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
一名衣锦佩玉的修士拍手鼓掌,从巷子尽头从容踱步出现。修真界大都崇尚仙气飘飘的装扮,可眼前此人,却浑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更像凡人里的土财主。
他身后跟着修士十余人,仅粗粗一眼看过去,渌真估计,这些人的修为都在金丹以上。
“不愧是能画出神火符的修士,果然非同小可,我以为我等的隐踪匿迹术已经足够高明,没想到还是瞒不住阁下。在下长幽宗吴辛斐,想请二位至府中一叙。”
土财主措辞有礼有节,手下的动作倒是极不客气。说话的工夫,数个金丹修士已前后夹击,形成包抄之势。
渌真干笑道:“你弄错了,那神火符是我们主人画的,要是想叙,先等我回去禀告了主人不迟。”
吴辛斐故作惊奇:“啧啧,能画出神火符的修士,怎能屈尊居于这黑灯瞎火的巷子中?真是让在下痛心不已,不由得愈发坚定了要请火符主人过府来居的心哪,不若请二位做这个先头客,如何?”
他将手一招,眼神一瞬变得狠厉:“拿下。”
李夷江反应极快,迅速召出本命遏川剑,剑华如长练,惊起一阵宿鸟。
渌真早在吴辛斐一行出现时,便将白琅石藏进袖袋之中。此刻她将指尖摁在方才割破的伤口上,犹豫着是否要将长胥神火放出来。
没等她拿定主意,一阵腥臭的水龙直扑二人而来,像极了邑蛇涎水混着浑浊洪水的味道。气味搅乱了渌真思绪,又因连续画符失血过多,她此时格外虚弱。被水龙当头一击后,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
再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被一层水膜包裹着,身上捆着极韧而长的锁链,四周都是缓缓流动的乌黑浑水。
李夷江也被用同样的手法捆在她右手边,此时还处昏迷之中。
这些困住她的水同方才袭击的水龙质地一致,似乎对克制她体内的神火有奇效。为了唤醒李夷江,她试图召唤出长胥熔断锁链,火苗却在亮了一瞬后噗一声熄灭了。
“果然是你。”
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她抬头一看,吴辛斐那洋洋得意的面孔出现在水面之上,身后跟着明月楼管事吴祷义。
原来问题出在这儿。
“义管事同我说,你们二人中身怀神火的必是你这凡人小妞,我还不信,没成想果然是你。还好我早有准备,用这罪孤水对付你。此水出自阴至邪的西南炼鬼域,最克修士所怀异火,一旦被它包裹,你那神火便成了摆设,不如少费力气,想想待会儿用何等姿势报效我合适。”
此人端的是潇洒做派,可一开口,就将贪婪本性显露无遗。他摸着下巴,对渌真赞不绝口:“神火只受控于原主,你竟能将神火引入符箓之中,为他人所用,倒是颇有几分能耐。”
但渌真并不受用这些夸张,任谁都能看出,吴辛斐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沉默不答,脑中飞速想着对策。
吴辛斐的演讲不受她影响:“不过,我看你们昨晚,都临到要用钱了才提笔画符,多累,你说是不是?啧,昨夜送来的神火符可是连墨迹都没干就到了我手上。也是多亏了这一点,才让义管事起了疑心。你们二人,一是金丹,一是毫无修为的凡人,却能画出这等火符,若非亲眼所见,确实匪夷所思。在外头靠卖火符又能过几天好日子?不若来我长幽宗,专司画符,顺带教教我手下那些不争气的符修如何引火,这不比在外头自在?”
渌真琢磨了一会儿他言下之意:“你是说,要我们拜入长幽宗?”
吴辛斐哈哈大笑:“我很欣赏你的天真。”
而后狠狠地吩咐侍从:“继续关!先磨她几天锐气。”
说了这么一通匪夷所思的话之后,他便扬长而去。
渌真低下头来,发现一旁的李夷江已经苏醒。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要我们拜入长幽宗?”
李夷江有些无语,道:“不是,他是要我们成为宗门奴隶,日日为他画神火符,再心甘情愿将画符之法传授给他的手下。”
渌真觉得更难以理解了:“那我们又与受驱驰的畜生何异?”
李夷江不言,一副不然你以为呢的神情看着渌真。
渌真注定无法理解吴辛斐这种人的脑回路,她低头思索了起来:“引火入符再罕见,但受限太多,到底不比其他功法。他为何偏偏盯上我们,还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
李夷江沉默良久,才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们所怀有的术法,也许在一个宗门面前算不上顶尖,但两人却仅仅只是金丹修士和凡人的组合。在几乎不需要付出多大代价便能享受成果前,吴辛斐无疑认为自己做出了绝对正确的选择,为此他不介意牺牲掉面前二人的修道之路。
这一瞬渌真眼前又浮现了奇珍会上那个笼中修士,原来有些人修道真的会为了一时半会儿的快乐或利益,便全不将旁的修士当人。
这个世界的修士与她之前的认知背道而驰。
她有些沮丧:“对不起啊,小木头,连累你了。”
“……小木头?”
渌真猛然一惊,糟糕!怎么把偷偷取的外号也顺口叫出来了。李夷江最是较真不过,一定又要不理她一阵子了。
没想到李夷江却神情温和,垂睫道:“也挺贴切。”
渌真突然发现,他的睫毛很长,长到低眼时能轻而易举遮住眼瞳的颜色。
方才紧张之中,她不小心将袖袋中的白琅石抖落了出来,发现时已晚。渌真试图用脚遏住它下坠的趋势,身上的锁链却捆得愈发紧了。
眼见白琅石即将穿过水膜沉入黑不见底的罪孤水中,却在触底一瞬大放白光。此时她背后的勾琅剑也剧烈地颤动起来——大概是由于布包并不起眼,这些人对罪孤水又太过自信,这剑竟并未被人没收去。
咻一声,勾琅剑脱离了她的后背,浮在空中。而白琅石受剑的吸引,也渐渐向上飞来,二者呈飞鸟颉颃之态,彼此周旋几息后,白琅石缓缓完成嵌回剑鞘凹坑的动作。
嵌定后,勾琅剑不再震颤,白琅石也收敛了光芒。渌真以为这就要结束了之时,一道剑影闪过,勾琅仿佛突然被人所持一般,她身上的锁链断作数截。
接着,在勾琅剑用自己残存的半截剑身将李夷江身上的锁链也斩断后,它的开始在水中急速搅动。渐渐一道漩涡形成的空心水柱出现在二人上方,二人抓住机会,顺着水柱方向破出水面。
吴辛斐果然对罪孤水与锁链的效用相当自信,仅留下一个筑基修士在此看守。这次不需勾琅剑出手,李夷江的剑光一闪,这消极怠工的筑基修士甚至来不及发现他们,就已软绵绵地瘫在地上。
渌真伸出手,勾琅剑像一瞬间失去了控制,静静地落回她手上,又恢复成了往常的模样,像旧战场上最不起眼的残兵。不同的是,这次勾琅剑的剑鞘上,多了一枚莹润而隐有杀伐之气的白琅石。
也许是白琅石的归位将剑灵也带了回来,渌真既惊又喜,试图再次唤醒勾琅:“剑灵?是你吗?”
勾琅剑毫无反应,深黑色的剑身无声地躺在她手中,与过去数万年毫无区别。
李夷江看了一眼,推测道:“大概是白琅石上残留了勾琅原主的意志,从而控制了勾琅。但勾琅原主陨落已久,残留的这抹意志竟然还能支撑着勾琅做这么多事,生前的识海强度必然已达旁人难以望其项背之境。”
渌真知道他所说的原主就是司柘,鼻尖一酸,又将勾琅妥帖地安置在背后,才开始打量起了周遭的环境。
他们竟然被吴辛斐沉在一个硕大的水缸之中,水缸外头看起来像是一间仓库,其他奇珍异宝一同被收纳在此。
吴辛斐果然只是把他们当成了物件,都懒得动用监狱。
不过这也为他们的逃脱大大降低了难度。
李夷江四处勘察了一番,很快确定好了一条离开仓库的道路后,回来通知渌真:“这边走。”
渌真对吴辛斐的藏品毫无兴趣,大抵是因为长幽宗财大气粗,这儿说是仓库,却更像个杂物间。诸般奇珍异宝七零八落地摆放着,平白给身价打了折扣。
吴辛斐拍下宝物,多是为了夸耀宗门财力,同时打响明月楼典当行的名号。而对于别的修士求而不得的法器本身,则并未有多么上心。
她正要跟上李夷江的步子,突然余光瞥见水缸旁有一物,镶金嵌宝,与奇珍会上装白琅石的匣子一模一样,而周围也并无更多防护之物。
看起来像是和白琅石一般出身,都是奇珍会的压轴之宝。
——“拍下这塑灵丹的是长幽宗宗主之子吴辛斐。”
“等一等!”
她折步回去,矮身捞起匣子装入怀中。
“走!”
哼!这吴辛斐让她好吃了一顿苦头,此番顺他些饶头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当是收取些赔罪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