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珀看得分明,那人左手执笔,姿势窘迫,原是因为右手打着厚实绷带,裹成圆圆一坨,连指尖都没能露出来。
他与杜岚初进入堂内,只见周围摆满书桌书架,像是一间研学之所。
可斩珀抱着风雪刀,站在桌旁垂眸一看——
八旬老叟乘风而起,容光焕发再现往昔。
瘫痪十年一朝重行,健步如飞全靠仙迹。
死者复生腐者归新,信天人者便得永生。
斩珀:?
胡言乱语,莫名其妙,斩珀再想多找找这些奋笔疾书的毛笔,到底在写什么鬼东西,也只能看到类似的鬼画桃符。
而领他进来的杜岚初,已经兴奋越过众多毛笔书桌,走了过去,“既然只剩收尾,那让我先看看!”
“不能不能!”胆大的徒弟整个人扑在桌上,遮掩住自己空无一物的成果,“明日话玉奇人传,准时更新,师父若是先看了,那些妒忌你的女修必然会得知音讯,又会书信来找我麻烦了!”
他所说的事情,似乎早有发生,杜岚初竟然真的止步。
“真是苦了我的好徒弟,往后再有女修找你麻烦,就来寻我。”
师父关怀备至,章连寻嘿嘿笑道:“小事一桩,哪敢叨扰师父,只愿我的破笔,能描绘出师父分毫英姿,叫那些人敢怒不敢言。”
一番父慈子孝,斩珀抱刀在旁,约莫是懂了。
这修仙宗门,总有些笔墨文章、写于纸页法器,叫人瞻仰仙迹。
他当年于澄明界,一手呈天之书往往力压尽数朝报、午报、杂报,出手之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便与这些宗门报馆毫无交集。
不过,斩珀没看过那些杂乱的书报,却有好奇心重的仙笔,次次絮叨。
哪家又在胡编乱造,主人快去骂他们!
哪家又在颠倒黑白,主人快带我去打他们!
叽叽喳喳,唰唰作响,仿佛这话玉堂中悬空疾书的毛笔,叫斩珀怀念欣喜。
若非他双手只够怀抱沉重的风雪刀,一定要将碧玉青石笔放出来,让它好生与这些毛笔共同挥舞,写一番慷慨文章才是。
杜岚初放过了徒弟,总算想起了自己抓来的帮手。
“今夜纪事司抓来了这名新晋弟子,我看他根骨绝佳,还自行在蕴典阁学了一手驭笔术,恰好能够帮你。”
她并未问过斩珀是否愿意,固执安排了过来,“斩珀,今日你就随我的得意弟子章连寻,负责抄录这天人山话玉,日日不落,期期不缺,抵那万次挥刀,若出了岔子,拿你是问。”
纪牍司长老长相娇艳,说些狠话也像娇嗔一般,伴随着阵阵笑意。
比起风雪台冷风挥刃,斩珀自然愿意在笔墨纸砚汇聚之所,看看天人山的杂报,怎么推陈出新。
乖巧的孩童,一双黑眼眨了眨,便是懂事答应。
杜岚初笑着看向章连寻,说道:“明日午时,我必然准时见那话玉出新。”
说完就走,何其爽快。
只剩断了一只右手的章连寻抬头探看,唯恐杜岚初没走,还赶紧左手掐诀,连连念叨了几个法则,封上了话玉堂漏风的间隙。
“怎么这么晚了,师父还来。”
他皱眉抱怨,又看着抱着一把短刀的斩珀,“你这倒霉孩子,怎么又被纪事司给抓去了?”
“看书看得忘记时辰。”斩珀寻了个空桌,将风雪刀摆了上去。
他捏了捏酸胀的手掌手腕,盯着堂中急迫飞舞的毛笔,跃跃欲试,“章师兄需要我做什么?”
“都这么晚了,你能做什么。”
章连寻平日一人负责话玉,驱使毛笔随性挥墨,早就应付习惯了。
可话一出口,他忽然想起了什么,“你刚入山,可知山外奇闻异事?”
斩珀点点头,“略知一二。”
毕竟他便是最大的灾祸异事,还有旁的恐怕也比不过他了。
“那便好!”章连寻左手一锤桌面,震得毛笔一跳,“你就负责话玉之中的天人论事!”
说着,章连寻摸出桌上一片窄玉。
“此玉由传音殿制成,内有奇人传、天象录、卜测卦、岁时天理、列山仙踪、天人论事,其他的我都抄录得差不多了,但这天人论事诸多奇闻杂谈,反复写了千百年,已无新事。你赶紧想想,还有什么山外奇闻异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话玉编纂急于抓着斩珀弥补空缺,然而斩珀接过话玉,逐一查看。
这窄玉一方,灵气极盛,内里承载着传音送信的术法,估摸能日日翻新,由这话玉堂推去新奇时事。
只不过,斩珀回想起之前于书桌上看的胡言乱语,更关心另一件事。
他问:“这话玉,是天人山要你出的杂报?”
“什么杂报?”章连寻一脸得意骄傲,教导起新弟子来,“我们话玉可是纵横仙山仙界,千年兴盛的朝报!无论凡尘人间、宗门修士,都会日日读我话玉,知晓天地大事!”
斩珀沉默的听,只想这仙山仙界纵横这等小道杂报,那便是完了。
哪有什么天地大事,他翻了几页都只看到八旬老者死而复生,有何稀奇?
但他方入话玉堂,恪守沉默,任由章连寻喋喋不休的炫耀。
“想当年,话玉一出传天音,三界五方无不响应,如今书报众多,话玉观者虽少,但期期书信往来俱多!”
“前有隐尘仙子遣来青鸟问询,后有诸方修士千里传音,都入了藏锋殿记载。”
“甚至还有与我们一直不对付的擒纵境……嘿嘿……”
章连寻溯及往昔,一脸骄傲。
斩珀却想,此人看起来修为不高,不知负责这话玉多久,若是真有如此辉煌之事,哪里会叫他一介弟子,屈于此处,独自执笔。
但斩珀一言不发,仿佛专心聆听。
章连寻自己笑完又叹息一声,看斩珀眼神几分怜悯。
“你惨了,你完了。”
他言语郑重,“此时来了我们话玉堂,今晚都别想回去睡觉,你得负责话玉之中,最为困难的一页。”
章连寻拿出一张纸页,上方仅有“天人论事”四字,再无其他。
他道:“这纸页近于百寸,期期都要论事议事,再交严师兄审阅,才得刊发。昨日我好不容易捞出一句天机子的‘评苍生之苟且’,水了、啊不是,是仔细举事论评一番,毛笔都挥秃了,严师兄才给我过。今日只得靠你了。”
说完,他将纸页塞给斩珀,扯了旁的一张椅子,“你挑挑山外奇人异事,赶紧写了赶紧了事。”
章连寻还要热情的给他拿支笔来,斩珀取出碧玉青石笔,道了声“不用”,径自提笔而书。
往来之间不到一刻,斩珀已经落了字句,轻点一笔,直接交差。
“既然让我来写这天人论事,那明日便刊这句。”
章连寻瞪大眼睛,右手厚实的包扎都无法阻止他急得比划双手。
“就这就这?”
他简直不敢相信斩珀的敷衍,来回盯着纸页那句话,难以置信,“你写这个必然不行!”
“行与不行,不是严师兄来判吗?”斩珀懒得与写什么“八旬老者”的师兄对话,“你叫严师兄来,看了再说。”
严格之是被章连寻从床上拖起来的。
章连寻昼伏夜出,他昼出夜伏,正好对半守堂,相安无事,今日却格外蹊跷。
从他厢房到话玉堂不足百步路程,耳边已然是章连寻的唠唠叨叨。
“严师兄,你不在,这话玉堂就要大乱了。”
“我师父不知道从哪儿提拎来的传音殿弟子,负责天人论事页,竟然一句话就想糊弄我们,着实可气!”
“你可以自己写。”严格之困顿的提醒道。
章连寻顿时哽住,有口难言,“我、我忙于奇人传,已是分身乏术,何况谬论兽次次拿角顶我,再顶下去,我右手都要废了,哪有话玉可刊?”
严格之并未回他,走入话玉堂,就见白衫的传音殿新晋弟子,观之不过八岁,黑发规矩束着,一双眼眸在堂中灯火掩映下扑朔深沉。
孩童之躯稚嫩,看他也是专注。
斩珀见了严格之,顿时觉得这话玉堂不同一般,只因这位审阅严师兄穿的是呈天殿青衫。
他乃白衫传音,章连寻乃黑衣监礼,再加上青衫严格之,小小话玉堂,竟然三殿会审。
而这位呈天殿师兄,审稿也着实严谨,短短一句话反复看了数次,仿佛确认一般,抬起困倦眼眸,复述道——
“昨夜呈天殿青光大绽,有天机谶言一则,牵扯极深,余将仔细探访,明日详议。”
字字句句,无一错漏,偏偏严格之神情肃穆问道:“你昨夜见到了呈天殿青光?”
斩珀认真纠正道:“话玉刊的昨夜,恰好正是今夜临近子时,呈天殿青光大盛,远覆百里,不止我见。”
这位青衫师兄,不似那些神算们掐指念诀,面对如此斗胆一语,还挑眉又问:“敢凭一道青影,就论天机谶言,明日你又当如何收场?”
严格之的话,令斩珀勾起一笑,他本就是天机子,什么天机谶言不都是他说了了事?
斩珀欣然笑道:“如何收场,不是明日之事,为何今日问我?”
神色困倦的审阅严师兄,反复端详这简单一句。
若是刊在百寸天人论事之中,留下大片空白,必定会引发观者困惑。
天人山为何立足,为何于仙界有所威名,严格之一清二楚。
小小孩童嚣张至此,凭何本领敢议天机谶言?
思及此处,严格之从怀中掏出块灵石,往外一扔。
深夜照得明亮的堂院,奔出一道暗红身影,动如脱兔,绒毛抖擞,似虎非虎,像羊非羊,一只独角直立眉心,通体与夜相融,唯独一双黑眼精光闪闪。
斩珀见这浑身赤红发黑的灵兽,舞着蓬松尾巴,于堂院叼了灵石,慢条斯理的走进来。
严师兄持纸在灵兽面前挥了挥,只见那灵兽懒懒打了个呵欠,抬腿挠下巴,无动于衷。
“就发这个。”严格之果断将纸拍回章连寻身上,“写得不错。”
斩珀成为话玉记者后发的第一篇文章:《昨晚出了一个大新闻,牵扯了太多圈子,爆出来绝对颠覆三观,不说了,太震撼了,我去理理稿子,明天慢慢扒》然后理直气壮空窗.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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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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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