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山异象,应纪皇城看得明晰,那青色字迹如同烙印在澄澈天空一般,萦绕数日不散,连应纪皇城的百姓,都仰头探看,满目敬畏。
即使他们不知谁是寒尘,更不知天人山宗门之事,也会因为天人山漫天紫雷、天机子书于天空字迹,啧啧称奇,感慨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仙人仙迹。
山下百姓如此,山中修士亦如此。
弟子们亲眼见过紫雷从天而降,灵兽漫山遍野飞舞、狂奔,顿时对这天机子所写事情,充满了探询。
有渠道的寻求了各方长老师兄,打听消息。
没渠道的早早盯着话玉,期待着及时论事的瑿玉山主,能够落笔详尽的来讲一讲,这突如其来的天机谶言。
然而,话玉照常推新,瑿玉山主却没了踪影,天人论事只写了一句“诸事繁忙,往后再议”便罢,惹得观者连连困惑。
“怎么回事?我还以为瑿玉山主必定提笔挥毫,写他个三五天才肯罢休。”
“……难道,这瑿玉山主果然是呈天殿长老,此时已经忙碌于天机谶言,不得空闲与我们闲谈文章了?”
“极有可能!青衫日日行踪神秘,闭门不出,定是上前聆听天机子训话了!”
议论纷纷,愈发觉得瑿玉山主神秘莫测,身份不凡,更加期待起他的“往后再议”。
然而,手持话玉的青衫,端坐于议事堂,桌上已经字迹清晰的将天机谶言写得清清楚楚,难得因为天机子传音清楚明了,乐得悠闲。
“天机子近日许多急切传音,密文繁复,定是在论寒尘之事了。”
“原来此事已有天机子从旁提点,奈何我等实在修为浅薄,难以参悟。”
“善之倒是参悟了,也写出了‘祸事未平’的详指,可惜我们着实愚钝了一些。”
“怎么今日连长老……善之……”
青衫们聚在一起,热议许久,终于视线灼热的盯着岿然不动的董执法。
董执法坐于一旁,持笔落字,看也不看他们一眼。
被盯得久了,他才径自回答道:“紫雷惊扰了灵兽,误伤了善之,他在青竹峰修养,想去看可以去。”
他说的事情,青衫全都知道。
天人山漫天紫雷忽闪,灵兽乱窜,不少山中弟子都被灵兽误伤,更何况年幼的斩珀。
可他们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个。
青衫余博之扬声说道:
“可是灵兽四处乱窜,善之为何在藏锋殿?”
他一句话打开了僵局,众多青衫闻声附和:“是也、是也。这藏锋殿平日无人会去,怎的善之去了?”
“而且我听赤衣弟子相告,善之循着青光所指,还道天机谶言已判明了寒尘假扮卜算长老,这、这……”
“这怎么回事啊,董执法?”
他们个个心里明镜似的,偏要等董执法回话。
董执法太熟悉他们的想法,头也懒得回了,直接说道:“我不知,但格之已经去了。”
青衫们神色骤然轻松。
格之好啊,格之。又是话玉堂执笔又是斩珀师兄,定能问出所以然来,解他们一腔困惑。
可惜,严格之去青竹峰,并不在意漫天紫雷、藏锋殿内乱之事。
他远眺竹影掩映的雪峰,不过几步,就见到了神色冷然的连竹。
“连长老,斩师弟如何了?”
严格之礼貌一揖,对这位寡言少语的长老,心怀敬畏。
连竹与严格之交集甚少,此时眉目微动回道:“还未醒。”
忽然,孩童欢喜的声音,从屋中传来。
“斩珀!斩珀!你没事吧?”
连竹似是浅淡一笑,平静再道:“现在醒了。”
斩珀浑浑噩噩,茫然醒来,还没看清身处何处,就见齐子规笑意盈盈的小脸,澄澈的眼眸,倒映着他困惑的神情。
齐子规一腔关怀,趴在床边担心说道:“我真怕你被灵兽伤了,当时的景象好可怕……”
紫雷漫天落下,铁蹄鳞甲鸟禽四处狂奔的模样,着实可怕。
可他见了斩珀醒来,害怕全然一扫而空,还眼睛忽闪忽闪,急切的告知斩珀一切。
“我不知你见到没有,天机子竟然亲临天人山,还在天空中写下了卜算长老遭人假扮,捏造了许多谣传,还说这人会得到惩罚。”
“我已书信一封,将这事前因后果送去给了父亲。有了这天机子凌空一书,父亲再与司天监一论,必定会平反你的灾祸之论,善待斩府的!”
齐子规一番好心,止不住话语,为斩珀平白蒙受了多年冤屈一朝得了天机子相助,由衷欣喜。
斩珀翻身起来,仔细端详了齐子规好久,不知如何说才好。
终是笑着问了一句,“你没受伤吧?”
“我?”齐子规眨了眨眼,“我怎会——”
“他没事。”赴涓流骤然打断齐子规的话,回得淡然,“也不过是一柄卜算长老相赠的袖里剑,差点引剑自刎罢了,幸好武力不济。”
“你胡说!”齐子规跳起来反驳,小脸涨得通红,“我哪有要自刎?”
赴涓流双手环抱,声音平静,“也许不是自刎,只是骗我动手想寻个空荡罢了。还得多谢你武艺不济,否则受伤的可是我了。”
齐子规方才还在针锋相对,闻言神色赧然,欲言又止,终是声如蚊蚋道了一声,“抱歉,是我、是我识人不清……”
斩珀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齐子规肩膀。
“寒尘所作之恶,你无须愧疚,但该谢一谢赴师姐护你平安。”
赴涓流表情漠然,并不需要齐子规之谢。
齐子规仍是拱手,好好与赴涓流道了一声多谢赴师姐相助。
话语之间,斩珀眼见严格之与师父进来,两位青衫并行出现,他顿觉稀奇。
“师父,严师兄。”
斩珀走下床来,免得他们担忧,“我已无事,多谢师父、师兄记挂。”
连竹点了点头,仍是不多言语。
严格之却皱起了眉,说道:“我听章连寻说,你着急忙慌的追着青光去了藏锋殿,到底发生了何事?”
斩珀只叹严格之果然直爽能言。
他仗着自己年幼,说道:“我见天机青光意有所指,便去了藏锋殿,正好遇到灵兽发狂,寒尘伪装于青光之下暴露无遗,我身为呈天殿弟子,自然要为宗门除恶!”
说得义正辞严,连竹听了并无表情,倒是另外三人神色担忧。
毕竟是一稚子,毕竟不会什么防身法术,若不是天机子呈书于天,这般孱弱身躯,怕是会成为阴险狡诈的寒尘手下,又一亡魂。
斩珀知这满室沉默担忧,也知他们一片善心。
但他笑着说道:“严师兄来此,是要唤我去话玉堂帮忙了吗?”
严格之并未作此想法,闻言一愣,又看斩珀一脸真挚,想起了焦急的章连寻,默默点了点头。
斩珀正好寻此机会,去将寒尘始末尽书话玉。
谁知,齐子规却惊讶出声,“帮什么忙?我帮你!”
“无妨。”斩珀笑着回绝,“不过是帮师兄们理理书卷,研研墨罢了,正好躺了许久,活动一番,我会早些回来。”
即便齐子规担忧,也留在了青竹峰,目送斩珀离去。
斩珀与严格之在话玉堂中有许多话能说能聊,但在冷清幽静的青竹峰,仿佛凝固了一切话语,沉默的走了一路。
悄无声息的严师兄,给了斩珀回神之后思考的空隙。
他本在呈天一书之后,精疲力尽,仿佛就此与世长辞,谁知酣睡一场,醒来身体轻盈,神清气爽。
灵力并未见长,他却觉得耳聪目明,能见百米开外飞鸟振翅,又能见澄澈晴空云层细痕。
这般奇怪体验,只叫他觉得新奇。
毕竟,他还没有如此灵力微弱又洞察超群的时刻,也不知是否是仙笔与他呈天一书,贯通奇经八脉、三魂七魄,将仙笔久别之后的怪异灵气,反哺了过来。
斩珀体会这般弱小又异乎寻常的脱胎换骨,乐得不用去向众人解释他为何会呈天之书。
只庆幸当时赤衣弟子自顾不暇,天上地下尽是灵兽奔腾,唯一见得清楚的家伙,怕是已变为天地一缕气息,连残魂都没剩下了。
漫长道路,走来不过片刻。
走入话玉堂,焦急等候的章连寻骤然站了起来,视线上下逡巡,盯着斩珀反复看了许久。
终于,他揣着手道:“一日不见,你无事便好。”
章连寻没敢冲去藏锋殿找他,先被横冲直撞的灵兽吓得不清。
他道:“我跟你说了,那胆小怕事的谬论兽都躲了起来,你还去做什么?幸好没事,要不然这天人论事得耽误到几时?”
章连寻仍是喋喋不休没心没肺的模样。
斩珀却能听出他嘴严心软的关切,笑着回道:“多谢章师兄提点,当时事出有因,心急了些,所以不得不去。”
平日都得斩珀呛声,此时见了斩珀乖巧致谢,章连寻揣着手顿时愣了。
“换魂儿是么,这么听话。”
他眼神诧异,仔细探看,却见谬论兽抖着一身赤红绒毛,蹑着四足哒哒哒跑来。
“瞧瞧,瞧瞧,这小东西见着没事,又来讨要灵石了!”
斩珀又见谬论小兽,越发觉得它机敏聪慧。
灵兽大乱之时,懂得躲避锋芒,免得误伤,这大乱平息,它丝毫没受影响,便出来例行送信,乖巧扬起漆黑眼眸,等着章连寻以物易物。
章连寻在院中打发谬论兽,严格之拿起了桌上一封信件。
“你的。”
斩珀接了过来,又是那位黄修,以上次天人论事,大开嘲讽——
“天人山冤假错案不知凡几,谋求公义又有何用?即便得了一声评断,逝者已矣,受害者繁多,往后此事绝不会就此罢休。”
“你逞一时之能,得一时之义,也不过是竖子言论,惹人发笑。”
斩珀读完嗤笑一声。
寒尘变为紫雷闪电之下亡魂,也不知道这位狂妄的黄姓修士瞧得清不清楚,这公义有没有用。
严格之垂眸以视,章连寻怀揣无数信件入堂,看得清楚。
“这能忍?”章连寻见过观者之信,如此狂妄批驳的,还是第一次,“这不得狠狠讽刺他一顿?”
“无需讽刺。”斩珀放下信件,取出碧玉青石笔,提笔落字,“陈述事实即可。”
斩珀所述之论,于话玉推新之中,再度占据了天人论事之章——
余见天机子重返天人山,以青光紫雷,判处阴险狡诈之人,何其快哉。
寒尘此人为非作歹之行,已有定论,余不再赘述,只谈天机论调。
世间公义本需人人拥护,才得恩怨对错事事分明。
遵循公义者众,此间便无冤假错案,更无平白含恨之逝者。
遵循公义者寡,更需寡者聚众,秉承本心,互相扶持,聚而正道,何须畏惧邪魔外道之徒。
若是有恩怨仇恨未平,诉苦无门,便可与余说来。
余定呈天鉴,以天雷断之。
瑿玉山主一贯敢说。
这话玉一推,字字写的竟然是:有所冤屈,尽情呈上,他能替天行道!
笑声回荡在阴暗洞府许久,仔细端详话玉之人,身着刺绣繁复的亮色锦袍,长发恣意披散肩膀。
他反复细读,终是感慨道:“可惜,寒尘一死,我这书信也传不过去了。”
“不然,我倒想看看,他如何断我这桩冤假错案。”
旁边等候的人,跪地不起,低声问道:“尊上,寒尘之魂魄似乎寻遍不见,那天雷、天雷……”
“搜到就拼起来,搜不到便罢了。”
锦袍之人并不关心寒尘之死,只关心手中话玉,“你等且去查查,这天人山天雷何处而来,如何得来,小小瑿玉山主凭什么狂妄至此?”
一连三问,跪地之人一声应喏,消失踪影。
锦袍之人放下话玉,抬手点了点身侧水镜,透过它看向另一处的景象。
漆黑阴沉之所,偏偏有熔岩迟缓流动,覆盖了一具庞大身躯,那妖兽双目紧闭,痛苦喘息,似乎在睡梦之中,都被熔岩浇灼得不得安宁。
锦袍之人伸出手指轻轻划过水镜,镜中巨兽沉重一呼,愈发痛苦,双眼似闭非闭,似睁非睁,泛着浅浅的金色眸光。
“既然瑿玉山主能以天雷断之,那我就看看,这龙湮铜墙铁壁的鳞甲,怎么被紫雷劈透吧。”
好耶,至少赶在今天过去前更新!明天等我写完再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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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第 4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