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池子不用吩咐,撒腿就跑往自己屋里跑。
“师父,快点——我拿好了工具箱。”
小池子住在傅宁珞院子隔壁的厢房,大庆朝男女大防不严,小池子年纪又小,且两人是师徒身份,不住一个院子,倒也不用太多忌讳。
“来了——”
傅宁珞拖长了音调,语气惫懒地跟上背着工具箱跑出去的徒弟。
徒弟这么积极是因为验尸有工钱,她替徒弟找了份给京兆府衙门验尸的活,一月俸禄五百钱,足够他吃喝。
但她给衙门干活可没钱。
前日她在京城有名的酒楼雀枝楼打听消息,被坑了六两银子。
酒食没吃完,她找了个陛下节俭爱民、吾辈效之的借口把东西都打包了回来。然后就被人上朝时当作笑话说给了皇帝听。
当时人家也没说主人翁是傅府尹家的闺女,皇帝龙心大悦,赏了枝楼一块牌匾和一百两银子给她。
她父亲一听就知道有人挖坑,本朝官吏俸禄不算低,但也称不上多高,父亲当刺史时,俸禄十几两,升迁至京兆尹,俸禄也才二十几两,她家又是寒门出身,没多余产业,根本支撑不起一顿六两的挥霍。
因此,下朝后,她父亲就老老实实和皇帝认错去了。当皇帝的都多疑,老爹怕皇帝怀疑他贪污受贿,很是解释了一番,末了,罚她这个女儿单吃馒头一月以作惩戒……
更过分的是,她爹先斩后奏,拿了她那一百两赏金付了而今这座宅子的租金,让本就花光银子穷得叮当响的她雪上加霜。
为此,她最近都有些消极怠工,整日捉摸着从哪儿偷偷弄点好吃的。
李松泉所说的归义坊普通百姓和学子居多。
案发巷子比较僻静,傅宁珞跟着李松泉到时,巷子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读书人很多。
这些人都在议论着什么“诗”、“自杀”等字眼,因为太嘈杂,她一时之间也没听清楚太多。
李松泉在前面开道。围着巷子里的人挤挤攘攘往两边靠,让出了一条路来,傅宁珞带着小池子走过,一边走一边观察两旁。
她在看群众,群众也在看她。
“怎么还有女子?”有人窃窃私语。
“兄台竟不知?这姑娘可不是普通人,她是傅大人的小女儿,蓝田县的事知道吧?就是她和傅大人一起破的。”
“竟然是她?我听说蓝田县上至县令,下至狱卒,要换掉一大半了。”
“蓝田县县令倒霉,下面的人阳奉阴违,瞒着他给那些犯人行方便,他能怎么办?好在傅大人替他求了情,否则官职都不保。”
“也不知道谁那么走运,接替蓝田县县令一职,对了,杨县令被调去哪里了?”
“还没定呢,吏部还在选地方,听说杨家人在走关系,希望杨县令留在附近,据说凶手被人杀了,杨县令想继续查清楚凶手为何被杀,被谁所杀。”
“那等凶徒,说不准惹了多少仇家,八成是被人报复而死。”
“对了,那个跟在傅姑娘身后的小孩是谁?怎么还背着个箱子?”
“可能是帮傅大人跑腿的,听说京兆衙门没人可用了。”
傅宁珞听着这些嬉笑议论,心下叹气。
杨县令出了这么大疏漏,很可能无法再留到蓝田县。可换了一个县令,未必还会再查找张青云和梅婆子之死的真相。
当然,比杨县令还可怜的是她父亲。
来之前,她和父亲就觉得父亲忽然被升迁京兆尹有些古怪,进京以后发现事情比他们预想的还复杂。
事情的起因要从去年两桩命案说起。
第一桩是一个权贵之子在城外侵占良田、调戏民女,致民女摔下水沟而死。事发在京城范围,因涉及权贵人,原长安县县令不敢接收苦主状子,最后苦主上告到京兆府。
原京兆尹倒是审了案子,也把那权贵之子拿下了,但最后以意外致死轻判,良田返还,最后再罚了权贵人家不少银子,其中一部分给了苦主,一部分自然入了国库。
可苦主就这么一个女儿,要再多的钱都换不回女儿的命,不服上告,最后一头撞死在登闻鼓前。
皇帝勃然大怒,发作了长安县县令,罚了原京兆尹,原本要让那权贵之子偿命,但权贵家找了后宫关系求情,最后只打了那权贵之子二十大板和一年禁闭。
第二桩案子同样是一个权贵,在城内跑马撞死人,这次苦主不去县衙告状,也不去京兆府告状了,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的韦理正直接结了状纸,把那权贵拿下,审完不等权贵家人找门路求情,干脆利落地判了流放。
一时间百姓拍手称快,说天下青天尽在大理寺,皇帝做不了的主,在大理寺都能得到伸冤。
这话被那些大理寺得罪过的人传到皇帝耳中,皇帝能高兴?
于是,就换了一个京兆尹和大理寺打擂台。
冯大人降职去做刺史为何走得那么干脆?
因为他冤,他苦。
如今的大庆帝才登基四年,在上任皇帝在任时,京兆府本名雍州,主官叫雍州牧,为亲王兼任。
但一个亲王,怎会有空闲又有责任心去管一州大大小小的事,所以通常京城的事都是交给下面的长史打理。
长史位卑权重,有野心的都跟着去伺候亲王,随着亲王升迁调职。比如上一届长史便是当今天子的属官,如今已经是三品大员,皇帝面前的亲信了。
长史没有闲心管那些大大小小的案子,都是让县衙去查,县衙查不了、管不了的就丢到大理寺。
当今天子登基以后,改雍州为京兆府。第一任京兆尹已经被利用完,犯事辞归故里了。第二任便是如今去当了徐州刺史的冯大人。
大庆朝历尽几代,上任和上上任皇帝把祖上攒下来的基业挥霍空空,当今圣上登基时,国库惨淡。皇帝选中冯大人是看中冯大人的户部经验,认为他在税收方便做的十分突出。
京城商业发达,权贵颇多,税收却年年递减,皇帝缺钱,自然得从能看得见的地方找钱。冯大人上任京兆尹后,税收可观,而且他很会罚钱,只要犯事的落在他手上,都得出点血。皇帝原本对他很满意。
但谁让现在国库压力暂缓,又出了一个天下青天尽在大理寺的传唱呢。
于是皇帝幡然醒悟,光盯着税收也不行,民心也不能全落在朝廷大臣头上,否则还要他这个皇帝做什么。
原京兆尹就不是个擅长查案断案的,让他和大理寺那群专管刑案的官员斗,他哪里斗得过。
斗了半年,反倒被人看了不少笑话,故而,皇帝有意把他换了,还让他去徐州这个被打理得井井有条的地方去摘果子,当个逍遥松快的一州之主,他自己也高兴。
上不必被皇帝押着,下不必被百姓骂。同时还不用面对对手大理寺和眼睛到处盯人的御史台那些人的脸。因此大年刚过,他便迫不及待拖家带口地去上任,远离京城这摊浑水。
冯大人是高兴了,却苦了傅文清。
自从冯大人要被调职,京兆府下面的人就窥探到了圣上的意思,知道要和大理寺“斗”真格的,不想跟着新京兆尹“受苦”,一个个找门路溜之大吉。
在冯大人任职时,京兆尹下面有两个少尹,六个参军,以及一干下属,但到傅文清上任,其中一个少尹“犯了小错”被外放,还有一个少尹据说去军中历练了。
剩下几个参军,各找了借口、门路,甚至有称病的,如今只剩下司户、司仓两个参军,衙差都少了一半。
因此傅文清一上任还没对上大理寺,便面临无人才可用的局面。如今这些百姓议论纷纷,都是在等着看他好戏呢。
不过好在皇帝还是挺心疼父亲的,提拔了本为州司兵参军的李松泉为府衙的司兵参军,也就是顶了那个称病告假的原司兵参军的缺,算是对父亲的厚待。
此刻李松泉领着她和小池子往巷子深处的案发现场走,介绍案子的情况。
死者名叫吕玄直,二十一岁,河南道人,是一名贡生。两年前来京城科考,落榜后便留在京城读书。
今日一早,死者的好友赵有司同另一好友韩无畏来寻死者去城外踏青,发现死者死在了屋内,因此慌忙报了案。
“案子发生在长安县,不是应该先报到县衙吗?怎么到了我爹这儿?”
“我们被暗算了,这案子其中一个嫌疑人和…”李松泉看了看四周,轻声道:“…和珍玉公主有关系,安县令可能觉得太棘手,就报到了府衙,大人下朝后,司户参军曹有格只说下面报上来一桩命案,我们就来看了,后来才知道里面另有内情。”
珍玉公主是当今圣上的同胞妹妹,生性洒脱不羁,自封俗家真人。平日里喜欢结交有才之士,也经常推荐能人给圣上。
这位公主,极得圣上圣心。
如今留下府衙的只有两位参军,一位闷头做事,心无旁骛。另一位就是这司户参军曹有格。
嫌疑人嫌疑人与这位公主有关系,久居京城的司户参军曹有格不可能不知情。
他却隐瞒这一点不报。傅宁珞一扬眉,“胆子挺大,和我爹玩心眼。”
是想她父亲惹了公主不快,降职换个人做京兆尹?
李松泉笑了一下:“大人让他要么自己把案子办了,要么修缮衙署,要是都不选,他明日上朝和陛下奏请节俭开支,衙门不养闲人。”
傅宁珞差点笑出来。
京兆府衙署多年未修缮,昨日去衙门,牌匾都缺了一角,也不知前京兆尹是如何能忍受的。
傅文青抠门归抠门,但对办公场所还是有要求的。
说话间,傅宁珞忽然注意到案发宅子外,人群最后面倚墙而站的一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