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涓流看得清楚。
斩珀刀刃急停,分寸极好,浑身并无杀气,从头至尾就没有想过要斩断谢之漓的手。
她居于监礼殿,清楚谢之漓对斩珀态度如何。
谢之漓可谓是日日夜夜惦记斩珀,丝毫没有收敛过他对斩珀的憎恶,恨不得整座天人山都与他一起同仇敌忾,敌视这人间灾祸。
赴涓流既然知晓,斩珀必定也知。
天人山中,谢之漓三番两次挑衅、动手,斩珀次次回以颜色,怎么在这幻境之中,斩珀竟没有选择有仇报仇,仁慈得赴涓流讶异。
“我以为你会杀他。”赴涓流道出困惑。
斩珀手握风雪刀,笑道:“我不杀自寻死路之人。”
他一向只救该救之人,只杀该杀之人。
谢之漓自食恶果,掉入深崖,已是他害得旁人殒命的报应。
琢心幻境如何评判,自有定论。
这灵泽圣人的护山幻境,若是连恩怨是非都理不清楚,就辜负了他毫无记忆的点拨指教,白白让仙笔吹嘘了一座蕴典阁的典籍了。
“龟甲如何了?”斩珀走到齐子规处,见地上龟甲已被齐子规捧在手中。
刚刚一番畅快大哭的孩童,眼眸仍是红肿泛光,声音却难得沉稳的说道:“它好像变重了一些,本来是中空的,但现在、现在……”
他难以描述出心中所想,带着一丝畏惧,举起手中之物,示意斩珀仔细瞧瞧。
“我看看。”
斩珀拿过龟甲,入手重量确实沉了许多。
本该空荡的内里,漆黑一片,宛如吸入了天堑之下窸窣小蛇,将里面塞得满满当当。
思及此处,斩珀眉头一皱,仿佛能听到里面嘶嘶嘶的挣扎纠缠,他将龟甲晃了一晃,仿若厚重石头一块,全无声响。
龟甲吞蛇,斩珀并未见过。但龟甲蛇身之物,他却知能够通阴阳授长生的玄武灵兽,能与手中玉灵夫子之甲,论上一二。
不过,玄武蛇龟何等灵兽,与这口吐炙热岩浆的小蛇天壤之别。
斩珀沉思片刻,捏起手中龟甲,终于做了一直以来想做的事情——狠狠将它往身旁光滑巨石上摔去!
“啊!”
齐子规心疼的叫声,却眼睁睁见到漆黑龟甲飞撞巨石,发出了支离破碎的脆响。
他双目错愕,没能去寻他的宝贝龟甲,而是盯着巨石不敢转眼。
因为,发出清脆碎裂之声的,不是砸过去的漆黑龟甲,却是那厚重的巨石岩层。
一声一声咔嚓咔嚓的细碎响动,随着龟甲砸过之处,裂出块块蜘蛛网般纵横交错的痕迹。
那些石头间隙之中,隐约泛出白色微光,如光亮寻到了出路,一点一点照亮整座阴暗潮湿的溶洞。
众多弟子屏住呼吸,盯着裂痕伴随无数碎石土块,崩裂出一道宽阔通路。
仿佛那块吸入了无数小蛇的龟甲,成为了钥匙,开启了通往下一关的大门。
斩珀不知他们所见所想,但他见到光亮明晰的通路之中,不断往外涌出充沛的灵力。
被小蛇缠绕咬伤的烧灼伤口,似乎在光照之下慢慢愈合,连脖颈都从窒息感挣脱出来,重回了顺畅的呼吸。
他以为是寻到光亮后的错觉,周围却传来讶异的呼声。
“我的手好了……”
“伤口、伤口在愈合……”
赴涓流脸颊本就被蛇齿咬伤,此时却只剩下刮擦的脏痕。
她抬手难以置信的摸了摸脸,声音极清,“这龟甲……”
斩珀弯腰捡起龟甲,寻回了齐子规掉在地上的锦囊,拍了拍。
“此乃玉灵夫子补天之甲,定然强过幻境监礼之石,无论是龟甲的气度、仪态、灵力,都胜监礼之关考量百倍,开启一道幻境之门,自然不难。”
他小心将龟甲放回锦囊,又系在齐子规腰侧,“但这白光所示之地,有无危险,我也不知。”
斩珀伤口不深,尽是蛇身缠绕后留下的淤青污泥。
再看同是白衫的齐子规,一张小脸哭得灰尘印出泪痕,衬得眼眸凄楚可怜。
斩珀忍不住伸手,撩起袖子帮他擦了擦脏兮兮的灰尘泥土。
“圣人给你的龟甲,厉害着呢,不要怕。”
齐子规回神一般,乖巧点头,又赧然抬手擦掉灰尘,看向灵气浓郁的白光之门。
“那里便是传音之关吗?”
齐子规声音微弱,道出了所有人的想法。
“我不知。”斩珀转身向白光走去,“至少此光能治好我们的伤,应当不会比巴蛇凶险。”
他说得笃定,径自走去。
前方白茫茫一片,看不清内里状况,斩珀手握风雪刀,不敢半分松懈,以免突发冲出妖兽凶蟒,将他一口送出琢心幻境。
许是诸位弟子皆有此种想法,见斩珀步入幻境之门,无人急切向前,都老老实实待在原地,瞪着一双双迥然的眼睛,等着斩珀先行探看前方情况。
斩珀还未步入裂隙大门,就听到身后细碎脚步声,一阵小跑。
齐子规不发一语,紧紧抓住他的衣袖,要与他同行。
片刻,赴涓流亦是紧随其后,仍是紧握短刀,全神戒备。
危难之境,伴有同行者,着实令斩珀感慨。
想他立于熔岩渊薮孤身一人,只有唠唠叨叨的仙笔在侧。
站于玄胜仙门崖旁还被曾经挚友以剑尖相向,落得个神魂俱陨。
孤独徘徊数千年,想不到变为了八岁孩童,身无长物,亦无灵力,竟有两位同门愿意相伴左右了。
得了两位同伴,斩珀如获至宝,步伐得从容起来。
人人皆是紧张惶恐,唯有斩珀悠闲惬意,越往深处走,越是白茫茫一片,灵气充盈于身,不仅伤口不再疼痛,连四肢都轻盈起来,有些踩不稳脚下的路了。
身后迟疑弟子有没有跟上,他并不关心。
适应了刺眼光亮,斩珀再睁眼,就觉得脚下泥土温热柔软,眼前的白色一丝一丝,像极了深冬冰菱,抖擞着尖锐的棱角。
斩珀伸手试了试,这不像冰菱,倒像是妖兽纤长绒毛,带着血脉温度。
“这是哪里?”
齐子规声音极轻,宛如喃喃自语。
斩珀还未来得及出声,忽然脚下震颤,温热柔软的土地倾斜翻转,要将他们三人掀翻出去!
“抓紧我!”斩珀伸手抓住眼前绒毛,反手提住齐子规的衣领。
惊慌失措的两个白衫,慌乱抓住身旁丝丝白毛,脚下再无半点儿支撑,惨淡的抱作一团,吊在坚韧的绒毛之中。
赴涓流倒是一个纵跃,跳到了极高之处稳稳半蹲,她还没能伸出援手,就听得一道怒气长呼,温柔绵延。
灵兽?
斩珀听到呼吸之声,想法刚起,就见一双湛蓝眼眸缓缓凑过来……
把他们给甩翻下去!
斩珀落于地面,真切感受到身下土壤的坚实触感,方才温热柔软的白色绒毛,已在他震惊错愕的视线中抖动起来。
丝丝白毛,抖擞轻盈,一只巨大的白狐,不满的扒拉爪子,呼出一口气来,耳朵愤怒后贴,看得斩珀哭笑不得。
“白狐啊。”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得了的灵兽,却是一只堪比小山大小的白狐。
这只白狐温润无害,蓝色眼眸盯着他们皆是不满,还转身抬爪,把站在它身上的赴涓流给赶了下去。
湛蓝眼眸微眯,似乎在谴责这三位擅闯居所的弟子,不懂得规矩。
然而,斩珀哪里知道它的规矩。
他笑着站起来,仰头看向比他们庞大数十倍的白狐,只觉有些眼熟。
好像云亦思整天披在身上的狐裘,沾染了云长老的温和从容之气,斩珀勾起无奈笑意,难怪云长老最近换了灰色狐裘。
这狐裘化作的灵兽幻象,应是好端端的在洞口睡觉,被他们三人踩在了身上,打扰了休息,才如此的恼怒呼气,又端方守礼。
这应当是传音之关了,只是斩珀不知这只白狐到底什么意思。
一双蓝眼微眯,紧紧盯着他们,默不作声,又不满一般扒拉地面,似要他们给些什么,才肯让开。
如此动作,斩珀于天人山中,仅见过一只谬论小兽做过。
他心领神会,坦然向齐子规伸手。
“给我灵石。”
齐子规本就害怕的躲在斩珀身后,闻言赶紧解开锦囊,抓了一把出来,塞给斩珀。
“够不够?”
斩珀手握一堆灵石,块块灵气充沛,若是谬论兽见了,定会上前撒娇打滚儿,要讨来吞下。
可惜,斩珀将灵石举了举,白狐岿然不动,垂眸看他。
戒心十足。
于是,斩珀挑选一枚灵石,往白狐爪下丢去。
灵石落在地面,弹跳出清脆声响。
白狐果然如同谬论兽一般垂下眼眸,死死盯着它一眨不眨,待它停了下来,白狐猛然抬爪——
狠狠将灵石扇了出去!
白狐挥爪果断,灵石片刻无影无踪。
它复又转动蓝色眼眸,盯着斩珀,细长的狐狸眼都眯了几分,嫌弃意味溢于狐脸,似是无声谴责斩珀的无礼。
收买不了啊。
斩珀遗憾的将灵石还给齐子规,与那双狐狸蓝眼沉默对视。
他还以为琢心幻境的白狐,跟谬论兽一样见石眼开,想不到如此坚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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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 27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