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剑 第60章 60

江湖剑客“杜慧明”正蹲在火堆旁烤野鸡，忽感寒气侵体，来不及起身，肩膀已被人压住，硬生生摁坐在地。

“易容术不错，连我也晃了眼。”

听见熟悉的声线，男人打了个寒颤，瞬时又被一种战栗的兴奋填满身体，他猛地回头，双眼放光：“君上，是你！”

杜慧明收回手，拢进袖中，神情冷淡：“蠢货。”

男人解开易容术，露出原貌，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模样，眼睛圆溜溜又光彩熠熠，咧开嘴时虎牙尖若隐若现。

许久未见的人不仅不夸赞，见面就骂他，让燧焱委屈不已，闷哼道：“不是您传信说让凡间掀起武斗之风么？越地十五个有点名气的门派掌门都被我杀了，他们的怨气和仇恨都可以滋养出魔了哈哈。我做的这么好，为什么还要挨骂？”

“是啊，让十五个门派集结起来朝我复仇？”

燧焱哽住，底气弱下来：“我不知道这杜慧明就是您啊。哪知道您还变成正道大侠了？”

杜慧明冷笑：“若你顶替身份前能找到原主并杀之，就不会出此纰漏。”

燧焱瘪瘪嘴，他根本没想过这种问题，哪天要是穿帮大不了全杀了便是。只不过没想到这次装到他老大头上，这是失误。

“我错了……”

“最近还惹了哪些人，详细说来。”

“也没啥，那些有头脸的您都听说了吧，”燧焱耳朵灵得很，江湖上最新的风声他了如指掌，“就是有个修士，忒不知死活，三番几次窥视我内元。我就打了她。”

杜慧明眉头紧皱，他想他大概知晓为何书院外的那道探视为何突然消失了。

“与你过招的修士如何？”

燧焱摸摸下巴：“长得还挺漂亮，会是我喜欢的类型。”

杜慧明甩他一个眼刀。

“咳咳，放心啦我门儿清呢，再漂亮也得断了后患，于是将她打得留了口气。”

留口气，但不够活过来的程度。修士比普通凡人麻烦，若是随意杀了，身上说不定会沾上魂灵碎片，九脉之后有驭灵人，这样一来他的踪迹便会暴露。

燧焱虽是个好战武痴，但好在脑子不痴，现下修真界在凡世布置的网细密如织，他们魔界在九垚布置好阵法前都不会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虽说魔界心不齐，七大魔主各自为战，但他们也有共同的目标，便是破除封印，与凡世相融。在此之下，哥几个再互看不顺眼也配合的过得去。

九垚布阵，阳捩迷惑万道盟视线，他则负责搅人间这摊水。只是不知君上竟也潜入了凡世。

“君上放心，不管是十五个还是二十五个门派，我只怕他们来的不够多，至于那什么万道盟，我也不怕他们。”燧焱自信挑眉。

“若你打的是普通修士，那倒没什么，只怕万道盟高修已盯上你这个破绽，”杜慧明道，“找个合适的机会，撕开这层伪装，不必隐藏魔的身份，然后隐遁一段时间。”

燧焱恨恨撕扯下一块鸡肉，极其不甘愿。

“别想些小心思，现在的万道盟实力真可以灭魔，难道不知胡驹的下场？”

鸡肉在喉间哽住，少年不屑道：“您竟然把那个只知道欺负女人的软脚蛇与我相提并论？”

顶着寒若冰霜的目光，顿了片刻，他还是灰败道：“知道了君上，一切以大业为重。”

夜风习习，携来几缕花香，杜慧明背手仰望：“月色真好啊，你难道不想趁早带丹蕊来人世，看看她只在幻世境中见过的牡丹是什么香味？”

嬉皮的笑容从少年脸上消失，他艰难咽下鸡肉，声线沉闷不少：“做梦都想。”

“那就好。”杜慧明意味深长的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魔不止爱杀戮，魔亦不是恶念的代名词。人拥有的七情六欲他们均有，甚至更甚，抑或说，因重情重欲至偏执才产生了魔，是魔气生发的本源。

让燧焱不惜烧毁三成修为都要钻过封印缝隙前往人间的执念，不止为战，亦为那位只能捧着幻世镜，看尽万世繁华却受困于枷锁中不得自由的可怜少女。

手中烧鸡顿时无味，燧焱将其扔进火堆中，面无表情的看着其化为灰烬。他确是玩得有点疯了，差点忘记正事。

正空中圆月如盘，冷白的光撒满大地，文武术院静静矗立在曲江畔，静夜中仿佛都能听见孩子们的安睡声。

乌黑的大门前，白衣女子长身玉立，跛腿少年背着木匣，看着漫步而来的杜慧明。

“你们是何人？”他在一丈外站住，温和问道，“书院卯时才对外开放，若来投靠，怕不是时候。”

“那你是谁？”女子出声问。

“书院教习武术的夫子，杜慧明。”他作揖。

“杜慧明。”张弦嘴角勾了勾，看来猜对了。

她与冯笙才入境几天，便听闻许多关于此人的传言，加上雨轻音之前的征询，不难猜想出现真假魔人的问题。

她拔出剑：“正好，我无处可去，也想当个腿脚师傅，将你打赢，我便取代你来当这个夫子。”

是在这等着他么？杜慧明笑笑：“我们书院的夫子需由东家亲聘，可没有取代之说。”

女子根本没打算和他口舌纠缠，剑光照地的瞬间便冲了过来。杜慧明后退半步，不得不抽出腰间佩剑相抗。

张弦没正经学过几天剑法，过去百年许是因记恨着张氏的缘故，她很是排斥用剑之人，还是这五年来无符术傍身，行走凡间诸多不便，她便买了几本普通剑谱，闲来无事时舞舞强身健体。

或许天赋不必言说，有些人生来便为执剑而生。

女子剑势凌厉，身法极快，杜慧明起初只是格挡，不料数次差点被其刺中命门，不得不认真起来。两人双剑齐舞，衣袂相交，一时战的不相上下。

冯笙在一旁仔细分辨，甚至还用了几张识魔符，依旧没察觉到任何魔气波动。

金器相交的声音率先引起看门大狗的警觉，纯黑的看门犬跳上墙垣大声狂吠，不多时，书院上下全部亮起灯，众人持着兵器，戒备的打开门栓，却见不远处杜夫子与白衣女打得僵持不下。

王寸率先大吼一声，抡着手臂粗的烧火棍冲上去，身后一众萝卜头前赴后继。

张弦见势不对，想要后撤，不料杜慧明紧追而来，她持剑格挡，剑身铮然崩断，整个人被震退，跌坐在地。

剑锋与各类迥异的武器攻来，冯笙抽出几张符抛至空中结印：“君吾刺令，风来！”

狂风从符中钻出，呼啸而去，将所有人吹开，卷落五尺之外。杜慧明眼神微眯，打量少年一眼。

趁众人神思懵懂之际，冯笙小跑上前扶起师父。

张弦唾弃的看向断剑：“什么破剑，还说是无极岛产的。”

“你是什么人敢夜闯书院？！”对面众人已将杜慧明挡在身后，呈围抱之势，满脸戒备的看着她。

“我是你们未来的夫子，杜夫子武功不行，教不好你们。”张弦道。

“你胡说，杜夫子最厉害！”

“你就算天下第一厉害也不要你，你心术不正！”

少年少女们七嘴八舌，虽脸上藏不住害怕，但还是勇敢的站在他们的夫子身前。

看来万道盟的消息没错，这个文武术院的孩子品行端正，能滋生灵气。

夫子杨柳手中还拿着菜刀，略显镇静的开口：“若要应聘夫子，您请移步通州城惠丰酒楼，我们的东家在此处，您可直接与她商谈。”

“我不去，你们让他来此处吧。”

真是嚣张无礼又傲慢的女子。

一天后，收到消息匆忙赶来的胡岚看到院中悠然喝茶的女子，倒吸凉气。

看来杜慧明一事牵扯魔界高层，不然不可能让这个姑奶奶亲自上门。

张弦看到胡岚也是一愣，随即笑了：“没想到，竟然是你开的学堂。”

胡岚叹气：“看来事情不小。”

“可大也可小，目前来说，你书院里的这个杜夫子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只不过他半夜出门的行迹，似乎还是有可疑。不过他自己说只是出去，夜恭。”

一句话顿好几下。胡岚一口气都快呼不转了。

“与我无关。虽然我之前不小心伺候过魔君，但我本人可从来不是魔界之人，眼下做的这些事你应能猜到用意，我也想为除魔尽一份力。他若有任何嫌疑，你们直接带走即可，我也不想书院被魔界势力浸染。”她狠狠皱眉，书院是她的心血，任何人都不能破坏。

张弦端起茶盏浅尝一口：“我已传信，之后会有同盟过来带他走。可是孩子们很是舍不得，我怕他们会出现逆反情绪。”

“毕竟杜慧明是他们朝夕相处的夫子，感情深厚。你只是偶尔来探望的东家，他们敬你却不一定爱你，若强硬带人，只怕不合适。”

“那便让他自己离开，他来此地本与我有过约定，如今不安宁，自然要引咎辞职。”胡岚哼声。

张弦轻笑：“你倒是挺适合入世。”

之前数次见胡岚，她不是在高仁慧身边扮演一个侍女角色，便是眉间萦绕一股迷茫与忧愁独处高楼，五年后再见，不仅长相成熟几分，眼神更是坚毅不少，看来她也突破了自己心中的境界。

两人相视一笑，虽交情不深，此时却有几分心有灵犀。

试药堂中，杨柳正带他们识药辨性，不料问了几个问题都无人回答，再见这些学生们都心不在焉打得样子，心中了然，遂放下草药：“你们在担心杜夫子？”

“昨晚那女人好凶，杜夫子会不会有危险？今天东家与她谈了这么久都没把她赶出去，该不会真要她取代杜夫子吧？”许文苦着脸叹道。

一人叹气，众人跟着哀叹。

杨柳也不知该怎么回答，却见青年着一身海天蓝袍，朝他们这边来。

“杜夫子！”

杜慧明摸摸立马围拢来的孩子们，温和笑道：“课没上完，都开小差呢？”

“你会不会离开？”

“东家怎么和你说的？”

杜慧明摸头的手顿了顿：“我会离开，不过不是张夫子的错，是家中来了急信，要回去一趟。不要担心，我会再回来的。”

“就是那个女的错，我去找她！”王寸愤恨道。

“肯定是她说了什么坏话。”

“站住！”杜慧明严词喝止，“我的话你们没听清？我回来之前，她会暂代我教习你们武术，以后要称呼张夫子，不得不敬不得无礼！”

张弦挑挑眉，想不到这个杜慧明教育起人来还有模有样的。

众人看向出现在院外的白衣女子和东家，顿时噤了声。

“你们方才都听到了，我便不再重复。张夫子和杜夫子不是敌人，是故人，昨晚只是闹着玩的。张夫子只是暂代，杜夫子还会回来，”胡岚对杨柳使了个眼色，“继续上课。”

怀中符纸微热，张弦转身离开书院。

传信符中的男子面色平静，但难掩疲色。看来蔚如风的情况不是太好。

“杜慧明我已传信盟会来人羁押，虽他本人没出破绽，但抓到那个假冒的之前，此人不能轻放。”

“还有，文武术院，是胡岚出资开设的平民学堂。”

雨轻音眉头轻挑，文武术院万道盟早有关注，背后的主理人一直没查清背景，没想到竟还是熟人。她能有此宏愿，也令人敬佩。

“大师姐性命保住了，但伤人者查不到踪迹，”他眉间有颓色，“四周被清理的很干净，师姐身上也无痕迹残留。”

“看来是高手。处理的越好，越能证明他不是普通凡人，这次的线索应是真的。”张弦宽慰。

“对了，还有一事请你帮忙。能否帮我找把趁手的好剑？”

雨轻音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啊？”她什么时候开始用剑了？

“上次买的你们剑宗产的剑，品质太差，连凡人的招式都接不住。”

“我们剑宗……不产剑，”雨轻音嘴角抖了抖，还是没忍住笑出声，“看来是被凡世铺子骗了啊。”

张弦一脸不可置信，兵器都还能作假？

“我来帮你谋把剑吧。那剑法呢？有没有想学的？”雨轻音眼神不自觉放柔。竟然肯碰剑，看来当年之事渐渐放下了。

张弦摇头：“不必剑法，我就是带把武器防身而已，剑也不必上品，耐用就行。我只是怕再遇上骗子才来求助你的。”并不是想图谋他的剑法。

“我晓得，这事交给我吧。”雨轻音笑出声。

她抬眼，看对面那个终于有笑意的青年，也跟着勾起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