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吴辛斐对罪孤水过于有信心,二人直到成功钻出仓库,也并无新的守卫来换岗。
但仓库之外,仍地处长幽宗地盘。
渌真打量了一下周遭,他们此刻位于明月楼后院,头顶正是那繁复而浮夸的七层高楼。
李夷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握紧了手中遏川剑,面色凝重。显然,要想逃出去还需费一番周折。
此时他们所立之处并无修士巡逻,但这并不意味着守卫松懈,反而昭示着,此地往往设有比人力更为周密的禁制。
明月楼脚下,几簇毫不起眼的藤蔓匍匐在地,暗绿幽生。
渌真注意到这几丛寻常碧草,疑惑道:“按明月楼的作风,怎会容忍未经修剪的野草在此处丛生?”
李夷江循声看过去,眼中一惊,语气有几分不能确定:“不要轻举妄动,这极有可能是感生藤蔓,但凡生人从它面前经过,将迅速疯长,即刻绞杀。”
以藤蔓为守卫,是近些年的新鲜招式。他也不过是听人说起过一次,此前未曾见过。
“闻不得生人气息?”渌真扫过眼前花里胡哨的明月楼,眼风落在看似平平无奇的藤蔓上,眸光一闪,附耳李夷江说了几句话。
“按理是有几分可行,但我不能确保这就是感生藤蔓。”
渌真也没辙了:“管不得了,先试试罢!”
李夷江拿定了主意,暗暗掐出引水诀,原本飞流直下的三楼瀑布悄然分出一绺水柱,绕他而来。
而后他变换手势,再次发出指令,水柱便一分为二,变成两张薄薄的水膜,覆在二人身上。
“走!”
身覆水膜的二人在经几番弓身钻拱之后,终于从院角一个矮洞中钻出。
成功了!
用在明月楼中流淌了不知多少年的水掩盖住自身的气息,使感生藤蔓无法分辨敌我,渌真方才提出的正是这个方案。
她能想出这个法子,还得多亏了吴辛斐关押他们时所用方法提供的灵感。
李夷江再次默念了个释字诀,水膜又回缩成了浮空的水团,慢慢抻长了身子,悠悠从矮洞里又飘了回去。
李夷江向渌真点了点头,渌真眨眨眼,用口型说了句:“我说过,我还是很有用的吧。”
李夷江没有理会她的挤眉弄眼,转而问道:“你最后拿的是何物?”
“大概是塑灵丹,昨日奇珍会的压轴宝物。”
李夷江不解道:“此物用于重续灵脉,可将寸寸断裂的灵脉恢复如初,你拿来何用?”
渌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毕竟她自己也不能确认体内灵脉状态如何,更无法解释自己怎会灵脉尽断。只是一直有种隐隐的感觉,大概是源自同身体的默契。
此时暮色四合,尽欢城却不可再留。
“你要现在继续纠结塑灵丹,然后等着吴辛斐发现我们逃跑再追上来吗?”渌真反问李夷江。
初见时她觉得李夷江冷漠又无聊,现在面对这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少年,反而又有些怀念那个小冰块了。
李夷江被不软不硬地呛了回来,但不得不承认她说得有理。绷着脸提剑转身,径往城门走去。
渌真跟在后边,偷偷做了个鬼脸:小气鬼!
又至尽欢城外,此刻心境与两天前已截然不同。虽然被吴辛斐绑架一事好赖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但渌真此时仍然心有余悸。
他们原本选择羁留尽欢城,便是因为夜间行路多有不便,但谁知城内之危且险,更胜城外妖兽。
莫丑丑还在原来的地方做着他的生意,堪称尽欢第一爱岗乐业修士。看到两人出城门来,又笑呵呵迎上前:“二位道友这么晚了,这是要出城?城外可危险着哪。”
渌真表示我们当然知道,一边的李夷江已作势要走。
莫丑丑眼睛在眶里轱辘一转,立刻调转话风:“既然如此,不如看看我们的神行陆舟,乃是炼器大能所制,日行万里。朝发夕至,夕发朝至,安全又便捷,是您出行不二选择哟~”
这次李夷江却不曾拒绝了,竟向莫丑丑询问路费
莫丑丑嘿嘿笑着:“三百下品灵石一位,童叟无欺。”
李夷江点点头,手掌一翻,便现出六百灵石,他递给莫丑丑:“带路吧。”
渌真尚在一旁清算自己的青蚨笺内还剩下多少余额,陡然便被李夷江这动作震惊了。这还是最近那个住十枚下品灵石的逆旅,专挑奇珍会最差位置坐的李夷江吗?
大方的男人总是那么帅气!渌真默默擦掉心中记仇簿上“小气鬼”一称,将对李夷江的评价上调了一个点。
莫丑丑领着他们,来到了城外一处宽阔的平地上。
渌真看向这空空如也的平地,丝毫不见所谓神行陆舟的影子,正要质问莫丑丑。却见莫丑丑在一块圆不溜秋的大黑石头上敲了三敲,一阵青烟过后,石头立成了个高约两丈的巨人。
莫丑丑蹦起来与巨人一阵耳语,巨人的眼神时不时落在他二人身上,末了点点头,道:“神行陆舟一刻之后至,你们届时直接登上便是。”
渌真心底敲着鼓点,唯恐身后随时有长幽宗的修士追上来,只恨神行陆舟的速度还不够快。
直到登上了舟,她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扒在船窗之上向下看,莫丑丑朝她遥遥拱了拱手,而后转身往巨人手里塞了些什么。
再之后渌真便看不清了,因陆舟行驶速度实在太快,不过交睫间,莫丑丑和巨人的身影便成了一大一小两个黑点。
陆舟内没有厢房,只有一个个相对的座位,一排能容纳两人。
渌真和李夷江挤在一排,怎么坐怎么别扭,她张口正想问李夷江能否坐去对面,那位置上便坐下了另一位修士。
这位落座兄台十分快活又健谈的模样,座位还没坐热乎,就开始同他们闲聊。
“两位道友看着真年轻,这就结了道侣?”
“当然不是!”“没有。”
渌真很有身为拖油瓶尽量少添乱的自觉,而李夷江当然是出自一贯的独善其身,平素毫无默契的两人此刻不约而同抢答。
健谈兄也不觉尴尬,给自己扇了扇风后又道:“二位这是去哪儿?若是有些路程,咱们路上也好结个伴,说说话解闷。我要去最东端的观鹭浦,足足花了两百枚下品灵石,可把我给心疼的。”
渌真心里一个咯噔,偷偷看李夷江一眼,他耳后已经泛起了些微的粉红。只见李夷江面色平静地答道:“去衢清宗。”
健谈兄遗憾地摇了摇头:“看来二位明早就要下舟,可惜了。”
也不知道他在可惜什么。
“不过近些也有个好处,路费不过一百枚下品灵石,可比我便宜了一半。”
这下渌真不敢再看李夷江的脸了,她忙转移话题,看向窗外:“也不知这神行陆舟是为什么,能跑这么快。”
健谈兄道:“这可问到点子上了,不巧我刚好对此颇有研究,来来来我和你说……”
……
到第二日清晨下舟时,渌真经过健谈兄彻夜的言语摧残,已双目通红不知今夕何夕。明明李夷江一整晚也都陪在一旁,听着健谈兄从天文地理讲到历史哲学,此刻却依然身姿挺拔,不见半点疲态。
渌真怀疑他睁着眼偷偷睡觉了。
衢清宗由数座山脉组成,渌真下舟后所见的第一眼正是衢清主山。
辅山危峰兀立、怪石嶙峋,而主山却云蒸霞蔚、灵气蓊郁。有仙鹤绕山而款款飞行,间或有悠扬鹤鸣,鸿雁长嘶,真正将人间仙境一词体现到极致。
让人很难相信,眼前这一座看起来还能以充沛灵气再滋养此地生灵数万年的山脉已遭破坏,危在旦夕。
方才在路上,趁健谈兄离座活络筋骨的时刻,渌真向李夷江讲了怀疑自己体内灵力运转经脉可能破碎一事,听人说起塑灵丹的效用,是才想一试。
在李夷江尚且不长的修道生涯里,修真界未曾出现过成功用塑灵丹重续灵脉者。多数要用上此丹的人,要么是并发多症,就算灵脉再塑也无法存活;要么是根本无法得到丹药。因此众人对塑灵丹均是只闻其名,略懂其用,却无人真正尝试过。
渌真听取了他的建议,决定先不擅自服用,待李夷江回宗后,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
同尽欢城一样,衢清宗门下也有城池若干,在主山之下的,名为夏贻城。
自入城后,肉眼可见李夷江长期紧绷着的身体终于放松了少许。甚至有了闲情逸致,领着渌真购置下低等法器乾坤袋和传音坠,又将她安置在一处名为散人寓所的地方,方才上山归宗。
为防万一,李夷江在传音坠注入了灵力,以便能随时联络。而互行誓的约束作用是双向的,他并不担心渌真跟着来到夏贻城后,反而消失在茫茫人海中。
渌真有一点点感动,毕竟一开始是她用几乎蒙骗威胁的方式才得到李夷江的首肯,让她安安稳稳地抱上了这条并不十分粗壮的大腿。
她握拳看向李夷江:“待我飞升之时,一定会提点你的。”
李夷江习惯了她的胡言乱语,也淡淡点了点头。
渌真便在这处寓所住了下来,继续一寸一寸摸索着十万年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