渌真朝着师姐感激一笑,这笑容落在师姐眼里,只觉得眼前这个五炁师妹身世可怜,却顽强不肯放弃。能有以五炁之身入道的勇气已是不易,或许该给这个孩子更多一些关怀。
师姐提到,真正的重头戏是一月之后的小试,这是对新入门弟子的初次考研,决定了这一批绝大多数新弟子究竟能否拜入内门的关键。
各峰有意收徒的长老均会出席小试,并各自出题一道,只有能解答他们所出题目的弟子,才算过了第一关,初步获得了拜入内门资格。而之后能否被长老看中,又是看各人的造化了。
一旦错过了这次小试,几乎就再也没有成为内门弟子的可能,除非遇上机缘。
可是机缘一事,谈何容易。
故而,在这之前,她们这一批均为外门弟子。衢清宗不对外门弟子负全责,他们需得在卫令堂领一份差事,通过自己的努力以赚取灵石。
此外,衢清宗面向全体弟子开设课程,有教无类,可由弟子自行选择,需以灵石为束脩。
一年之内,未能成功至练气期的外门弟子,退出宗门。
十年内,未能筑基者,退。百年内,未能凝成金丹者,非死也退。
而金丹之上,就不是外门弟子该考虑的范畴了,因为迄今为止,没有出过一个外门弟子成功结成元婴先例。
渌真对这样的安排很满意。
师姐一走,她急忙将身上这件珍珠衫脱下来,塞在箱底,换回普通的布衣。她习惯了当野生野长的青青草木,陡然被师姐怜悯的眼神注视着,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动作了。
第二天一大早,渌真第一时间前往卫令堂领好了自己的活儿。差事的分配,是由宗门根据弟子的修为高低及个人意愿决定。
青蚨笺中还剩了些灵石,托近段时间来日日逛街的福,她对物价终于有了概念。只要不在尽欢城那种挥金如土的地方生活,这些灵石够她用一阵子了。
因此她并不需要通过做外门弟子的差事来赚取微不足道的灵石,比起赚钱,她更愿意将时间花在别处。
渌真为自己选中的差事是清扫宗门,这是最轻松的活计。每日在卫令堂认领好当日清扫的地点,不出一个时辰,便能完成任务。
而剩下的时间,她决定都用于学习。
不知不觉间,距离她苏醒已过去了两三月,而她的修为并无寸进,这让渌真感到十分不安。
在修真界中,修为高下意味着一切。
衢清宗向外门弟子提供的课程种类繁多,授课教师通常由内门师兄师姐或长老担任。渌真选择了其中最基础修炼入门课程。
大概是像她这种,对现今修道体系全无了解的弟子并不多,大多数外门弟子本身就是身怀粗浅修为来到衢清宗,因此选中这门课的人并不多。
但在寥寥几人的课堂上,依然出现了一个熟面孔。
渌真朝严归典打了声招呼,自找了第一排落座。
一名白发老人板着脸,拄杖眯着眼,从后门缓缓踱步进来,没有分给弟子们一个眼神。
渌真做过功课,今日授课的老师乃此不留峰的问耶长老,在修真界普遍年轻的面孔里,他苍老的容颜成了其中异类。据说此位长老已有一千三百余岁,修为止步分神后期,寿元将尽才渐渐现出了老态。
问耶长老在讲台后站定,依旧看也未曾看台下人一眼,闭着眼开始兀自讲课。
“五行相生,五气相成。天地间灵气氤氲,杂乱无章,要为我所用,就需修炼分灵之术,借体内聚灵炁去除芜杂,提精炼纯,再将之引入丹田,凝成灵力。”
所谓分灵之术,就是将把五行兼具的灵气吸纳后,再转化为与自己灵炁对应的灵气种类,每转换一次,便损耗掉两成灵气。而灵炁越多,所需要的转换的次数也就越多。故单灵炁之身,能将吸收的灵气运用八成,双炁之身次之,为六成,三炁再次之。
到了五炁之身,这个数字便成了微乎其微的零。
渌真依照他所言,试着重新吸收灵气,体内圆融自洽的小周天却在灵气涌入的一瞬,突然乱了套。五炁在体内左奔右突,互为掎角之势,寸步不让,而灵气也在这种矛盾中被消耗,最终留下如游丝般极细的一根,飘落在丹田。
渌真第一次亲身感受到何谓“灵洞”。
分明灵脉重塑的那天晚上,还不是如此。
此时,严归典也提出了自己的疑问:“据我所知,前辈们并非一开始就是将灵气分为五类而修行,为何我们就要按照这一方式?”
问耶长老终于掀开了半边耷拉着的眼皮,冷笑一声:“又来了个读过几本故事便自以为了不得的小子。不错,在数万年前,确实用的不是这一方式。可如今灵气同当年早已不可同日而语,除主山之外,别处稀薄了十倍不止!用此分灵之术,正是为了应对这一状况。久之,那陈旧的修炼之道也自然被抛弃了,如今还抱着它不肯松手的,无非就是那几个抱残守缺的旧氏族。”
他又阖上厚重的眼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这些旧氏族,还沉浸在自己是从前神祇后人的梦境里,以为神血仍然奏效,固步自封,所以他们的归宿只有凋零。”
严归典得到了答案,又将头垂了下去,埋在书本里,渌真看不清他的表情。
问耶长老的话头却被引开了,借着批判氏族,又讲到了衢清宗开宗的故事。
在他的描述中,十万年前,非氏族出身的离章神君,早将氏族修士靠血脉亲缘把持着修道门路,实则冷漠虚伪的面孔看透。为了让那些身怀聚灵炁,却不得其门而入的凡人也能够拥有修道的可能,他才开辟了衢清宗,并定下了宗规第一条:凡身怀聚灵炁者,宗门不可拒之。并一直延续至今。
渌真眨眨眼,突然间想起自己在很久以前,也曾同桓越说过相似的话。
——“桓越,你说,像你这样不是出身氏族的修士是不是还有许多。可是我们氏族的传承却不能够外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般,得到神凰的青睐。我真希望能够有一个独立于氏族之外的地方,专门帮助那些未能获得传承的修士。”
桓越如何说?
他答道:“会有的,待我们有能力的那一天,真真,我希望与你共同做这件事。”
只是当时他们的言谈里,并未涉及到氏族如何。因渌真自己就是出身氏族,氏族顾忌颇多,故明令禁止不可外泄本族传承。但其中最关键的因素却在于,一族的传承都是建立在血脉之上,血脉不同,便无法学到此氏族真正精微的术法。
“离章神君,是名字就叫离章吗?”
一个好奇的弟子提问。问耶长老很不满这种提无干紧要问题的行为,可台下众人似乎都对此很有求知欲,他闭着眼不情不愿地摇头:“离章是神君的尊号,本名无人知晓。”
之后,他又反复重申了分灵之术于今日修士的正确且唯一性,渌真回想起自己从前修炼时,都是引灵入体后,不加选择地在经脉内运转一周天,直接凝在丹田。
就算而今灵气不比昔日,此法不过多费些周折,怎么会全然不可行?
“长老,似我这等聚灵五炁之体,为何灵气会在体内互相龃龉,就不能调和五炁共生吗?”
“哈哈哈,小娃说得轻松,你可知主导灵气流向有多难,天赋极高的单炁修士尚且难以做到,何况你这区区灵洞?”
问耶唯有在听说她自称为聚灵五炁之时才吝啬地分了一些目光给渌真,又马上沉沉闭眼,满是不屑,“初入宗门之人,莫不以为自己是那个例外。很可惜,没有人成为这个例外。你们只能按照分灵之术来修炼,其他想都不要想。”
“以分灵之术成功引气入体后,便达练气期,之后还有筑基、金丹、元婴、分神、合心、入道、化神诸般境界,愈到后期,要提升一个境界的难度也就愈高。当今修真界,入道期大能也不过十余位。尔等与其异想天开、好高骛远,妄图另辟蹊径来修炼,还不如老老实实按照老夫教你们的来。”
问耶嘴角露出了一个有些嘲讽的笑意:“因为你们的创新,注定会失败。”
“散课!”
渌真被当头批评了一顿,还有些不服气。问耶长老完全是凭借他自己的经验,便轻而易举地抹杀了其他运用灵气的可能性。
可天地有灵而包容万物,从来没有任何一条规定提过,只有一条路能得证大道。
她余光瞥见严归典还在收拾自己的书本,想到他在课堂上的表现,也和自己一样对老师提出了质疑,或许他也有同样的想法。
渌真正要叫住他,可严归典似乎心情不佳,收拾好了后便低头行色匆匆地离开了。
渌真只好悻悻然踢着石子,去进行她今日的清扫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