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礼殿漆黑肃穆的大门,一如斩珀夜晚所见,在沉静的天人山云光之下,泛出铁锈阴沉的色泽。
天人山弟子皆在殿内,列队而立,神情惊慌肃穆,不敢在这可怕的刑罚之殿出声。
黑衣于左,白衣于右,唯独三位青衫,不知归属,站在队伍的末端,眼见年轻弟子们难以平息的困惑。
身穿黑色劲装的监礼殿长老,一一在场。
唯有杜岚初见众人已齐,出声说道:“监礼殿守天人之规,一向赏罚分明,今日要诸位来此,亦是要以一儆百,以示惩戒。”
薛昆锐仍是那副狠厉的模样,也不管众多弟子在场,径自问道:“不知杜长老越过我们纪事司,要审的是什么人?”
杜岚初眉眼一挑,伸手一挥,数百案牍腾空而起,立于殿中,叫所有弟子与长老看得一清二楚。
片片案牍不过掌长指宽,上书墨痕皆带有言语之人的姓名,无一不是写着“谢之漓”三字。
谢之漓:“我有师父为我撑腰,即便杀了你们,也不会受到苛责。”
谢之漓:“得罪我的人,就该遭到报应,我以后必成青衫,要你们小命!”
谢之漓:“再敢嬉笑于我,我叫师父将你们都捉去纪事司,撕烂你们的嘴。”
字迹清晰,殿中弟子皆能看到,但凡与谢之漓有过交际的弟子,竟然能凭借案牍之语,回荡起谢之漓那般得意自傲的腔调。
全然不像十岁孩童之言,恶毒阴森的意味,随着片片案牍,弥散于监礼殿中。
薛昆锐沉默端详,神色如常。
杜岚初见他看得仔细,娇声笑道:“自是你那嚣张跋扈、坏了规矩的好徒弟,谢之漓。”
她话音刚落,监礼黑衣弟子,持杖走出,直奔站在堂下的谢之漓。
看了案牍,脸色苍白的黑衣孩童,被师兄们抓到前方,开口就喊:“师父,救我!”
他孩童之声凄厉慌张,换作不知实情的人听了,定会升起怜悯稚子之心。
然而,杜岚初满意的看到弟子将谢之漓按于刑具之上,架得服服帖帖,笑着说道:“你所犯之错,本就是仗势欺人,怎的,还嫌罪证不够,仗着薛长老的威风,罪加一等么。”
她笑声温柔,说出的话却冷厉狠绝:“按天人山的规矩,案牍罪行,一条,杖责十下,你这管不住嘴巴,仔细数数……先给我杖责百下!”
黑衣弟子闻言高举长杖,立刻就要落下。
霎时,薛昆锐持刀一挥,将他们的长杖纷纷打落,震得弟子往后一退,神色惊慌,不敢再动。
“杜长老,稚子无辜,何故重刑?”
薛昆锐声线低沉,似是要护谢之漓到底。
杜岚初见状,长指一抓,将身侧案牍捏于指尖,说道:“只因他是你的弟子,说出此等话来,当然要重罚。”
她眉眼娇俏一瞥,提醒道:“薛长老,你身为纪事司长老,任人唯亲,徐主若是知了,怕是连你一起罚。”
这句句话音,薛昆锐听得明白。
他沉寂的视线,从杜岚初手上字迹明晰的案牍,落在趴在刑具上一脸期待的谢之漓身上。
“既然如此……”薛昆锐往下走了几步,音调仍是平稳如初,“谢之漓,还不快为你的失言,道歉。”
谢之漓本就不觉有错。
案牍之上字字句句,都是他的真心,并且这真心没有一丝作假。
但是,薛昆锐从远处走来,手握长刀,垂眸而视。
阴沉视线不容反驳,仿佛他敢不从,立刻手起刀落,帮他省了一顿好打。
“我、我错了……”
谢之漓咬牙切齿,装得是弱小可怜,“杜长老,我口不择言,才说出这些话来,望杜长老原谅!”
监礼殿诸多驻足弟子,听了这话都面面相觑。
他们是见惯了谢之漓这等嚣张人物,不仅刚入山便敢在初霁殿,大声喧哗,平日也是世家子弟做派,全凭有位好师父。
如此,这位好师父身着长老黑衣,手握长刀,点了点头,看向堂上杜岚初。
“知错能改,亦是天人山的规矩。”
这话,便是要回护到底了!
斩珀站于白衫队伍末端,看得清听得清。
他本以为,话玉文章需等待几日,才能得到天人山的回应。
没想到监礼殿的杜长老反应如此果决,当下就要杀一儆百,却没曾想薛昆锐护谢之漓至此!
“薛长老怎么……”齐子规站在一旁,脸色苍白,忍不住出声。
他还没能等到回应,周围来殿的弟子,都按奈不住低声窃窃私语。
“早就听闻薛长老庇护谢之漓,原来是真的。”
“难怪谢之漓敢说那等话来,哎,薛长老竟然是这样的人?”
“我只叹万幸没与谢之漓冲撞,否则这堂下挨罚的,说不准就是你我了……”
监礼殿长老耳聪目明,斩珀都能听到的话语,薛昆锐自然听得见。
可惜,他置若罔闻,直视杜岚初,还说得有理有据。
“你案牍所载,不过是谢之漓心性年幼,逞一时口舌之快,若是人人都以案牍记录,挑来处罚,怕是这殿中弟子,无一幸免。”
冠冕堂皇,听得弟子们神色戚戚,不敢出声。
“哈。”杜岚初并未想过,薛昆锐护谢之漓如此。
她失笑一声,仿佛不认识眼前之人一般,皱眉说道:“薛长老,殿中弟子之言,你我皆可听清。今日免了谢之漓的责罚,往后他只会愈发嚣张,这罪责,由你来担吗?”
“未到往后,你又怎能断言?”
薛昆锐绝不退让,甚至长刀往外轻微一展,似是防备杜岚初发难,“我用不用担责,与你一个纪牍司长老何干?唯有徐主方可定夺。”
话语刺人,杜岚初漂亮眉眼果然怒火中烧。
她瞪大眼睛,甩开手中案牍,又是凌空一抓,立于监礼殿的片片罪证,随着她的指尖咔咔作响,重新排了一份出来。
杜岚初本想以言行不当,略施惩处。
可薛昆锐的回护触及了她的底线,那便不再留情,直接亮出了她断定谢之漓居心叵测、作恶多端的所有罪证。
——我本可以等到巨石提示,轻松渡过巴蛇威胁,都怪这些人碍手碍脚。
——若不是我掉入悬崖,必定让巴蛇把他们全杀了!
——还有你,胆敢不听我命令,害我被逐出幻境,是不想活了吗?
案牍只剩十几片,然而上方书写的字句,看得监礼殿一片哗然,再也压不住弟子们吵闹之声与惊慌失措。
“这、这真的是谢之漓说过的话?”
“难道瑿玉山主今日话玉所说阴险狡诈之徒,就是……”
“谢之漓在琢心幻境所作所为,我看得清楚,想不到这人竟是这样想的!”
斩珀仰视案牍,着实佩服杜岚初的手段。
以谢之漓嚣张言语为引,要判要罚的,竟然是谢之漓在琢心幻境之中的包藏祸心、蛇蝎心肠。
要是薛昆锐忍了这逆徒言行,谢之漓不过是因为嘴欠挨一顿打。
现在,天人山弟子都能清楚知道:天人论事,论的阴险狡诈之人,就是这毫无收敛的谢之漓。
杜岚初于吵杂议论中,扬声说道:
“往后之事,我不敢断言,但谢之漓敢在琢心幻境,残害同门,出来之后全无悔改之意,我已判明!”
“薛昆锐,你好生看看。”
杜岚初嗤笑一声,抓起案牍,直砸眼前善恶不分的纪事司长老,“你亲手设下的监礼之关,你亲手教导的好徒弟,就是这般对待同门的。”
“徐主知了……会不罚你一个泄露关隘,纵徒行凶的罪责吗?”
薛昆锐伸手稳稳接住飞来的案牍,平静眉峰终于掀起沟壑。
他垂眸看向手中木牍,谢之漓论巨蛇无所畏惧的言谈,确实像极了早就知晓监礼之关有巴蛇出没。
薛昆锐脸上深邃疤痕,变得阴冷可怖。
他垂眸看向身侧弟子,问了一句:“这上面写的,可是真的?”
谢之漓赶紧扑腾,“师父,我没说过这样的话,那幻境巴蛇把我吓得要死,我出来都担惊受怕,怎么还会说出这等恶毒言语。”
他哭喊得真情实意,唯恐薛昆锐不再护他,还赶忙王旁边大喊:“王学仙与洪世望一直和我一起,不信你问他们!”
王学仙一身黑衣,站在一侧,闻言脸色苍白,咬了咬唇。
“师父,谢之漓没有说过这样的话——”
“他说过!”骤然一声哭喊,从身旁的小胖子洪世望处爆发,“这案牍之上,字字句句都是谢之漓所说,他早知道监礼之关有蛇,故意在幻境之中害死了好多师兄,他、他还想抓我去送死,他还要我们去杀了斩珀!”
同伴反水,殿中哗然。
洪世望哇哇哭声,已是抽泣难当,恨不得将谢之漓所作所为全都抖出来,叫人做主。
“洪世望!”
谢之漓咬牙切齿,怒斥这坏事的狗腿子,“你是挨了我的打,趁机报复我,才编造这些谎话么!”
言语威胁,暗含杀气。
饶是杜岚初见了那哭哭啼啼的小胖子,都于心不忍的提醒道:“监礼殿案牍所录向来属实,薛长老你一清二楚,何必再问。”
这话嘲讽得薛昆锐自欺欺人。
然而,那薛昆锐脸色铁青,浑身气息阴冷,狠狠盯着愤愤不平的谢之漓,沉默不语。
谢之漓怒吼洪世望,已是记了大仇。
但他转过头来,仰望薛昆锐,又是另外一幅嘴脸。
“师父,你得护我……”
声音凄楚可怜,哪有平日嚣张。
“其中定有错漏。”薛昆锐手握案牍,狠狠捏成拳,眼神更是冷厉,“待我查明之后,再行定夺。”
杜岚初脸色一变,想不到事实清楚,他还要护着此等恶徒,“薛昆锐,你到底是中了什么邪——”
她话音未落,这监礼殿骤然传来一声低沉浑厚的询问。
“我亦想问,你为何护这谢之漓至此?”
斩珀眼见监礼殿堂上无人,不过瞬息,午时明亮光线如遭乌云遮挡,阴沉暗淡,狂风吹拂。
监礼殿长明烛火随之颤抖,强大得难以忽视的灵气,腾空而来,席卷殿堂。
待斩珀回神,一位身着黑衣,黑发披肩的中年修士,已是站在了薛昆锐面前。
“徐主!”杜岚初一声惊喜,“恭喜徐主出关。”
“伤还未好,有何恭喜。”徐主皱着眉眉头,回得冷漠,不领杜岚初的情谊。
他漆黑眼眸死死盯着薛昆锐,似是不认识自己手下的长老了。
“说啊。”徐主声音低沉,双手背起,踱步于前,“我看这谢之漓,小小年纪平庸无用,心思狡诈,根骨稀烂。你眼瞎么,瞧上他哪点了,值得你如此护他?”
突然出现的监礼殿徐主,已让殿中弟子诚惶诚恐,神情肃穆。
可他说话率直,皱着眉将谢之漓批得一无是处,惹得众多初次见他的弟子,只觉稀奇。
薛昆锐立于堂上,同样眉头紧皱。
徐主闭关疗伤,伤还未好便出来了,定是杜岚初前去叨扰,提前传了话去。
既然徐主已在杜岚初处知晓了前因后果,薛昆锐也不再隐瞒。
他扔掉手中案牍,伸手入怀,掏出了一块青色令牌。
薛昆锐说:“我护他,只因密令。”
他话一出,徐主与杜岚初皆是脸色一僵,不再言语。
殿中气氛,由薛昆锐手中密令,顿时变得凝重神秘,连斩珀都挑起视线,紧紧盯着徐主接过所谓“密令”。
那密令不过掌宽,似是青色石板雕琢,上有竹影刻痕,泛着沁凉气息。
杜岚初见徐主端详,压低声音问道:“谢之漓这等人,怎会密令要护?”
她语气尽是难以理解,视线嫌恶的看向谢之漓,此等险恶之徒,哪里当得起密令记载。
唯独薛昆锐神色阴沉,回得笃定坦然,“我不知,但我要护他。”
只因密令,只因密令所写:护佑谢之漓通往呈天殿。
徐主将密令所写看得清楚,神情与杜岚初一般困惑。
但他翻来覆去将这青色令牌端详了遍,确实是呈天殿所出密令,也确实是青竹刻影青衫修士所录灵气。
不会有假。
可杜岚初案牍不会有假。
话玉天人论事所写不会有假。
谢之漓阴险狡诈、残害同门、毫无悔改的邪恶心性不会有假。
徐主神情凝重,看向监礼殿众多等候一个结果的弟子,只觉这事不同寻常,必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才行。
“罢了,待我请呈宗主,让呈天殿瞧瞧这密令到底怎么回事再说——”
徐主这一句,监礼殿低声私语再度泛起涟漪。
斩珀皱起眉来,听这位一殿之主的意思,怕是要从长计议,先放了谢之漓。
再看那谢之漓,一脸劫后余生,侥幸逃脱的嘴脸,怕是笃定了自己有什么密令相护,整个天人山都拿他没有办法。
此情此景,斩珀手捏腕上玲珑珠,当机立断往地上一摔——
既然要呈天殿瞧,那不如现在就瞧!
“又怎的?!”
川菱一声轻呼,打破了监礼殿嘈嘈之声,突兀清晰,“有事不会自己回呈天殿吗?偏要叫我!”
师姐来得极快,仍是青衫短打,一脸烦躁,怒瞪斩珀。
斩珀可太喜欢师姐送的玲珑珠了,乖巧的眨了眨眼,伸手指了指监礼殿上。
川菱心头一跳,仿佛回忆起当初斩珀演武台上直面薛昆锐的情景。
她皱着眉,视线扫过斩珀身旁林立的白衫、黑衫,再一看……
不仅有凶神恶煞的薛昆锐,还有闭关许久的徐主,久违的杜岚初,直愣愣的凝视着她。
“弟子川菱,见过徐主、杜长老、薛长老。”
她声音温柔甜美,却恨不得把斩珀捉出来大吼一声:你又做了什么好事!
呈天殿青衫本就神出鬼没,徐主视线一瞥,便见到川菱身后的三位青衫弟子,何等年轻稚嫩。
他心绪了然,阴沉凝重的神色松动了几分。
“既然川菱你顺路而来……”
徐主亲切笑道,举起手中青色密令,“那便叫连长老来瞧瞧,这密令是否属实。”
这恐怕是川菱接过最为惶恐的重任。
她看了一眼徐主手中青色密令,暗道不好。
“是。”川菱回得果断,声音却略微颤抖,走出监礼殿大门,还没忘伸手把斩珀抓了出来。
“怎么回事!”川菱挟持斩珀,于天人山中疾驰回殿,“你不好生学习,怎么跑去监礼殿多管闲事?”
师姐怒火中烧,急着回殿寻找师父。
但斩珀忍着迎面而来的狂风,出声道:“不是闲事,是大事。”
“难道师姐也要任由谢之漓无人管束,再害旁人么?”
“什么谢之漓?”
川菱根本懒得去记这些没有交集的弟子,她瞪着一双眼睛,告诉斩珀,“我问的是密令之事。青色密令由岑主送出,皆是记载翻天覆地命理劫难,要叫领命之人豁出性命化劫的,徐主重伤闭关,此时出来又接密令,你不躲远点,是想和徐主一同舍生取义吗?”
师姐教训得言辞凿凿,斩珀却知她完全没弄明白。
斩珀不急解释,而是追问了一句:“哪怕密令是要维护恶徒?领命之人也要豁出性命助纣为虐?”
“当然——当然不可能!”川菱生气反驳,“我虽不知徐主的密令写的什么,但我们呈天殿只助善人好人,怎么会助恶人。”
斩珀心下了然,有了判断。
不过几句话间,他们已经进入呈天殿,直闯议事堂。
堂中众多青衫,仍是忙碌无比,可他们这次忙得格外寂静,好似一切响动都被连竹给压制住,不敢露出分毫。
“师父,监礼殿徐主有事要请。”
川菱放下斩珀,骤然出声。
连竹端坐桌前,翻看笔录,头也没抬,“让徐主歇息一番,待我得空——”
斩珀清楚青衫脾气,此时却不能再等,径自出声喊道:“师父,薛昆锐有块青色密令,你可知道?”
孩童声音焦急尖锐,听得连竹皱眉看来。
方才还寂静无声的议事堂,骤然因为斩珀这句话炸了开来。
“善之回来了?”
“快快,让他说说昨日抄写的密文……”
“你去,你去,连长老还在呢。”
……只不过他们关注的事情,背道而驰,斩珀实在无暇分心。
果然,有了青色密令,连竹放下了手中典册,神色凝重的站了起来。
“徐主在何处?”他问。
斩珀乖巧回道:“正在监礼殿中!”
川菱抓了斩珀去请连竹,来回不过片刻。
连竹身着一身青色长袍,步入监礼殿之时,殿中纷纷议论还未平息,转眼便见气度从容沉静的青衫长老,径自走向了堂上。
他不言不语,不多寒暄。
徐主与两位长老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态度,交出密令,直接问道:“连长老,请看。”
连竹接过密令,放在掌中。
斩珀站在他身侧,终于将这小小密令看得一清二楚。
它如青玉雕琢,刻有竹影暗纹,又写“呈天之鉴”四字,颇有呈天殿特色。
然而,斩珀还没能仔细端详,连竹修长手指轻轻一握。
这掌寸的青色密令化作一滩齑粉,从他指缝间细细洒落。
连竹没有回答徐主,而是看向了神色惊讶的薛昆锐。
“这是假的。”他声音平静无波,问向领命之人,“你从哪里得到的?”
轻描淡写一句话,连斥责语调都未曾有过,斩珀却见始终阴沉的薛昆锐脸色骤然苍白,连脸上疤痕都失去了暗淡色泽,泛起一丝恨意。
斩珀等着薛昆锐辩驳、等着薛昆锐难以置信的高叫,然而,只等到这位黑衣长老冷厉神色层层剥落,双瞳骤然放大,怒火中烧的拔刀!
长刀寒刃于堂上一闪,薛昆锐竟然只言不语,持刀就要手刃谢之漓?!
斩珀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震得惊在原地。
想不到薛昆锐方才还能不要气度,死活护佑谢之漓到底,此时拔刀果断,欲杀之而后快。
可惜,他杀不了。
这刀刃还没落下,就被连竹挥袖轻盈一挡,如同弹去一只飞虫,不费力气,避开了谢之漓的躯体,劈在刑具之上,铿锵作响。
连竹视线一瞥,声音冰冷如常说道:“假的要杀人,真的就纵凶。难道五年之久,你也没有长进?”
这话明里暗里,充斥谴责。
换作平日的薛长老,必定以刀相击,让说话的人受点教训。
谁知,他此时闻言,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那双黑色眼睛于脸上横贯疤痕之中一垂,狠狠将长刀掷入殿中,入地三分。
轰然裂石之声,压下了监礼殿惊呼与后怕。
唯有薛昆锐跪于徐主面前,声音低沉愤恨,咬牙切齿道:“此令是我于纪事司拿到,无人送来,我见是呈天殿青色密令,又有灵气在内,不似作假,便未再三求证,当夜就下山去寻了谢之漓,收了他做徒弟。”
呈天殿密令皆是如此,神出鬼没,人尽皆知。
天人山尊奉呈天殿,任何风吹草动都以呈天殿马首是瞻,薛昆锐这番举动,实属寻常。
徐主听了,也难以怪罪薛昆锐什么,只是皱了眉说道:“你遵循密令,本就无错,起来吧。”
然而,薛昆锐不起,神色凝重,脸上伤疤更是狰狞。
“我误信密令,纵容恶徒,请罪自罚。但此事因我而起,望徐主准予我将谢之漓逐出天人山,送回应纪皇朝。”
薛昆锐保了谢之漓许久,此时只有这一个请求。
可他刚才劈刀砍来,谢之漓看得清清楚楚,再也不敢有半分奢望。
“我不要回去,他会杀了我!”
谢之漓年幼,然而不傻,他病急乱投医一般哭闹喊道:“徐主、杜长老、连长老,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们千万不要将我逐出山门!我不想成为山下笑柄!”
他怕死,更怕被逐出山门,被应纪皇朝之人嗤笑。
如此孩童,全凭天人山薛长老与神算之言作威作福,薛昆锐见了密令是假,就要拔刀杀他,出了山门更是绝无活命可能。
谢之漓大哭大闹,叫得声嘶力竭,王学仙和洪世望俱是脸色一白。
古往今来,入山弟子皆是学成归朝,哪有入山不到一年,就被逐出山门的前例。恐怕真要是被送了回去,这朝野上下、皇城坊间,也能将谢家给掀翻一遍,此生不得抬头。
谢之漓苦苦哀求,王学仙和洪世望也是唇亡齿寒般心有戚戚。
这般吵闹,薛昆锐仍是跪在地上,请求徐主应允。
而连竹不闻不问,并不插手监礼殿处置自家弟子。
斩珀听得耳畔轰鸣,依然皱着眉出声说道:“即便将他们逐出山门,也改不了天人山神算做出的判言。我不知薛长老是要以此罚他们,还是想护住身后更大的祸害,但我恳请师父,留这三个小子,好好审问才是。”
连竹并不理会监礼殿之事,可自己徒弟发话了,他垂眸一转,问道:“何等判言?”
“神算之言。”斩珀提醒一句,“便是应纪皇朝自五年之前,盛传已久的神算判言。他判得谢之漓为福德之人,能入呈天殿来,又判得我是人间灾祸,要将我赶尽杀绝。”
“这谢之漓也是听神算蛊惑,这薛长老又得一假的密令,这天人山再多了一神算——”
斩珀立于监礼殿中,扬声告诉连竹。
“其中阴谋诡计,我不敢说确有关联,但我与齐子规、赴涓流,曾遭过王学仙、洪世望两人袭击,他们说是受了神算驱使,持刀捉我。”
“他们三人与这神算关系密切,不得不查!”
向师父告状的最好时机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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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第 3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