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认识?”叶渊有些不确定,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几圈。进门前他好像听见着几个侍从叫男人“仙师”来着。
云启川道:“一面之缘,不算认识。”说完他绕开一院子的人往里走,连一分关注都不再给眼前的人。
叶渊不再多问,立马跟上。
院中的男人正是临时起意伪装成“修士”下界查探的池羽津。
看着他们走远,他才像是自言自语地道:“从前不这般的。”
“那也是从前了嘛,人哪有一成不变的?”陆淮卿笑着显出身形,手里摇着折扇,较池羽津上一次见他相比换了件绣竹青衫。
周围的人对凭空多出的一人毫无察觉,有几个机灵的已经悄悄离开,打算把刚刚的事报告给他们的主子。
“你不是道自己很忙?”池羽津勉强挪给陆淮卿半寸视线,尾音平平问。
陆淮卿折扇敲了敲鼻头,语气毫不心虚:“这不是你出关了吗?夜白星君又接手了与冥界交涉事宜,我也就闲了下来。”
说着他目光转向刚刚离开的两人,一口气能叹出三折:“况且我这三百年光是盯着这小祖宗就够忙活的了,手底的事情能放的还是先放一放。”
“见到昔日同僚,感觉如何?”他转头问。
“清朗无暇,风姿依旧。”池羽津毫不吝啬地说出自己在驿馆初见时的第一感受。
陆淮卿笑出声:“那是,他可是云启川。”
“不过我倒是没有想过,他会和这件事扯上关系。”
要知道,哪怕在天界如何呼风唤雨,现在的云启川也是凡人一个,稍有不慎就能撒手人寰直接归位。
池羽津对此倒是和他有不一样的看法:“和他扯上关系的事情,大多都轮不到你我做主,不过想必鬼族之人也不敢主动招惹他。”
比起云启川一行人什么头绪也没有,天界这边似乎已经确认了此事与多年前战败的鬼族有关。
一般的鬼族见到战神,绕道尚且来不及,更何况是这一位。
要论云启川,在天界随手拎一个神仙出来都能说上三天三夜。
天生神胎,凤族云氏嫡脉,出生就注定了以后会飞升成神。
当年世家与飞升散仙明争暗斗,前代帝君牵线撮合自己的徒弟——云氏族长胞弟与散仙合籍。
只不过没想到的是这非但没有缓和两派矛盾,云启川出生后,原本中立的凤族彻底倒向帝君散仙派。
而这位殿下更是成为了让世家恨得牙痒痒的帝君一派重要角色。
云启川早在成为战神之前就闯出了名头,当年一剑将天道立下的飞升石劈碎一半,给众多困于飞升瓶颈的修士创造机缘,短时间多人飞升之盛况万年罕见。
为势弱的帝君派提供喘息之机。
池羽津正是在那个时候飞升上界。
这一剑劈完没多久云启川正式飞升获得神位,不多时又获封战神,神鬼一战更是剑指鬼王宫——碧落,重创鬼王。
普通鬼族怕是活得不耐烦了才会来招惹这位活祖宗。
“他在天界待得好好的,为何下凡?”池羽津问。
要知道最苦莫过凡人,无数人求仙问道只为了摆脱凡人之身,众神除非犯下大错被罚,极少有自愿下界者。
“……被天道降罚,”陆淮卿沉默片刻,还是添上一句:“此事说来也奇,天道亲自降罚,理由是云启川在碧落失手放走鬼王,却只罚禁闭五十载。”
“眼下这三百年历劫是他自请的。”
确实蹊跷,池羽津眉头轻敛,似有所思。
且不说云启川自请下凡便令人不解,当年云启川手劈飞升石天道都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只是失手却遭来天道亲临。
更加重要的是……同为战神,他对此竟然没有半点印象。
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池羽津暂时没有将这个疑惑说出口。
只聊了片刻,陆淮卿到底还是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清闲,没呆上多久就收到了天界的消息需要回去一趟:“此番有劳你了,我先告辞。”
说完他悄无声息地转身消失,留下池羽津还站在那里。
院里云启川正好也询问完了院里的仆从,和叶渊一起走出来。
叶渊斜挎着药箱问:“接下来我们去哪?”
云启川忍不住多看了几眼还没离开的男人边回答他:“百里决失踪前去过酒楼,我们去那处看看。”
就在他再一次要绕过池羽津时,这个人状作好奇开口道:“你猜测他不是在这里失踪的,为什么?”
云启川转身,语气不善:“我何时说过他不是在这里失踪的?仙师神通广大,难道还能读心不成?”
这话里的不客气丝毫没有掩饰,池羽津有些意外地挑眉说道:“其实也不是不行。”
看见云启川霎时变得难看的脸色,他又不慌不忙地补上一句:“只不过面对云少侠倒是不必用上这种手段。”
云启川对这话不予置评,甚至连个表情都没有,转而对百里家的人说:“我们先去酒楼,不用跟着,告诉你们家少主就好。”
侍从闻言连忙点头称是。
若非要给大长老添堵,二长老也不会想和这么一个人过不去,人家要走,他们谁也留不住。
没有人跟上来……除了池羽津。
刚踏出大门,云启川出其不意地拔剑转身,剑锋泛着森寒冷光抵上身后男人最脆弱的脖颈。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他低声问。
论身形,池羽津要比云启川高上两寸,他微微低头恰好能将对方的面容看得清清楚楚。
凤族云氏形貌映丽,据说云启川的阿爹当年被称为天界第一美人,而云启川和他像了个七成。
池羽津不躲不闪,两指迎着剑刃将它轻轻推开,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不是去酒楼?同路。”他算是看出来了云启川对自己的偏见,所以岔开话题:“这把剑不错,但不适合你。”
没想到此话一出,云启川握剑的手瞬间用力,指节被主人捏成不正常的青白色。
远在一丈开外的叶渊察觉到不对劲,赶忙上前拉住他,实则挡在了两人之间,他对云启川道:
“天黑了,我们先去酒楼。”
云启川却是紧紧盯着池羽津坦然的眼睛。
……他不是那个人。
也不一定会是一伙的……
云启川这么说服自己。
足足静默了数息,他才平复下刚刚心底泛起的怒意,深深地呼出一口气,将剑推入鞘中,冷声道:“不劳关心。”
说完便转身离开,看起来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
反倒是叶渊此时看起来比他脾气更好,冲池羽津一点头,背着药箱跟了上去。
大门外挂着百里府上小厮刚点好的灯,池羽津站在烛光映照的阴影下,只有半边面容映着闪烁晃动的火光,他再一次低叹感概道:“……以前不这样的。”
——“小修士,你跟着我做什么?”记忆中白衣少年转身笑吟吟地说,准确无误地找到了他藏身的方向。
他第一次见云启川的时候对方身上带着一股冷寒的花香夹杂着阳光的气息。
那是他在凡间修界从没有来闻过的味道。
当时的池羽津千岁内领悟大乘境,虽然离飞升还差两个小境界,但也是名噪修界的不世出天才。
如今却被一个看不出实力的小少年以“小修士”相称。
着实稀奇。
“你骗了他们,”池羽津从山边乱石堆中走出,饶有兴致地注视着云启川说:“你并非大乘初期修士,也不是凡人。”
不会有他看不出境界的大乘初期,更何况还是修真界之前从未听说的人物。
“你叫什么名字?”他问。
白衣少年脸上还带着未散的笑意,看起来毫无戒备地说:“燕于飞,你呢?”
不是他熟悉的名字。
“池羽津。”
他做好了对方不认识自己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少年双眼一亮,足尖轻点,于高阶处掠下,来到他眼前笑容明显了几分:“我听父君提过这个名字,此代修士中最有希望飞升的人,是吧?”
——最有希望飞升的人。
闻言池羽津怔愣在原地。
他已经被困在大乘中期有数百年之久了……哪怕周围的人并不为此担忧,总认为他一定可以飞升天界,可池羽津仍然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正在遭遇的瓶颈。
但云启川的话让他由衷地感觉到愉悦,来自一个陌生的、和自己没有利益关系的人的肯定。
于是他像是被眼前这个人的笑容给感染,也展颜笑道:“借你吉言。”
既然踏入了修真一途,又有几人不想走到最后?
成神的方法二,一种是功德圆满,而另一种则是修士境界圆满飞升上界。
可如今已经有数千年没有出现过修士飞升的盛况了……
久到让人怀疑这条路的归宿到底是什么。
“刚刚听你在打听不周山的路,是在找什么吗?”池羽津问。
这一次云启川思考了瞬息,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告诉他,片刻后还是说:“你知道飞升石吗?它在不周山巅。”
白衣少年一扬手中的长剑,剑尖直指远处雪峰——
“我要去将它劈碎!”
当时的池羽津不知什么是飞升石,但他知道少年手里的是把好剑。
剑柄莹蓝似冰,纹饰古朴巧致;剑身森寒,无端透出一股凛然不可犯的威严;剑刃薄而利,池羽津丝毫不怀疑它能够展开这世间的一切。
握剑的人带着一往无前的朝气,耀眼得像高高悬在天边的金乌,只是不小心误入到了凡尘之中。
池羽津听到自己问:“需要我做什么吗?”
那是他这一生做过最为狂妄、最不计后果的决定。
飞升石象征着天道权威,放在如今也不会有几个神仙敢去轻易冒犯,当年的他想也没想,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做什么,就把这话说出了口。
不周山之巅大雪在风中张牙舞爪,铺天盖地遮挡住了一切,九天之上青紫色闪电鸣响不断,道道劈在四周的山脉上。
撕裂风雪的是与火焰同色的光芒,每一剑的余光都拖着绯色凤尾,狠狠斩向高耸屹立的山峰。
又一次次被风雪吞没。
少年的白衣和大雪融为一体,几次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池羽津勉力支撑着四周的结界,不让雷劫落在此处。
而比他消耗更大的云启川却仿佛灵力无竭无尽,不知道疲倦,每一剑都比上一次挥出更加毫无保留。
直到山峰似乎出现了裂痕。
剑光交织的丝网缓缓散逸在空气之中。
刀剑影与青莲色结界于苍茫雪白的天地之间撑起一道屏障,屏障中心的少年侧身而立,周身泛起灵力波纹,改由双手握住剑柄。
就在池羽津以为他力竭而捏了一把汗时,他听见一道清亮的少年音:
“撤开结界!”
池羽津毫不犹豫地照做,挥袖撤走灵力支撑。
雷劫一瞬间倾盆而至!
九天神雷汇集于少年剑尖,被风扬起的大雪静置于原地,一瞬间天地仿佛都为之静默了片刻——
“凌清秋!”
清冽凤鸣响彻九霄,雷电化为白光以万军之势俯压向不周山巅!
山尖屹立的一块无字黑石瞬间龟裂,细纹缓缓向四周蔓延,只余一半完好。
石崩!
刹那间,金石崩裂之声自遥远的识海深处传来,在每一个修真之士耳畔响起,冥冥之中所有人都向西北至高处望去。
池羽津神色恍然,一时间坠入进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乱石与白光之中他来不及看清那道身影,只记住了他离开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