
“你们还有多少人?”川菱不客气的质问。
谢贵竟然听懂了,客客气气的说道:“仙长慈悲,福安殿中待选孩童已在赶来的路上。”
川菱眉梢一挑,似笑非笑,“你倒是聪明。”
言罢,她看向三娘,行了一礼。
“那就烦请夫人,为这些孩童腾出一个地方吧。”
今日应纪皇朝从寅时起,就没能停歇过。
福安殿一早遵照天人山安排,接来了皇城脚下七七四十九位孩童,沐浴焚香,诚心等候,一直等到巳时,迟迟未见他们熟悉的天人开山,云光四散的奇景。
司天监侍诏守了孩童们整个早上,不得不低声提醒太史:“岁星越次之时诞生的孩童,只剩斩家的未到,是不是……”
然而,谢太史充耳不闻,状似毫不在意,却早就派人去山青寺拦截,还专程叫了谢贵带人去斩府。
若是仙人未到,他绑也要把斩珀绑来福安殿,以免仙人怪罪准备不够周全。
谁知,司天监还没把斩珀抓到福安殿凑数,眼见天人山青影翻腾,云光铺路,仙鹤座驾腾空而来。
殿中困顿疲乏的孩童,与焦急等候的侍诏全都看得清清楚楚,那仙鹤乘着青光铺就的虹桥,竟没有往福安殿来,盘旋落在了皇城之下!
“那是哪儿?”谢太史猛然焦急询问。
殿内侍卫纷纷传话,唯独最初提醒他的那位侍诏低声颤颤道:“皇城西南,井街道口……好像、好像是斩府!”
福安殿能见到的异象,守在大门外的谢贵看得瞠目结舌。他亲眼见仙鹤座驾落于斩府,立刻命人前往福安殿通传。
这天人山来的两位仙长,排场极大,不出片刻,整座皇城都知道云光初霁、天人出山,去的不是等候许久的福安殿,而是灾祸所在的斩家院!
斩珀坐于远处,吃茶歇息。
偌大的斩府庭院,尽然有序的进来了许多年幼孩子,个个礼仪周到,步履谨慎,唯恐得罪了不远处朴素又奇异的仙长座驾。
连竹长老早已回了车内休息,只剩川菱双手抱胸,极不耐烦。
“好了吗?都来齐了吗?”
她言语不客气,盯着小孩子的眼神,更像是要抓孩子炼丹的凶徒,没有半分仙人慈悲。
司天监谢太史火急火燎赶来,深深一鞠,道:“陛下身体抱恙,不能亲自前来,望连竹长老及川菱仙子莫怪。”
车中连竹悄无声息,而川菱烦躁不堪。
“我们是奉宗主之命收徒,旁人来不来无关紧要。”
这话极不客气,全然没把应纪皇族放在眼里。
谢太史一看就是与天人山惯常交道之人,丝毫不怒,反而温文尔雅的回:“既然如此,那便烦请两位仙长选徒结束之后,与我们一同回宫……”
“我说你好啰嗦!”川菱的脾气上来,直接安排,“我师父收了徒弟,自然要赶紧回山,你们有什么事情,滚出去磨蹭!这些孩童,谁先上前!”
谢太史脸色一僵,又碍于她是天人山的人,不好发作,只得赔笑说道:“那便由犬子先行上前。”
斩珀坐在一旁,见到了熟悉的谢之漓。
他身着锦袍,头戴玉冠,看得出为了今日精心准备了一番。
得了父亲的提点,他往前半步,神色毫不慌乱,径直走向了四方仙鼎。
斩珀见他伸手探入炉口,青烟席卷片刻,抽出来一把匕首!
那匕首着实眼熟,斩珀还未细想,就听仙鹤车内远远传来一声。
“既是薛长老相中的弟子,那便等薛长老来领。”
斩珀闻言,忽然想起了自己从谢之漓手上夺过的匕首。
相同的雕花鎏金暗刻,金光闪闪,富贵不凡。
没等他找三娘问匕首,就见川菱脸色不悦的出声,“原来是未来师弟,那你就歇息吧。”
她嘴上说是师弟,语气并不客气,喊得不情不愿。
紧接着她催促道:“下一个!”
谢之漓从仙鼎重得匕首,得意洋洋的往斩珀那儿一挥,大有杀之而后快的意思。
斩珀却无心搭理他,眼见其他孩童上前,伸手往仙鼎里一送,顿时痛得往后一跌,张狂乱叫!
“啊啊啊!”
那孩子痛得原地打滚,咬牙切齿,斩珀都能感受到他手掌烧灼般的痛苦。
方才谢之漓轻松取出匕首的悠闲气氛,顿时被人打破,年纪不过十岁的孩童,全都盯着那可怜孩子面露惶恐。
只有川菱朗声说道:“你心术不正,为仙鼎灼烧,不得入我山门。”
这话一出,顿时哗然。
虽是选徒仪式,但这些孩童各个出生不凡,背后世家林立,这天人山仙子一声“心术不正”,哪里是判这孩童,明明是判了这孩童与世家的性命!
可惜,川菱并不觉得自己说得有什么不对。
等侍卫将孩子抱了下去,她依然喊道:“下一个!”
若说谢之漓取匕首之时,孩童们还怀揣着懵懂期待。
此时都凝重无比,纷纷左看右看,害怕成为下一个心术不正之人,不敢上前。
然而,斩珀坐于庭院,十分想去试试仙鼎。
总不能这两位修士远道而来,找他斩珀,就为了判个心术不正。
但他刚想起身,三娘就狠狠摁住了他。
这么一小会儿,有个小孩竟然往前踉跄几步,往前一扑,被人推了出来!
“我、我……”
他脸色苍白,趴在地上,看川菱的眼神像看恶鬼。
川菱皱了皱眉,视线轻扫后面站满的孩童,没等她发作训话,谢太史抬手捉了齐子规站好。
谢太史说道:“这位便是司天监岁星侍诏齐苗方之子,齐子规。”
齐子规可怜巴巴的站稳,双眼含泪,脸颊通红。
他赶紧向川菱一揖,“仙子在上,是我步伐不稳,不懂礼节,望仙子见谅。”
川菱明明见他是被人推出来的,却还恪守礼节,谦逊敦厚,难得声音温柔了一些。
“你既出来了,就去吧。圣人的仙鼎,不会烧着好孩子。”
那可怜小孩闻言,脸色更白了,咬着嘴唇小心翼翼的走过去。
斩珀见他不过九岁模样,还没仙鼎的腿高,伸出的手都在颤抖,刚没入手腕,他吓得一声轻叫“啊!”
斩珀都以为他又被烧了,谁知川菱走过去,抓住他的胳膊往外一拔。
“怕什么,这不是没事么!”
那孩子抓着一个黢黑的圆形物件,看不清全貌,往川菱那儿举了举,“这、这是什么?”
“这是灵泽圣人给你判的前程,福寿延年、凶吉卜算之甲,今日师父不收你,择日由山中长老挑你入山吧。”
川菱语焉不详,将他往后一送,又道:“下一个。”
斩珀眼见着齐子规,捧着自己从仙鼎取出的卜甲,奉若珍宝,被侍卫们恭敬请走。
这模样仿佛得了天人山认可,准备择日送入山门做徒弟去。
有了这齐子规驱散了烧灼的惶恐,剩下的孩童变得大胆了些,看川菱的眼神也从畏惧变为好奇。
为了避免再生事端,司天监侍诏直接让他们依照顺序上前,一一摸鼎。
有人取出一方竹简,川菱问他:“小孩,你为何想拜入天人山?”
那孩子一脸肃穆,开口就答:“我为了应纪皇朝世代安宁,也为了护佑苍生。”
斩珀听得挑眉。
又有一人取出一本书册,川菱问道:“你又是为何想入天人山?”
那孩子却道:“我要修得仙法,斩妖除魔!”
斩珀一脸困惑,却见川菱笑出声来。
“你们倒是回答得头头是道。”
这话不像夸奖,更像是讽刺他们受过教导,说得滴水不漏,冠冕堂皇。
斩珀心想,川菱确实是个坦荡脾气,这些凡尘孩童,不过十岁,懂什么斩妖除魔,又懂什么护佑苍生。
可孩童从仙鼎之中取出的刀枪剑戟、金银玉石各不相同,个个都说得大义凛然,愿为应纪国、天人山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听着听着,川菱在笑,斩珀也在笑。
不知道这些受到了司天监教导的稚嫩孩童,若是知道修仙之人依然存在着无数虚有其表、鸡鸣狗盗之徒,世间难得的大义,在修仙界仍是难得,这些孩童会不会觉得自己的话语可笑至极。
斩珀一边听,一边看他们摸鼎背书,四十九位孩童一一走过,也耗不了多少时间。
他见王学仙取出与谢之漓相同的匕首,又见洪世望抖着胖脸拿到了一把短戟,这洋洋洒洒的队伍,竟然很快只剩下他一人。
众多视线汇聚于他,此时变得愈发炽烈。
斩珀岿然不动,直到谢太史出声催促,“这最后一人,该是斩家了。”
“我儿并不想拜入天人山。”三娘回得极快,甚至希望斩珀不要伸手去摸仙鼎,以免被火灼烧。
但川菱难得声音温和提醒:“夫人,你无法为他做主。”
斩珀抽出三娘紧握的手,宽慰道:“娘,我也未必能过灵泽圣人的考验。”
三娘神情复杂,似乎祈祷他不能过,又不希望他受到伤害。
斩珀走向仙鼎,周围五六十人,于他却寂静无声。
他伸手入鼎,里面冰冷如霜,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若是有一支笔就好了……
念头还未落下,冷厉的触感骤然温和,仿佛有人回握了他一般。
等他回过神来,手中竟然真的捏着一支毛笔!
那笔纤细狭长,躯干镂空泛翠,毫毛柔软如新。
不如刀枪剑戟锋利,更不像书册暗藏玄机。
笔杆偏偏雕琢华丽,镶嵌碧玉青石,宛如摆放供奉的装饰品,入手略有几分沉重。
握在斩珀手中,颇有一种华而不实的感觉。
“嗤。”
有人轻轻嘲笑,斩珀听着耳熟,却无心去管别人的轻蔑。
这华而不实花里胡哨的笔,已经完全摄住了他的心神。
因为,它像极了自己为神机仙笔重铸的躯壳,依照已有神智的仙笔意愿,完美铸造的漂亮碧玉青石笔杆,与柔软的灵兽毫毛。
他能记得神机仙笔泼墨绘出图纸的细节,仙笔抖擞着毫毛,任性的要这要那。
它要瑿玉内里的璀璨碧芯,要雕刻蟠龙勾爪的威武纹路,要抓来叛逆桀骜的白毛灵鹫,要烧灼了亿万年的渊薮岩浆,丝毫不肯屈尊纡贵,定要缠着斩珀答应为止。
那毕竟是斩珀的本命法器,即使斩珀觉得仙笔的要求花里胡哨,依然费尽心思,与走遍大千世界,消磨数百年,铸造了这精致奢靡的外壳,满足了仙笔的独一无二傲慢诉求。
往事种种,清晰浮现。
他以为连竹落于庭院,会随手将手中毛笔给他,却没想到,自己从这灵泽圣人练就的仙鼎里,取出了属于自己的东西。
仿佛下一刻,这翠绿的仙笔能够一如平常,腾空而起,恣意挥墨,叽叽喳喳与他书写刚刚探听的崭新见闻。
八千七百年,神机笔伴他左右,远比任何一件器物重要。
此时,碧玉青石笔只剩一副华丽空壳,没了神机仙笔吵闹任性的神智,也挡不住他失而复得的欢喜。
哪怕三娘紧张无比,斩珀也将碧玉青石攥在手中,不愿松手。
他等着川菱发问,却见川菱一脸讶异看他。
片刻,远处仙鹤座驾里传来了沉默许久的声音。
“你呢?”连竹无须指名道姓,问出了与川菱相似又不同的话语,“为何修仙?”
“杀人。”
斩珀手握毛笔,说道:“我若成仙,必手刃一人。”
此时此刻,若是有一方清墨白纸,他必定要用失而复得的神机笔当场写下——
李凝铁恩将仇报,背刺挚友,天理难容!
“只杀一人?”
连竹声音迟疑片刻,似乎觉得他目标太小,“杀一人为寇,杀千千万万人为天。你若成仙,能杀的可不止是一人。”
天人山的长老端坐于车中久未开口,一说话立刻惊人。
连见惯了仙长的谢太史,都脸色惊疑不定,怎么天人山的长老道貌岸然,竟然讨论起杀人之道?
庭院里的人不敢多话,斩珀却皱起了眉,一脸不悦。
他道:“千千万万人与我何干,我只杀该杀之人。”
连竹又问:“依你之见,何为该杀。”
斩珀手握玉笔,轻巧旋于指尖,笑道:“推我入井者,断其手脚即可。”
“故意散布谣言,诋毁我与家人者,自食恶果便是。”
“但令我陨落——”
他呼吸一窒,握笔无奈改口说道:“但夺我性命,心存杀心者,杀我偿命。”
连竹不再说话,庭院之中数十人闻言,只觉得诡异非常。
孩童们皆是受过教导,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正义之言,而斩珀不仅要杀,还要断人手脚、要人自食恶果,可谓是穷凶极恶,令人胆寒。
那谢王洪三家小子,亦是握紧了手中匕首刀戟,唯恐斩珀借机发难,要连竹长老为他出头平冤。
然而斩珀心中情绪翻腾,也不过是惆怅自己来去自由,无人能挡,偏偏栽在了最信任的友人手里。
何其可笑。
沉默之中,他似乎听到一声轻笑。
斩珀稍稍皱眉,就听连竹长老沉吟道:“不错。”
没等连竹细说,川菱立刻心领神会取出了一方锦囊。
“师父说不错,那我就带你们入山了!”
这话一出,孩童们面面相觑。
他们听过司天监的教导,这天人山收徒,都是择日入山,怎么到了连竹长老这里,马上就要入山了?
孩童们眼神困惑的求助谢太史,还没出声,眼前便铺天盖地弥漫青烟。
斩珀亦是一惊,想不到川菱居然会移形换影、遁地飞天的术法,难怪她骄纵跋扈,谁也不放在眼里!
没等他仔细琢磨这天人山仙术何等功力,眼前一黑一青一亮,他和两位孩童已经落在了一方白雪皑皑的仙院之中。
天人山终年覆雪,斩珀站在这仙家院落并未察觉到寒冷。眼前池塘水流潺潺,方才驾驭车辆的两只仙鹤,扑扇着翅膀,落在了宽大荷叶之上,悠闲探看这群拘谨的来客。
斩珀觉得奇怪,川菱却身着青色长袍款款走来。
“这便是天人山青竹峰,以后,我是你们师姐。”
她温文尔雅的模样,与山下娇俏短打扮的性情截然不同。
能入仙山,有了法力高强的师姐,又没有司天监仔细提点,入山孩童自然收不住本性。
“师姐,这就是天人山吗?”
“连竹师父呢?”
“我们什么时候学习仙法?”
孩子们叽叽喳喳,竟然半点不认生,纷纷出声。
那川菱丝毫不生气,眉目温柔的回答道:“师父身体欠佳,先回房休息了,仙法的事情不急,我们先约法三章。这天人山与世隔绝,也不是没有几个对头,你们既然成了天人山弟子,务必谨记‘护佑山门’四字。”
修仙宗门规矩繁多,斩珀远远站在后面,无趣的听着。
什么以宗门为荣,为宗门驱除敌手,发扬宗门的老话,无论是哪一家都大相径庭。
孩子们倒是连连承诺,愿为天人山鞠躬尽瘁舍生忘死,唯独自由散漫惯了的斩珀,心生厌恶,懒得再听,转头百无聊赖的端详起这青竹峰。
眼前仙院覆盖冰雪,依旧绿树葱郁,三间主院掩映于青绿竹林之间,曲水潺潺,鸟兽争鸣,两只仙鹤悠然自得惬意畅快。
斩珀耳边是川菱与孩童真切的对话,川菱宛如转性,成为了众多孩童的温婉大师姐,耐心回答着他们的全部问题,可斩珀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他琢磨不透连竹为何要点名找他,更琢磨不透这天人山怎么说进就进。
皇城远处看似遥不可及的人间仙境,竟然瞬息即达。
水池瑶台,处处卓然,他总有哪里不对,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斩珀皱起眉,忽然俯身捡起了池塘旁的鹅卵石,狠狠往仙鹤砸去!
仙鹤脾气暴躁,若是凡人戏弄,必定啄翻来者,气势汹汹堪比大鹅。
可这鹅卵石扑通入水,溅射了两只仙鹤一身水花,它们依然优哉游哉,仿佛无事发生。
斩珀见多识广,顿时觉得他们并没有入山,倒像是入了——
一个虚妄幻境。
这幻境不像什么道行高深的修士捏造的,仙鹤呆愣木讷纯属装饰,竹林郁郁葱葱却了无生趣。
若他没有猜错,他就算把这池塘旁肥美灵兽捉起来剥皮抽筋,也不会被川菱呵斥半句。
毕竟,都是假的。
斩珀跃跃欲试,往池边毛绒绒灵兽处走去。他还没向小生灵伸出魔手,佐证自己的怀疑,一阵清晰的凶残话语凌空传来——
“连竹在哪儿?”
“给爷滚出来!”
斩珀的本命法器,碧玉青石神机仙笔,巨话痨。
每天会自己写字,给斩珀吧嗒吧嗒讲瓜,还会自己画外观设计图:“就要这就要这!我要穿新衣服!”
但它品味很圣诞树哈哈哈哈
依然感谢大家,评论区掉落红包~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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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