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存真拿脚踹晋安甫,踹得他像深水鱼上岸翻了个面,趴跪在地上。
顾佛禹看着他拿胳膊杵地,努力撑起身,但腿上用不上劲儿,没能成功,冷汗从他的额头直向下淌。这伤势,应该是胯骨骨裂了。不由“啧”了一声,暗自祈祷日后不要和蒲存真打起来。
船舱内灯光昏暗,海腥味顺着风吹进室内。
晋榕与晋闻道对视一眼,半蹲下去,凝视着他们这位堂兄的眼睛,说:“记得你。”
晋安甫眼神怨恨,开口便是嘲讽:“哈哈,你们一个两个大少二少高高在上,难为还记得我。看到我现在这样,你们心里舒服极了吧!”
顾佛禹被他这蓬勃的怨气搞得莫名其妙,心说你到底懂不懂礼貌,你理亏,人家和你好声好气说话,你还阴阳怪气别人。他上前去想把晋榕扶起来,晋榕和生了根一样扎在地上,拉不动一点。他想说地上灌风,你起来我好给你挡。但这么严肃的审问场合,破坏氛围不好。
于是他走到靠近门的那一侧,自觉去当挡风布了。
晋榕看着他的眼睛,一点都不为其中的感情所动摇,平静发问:“你现在应该在城市建设处吧,我记得母亲之前安排了岗位给你。那为什么在这里?”这是顾佛禹刚提出的问题。
晋安甫不回答他的问题,恨声道:“晋芷余承诺我们提供基因片段,就为我们所有人解决住房、食物与工作。结果她死得那么突然,我们最基础的保障都丧失了!我们在城市建设处遭遇了什么你根本不懂!!房子被收回了!食物与结晶币都不再发放!我们所有人都被赶出流浪在接头,我们中多少人是只进行了一次进化,甚至连一般的拓荒者都不如......若不是当时改姓了晋,我们何至于此啊!!!”
周围只有海浪轻拍船身的钝响,衬得他的声音格外尖锐。
晋榕沉默了。晋芷余身死,晋闻道叛城,留下了一堆烂摊子。虽然他处在暴风眼中,并未受到太大的波及。但可想,其余姓晋的人类在广安是如何举步维艰。
蒲存真在旁边抱着双臂,对着顾佛禹鼻孔出气冷哼:“哈,你看你们这个宗亲制度,真是藏污纳垢乱七八糟的,看看逼人都逼到什么份上了。”
顾佛禹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心说,这种宗亲制度是环境动荡期,人类必须要报团取暖的产物。误以为以血缘作为纽带的链接往往比兄弟义气与半路爱情更加稳定、可靠,才会出现这种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下地狱全家跟着进油锅的情况。但你们想绑上晋芷余用得着这么绞尽脑汁吗?连姓都改了是不是太夸张了。
晋榕:“你们原来姓什么?”
晋安甫:“你不配知道。”
晋榕叹了一口气,“是不是姓文?”
晋安甫没有回答。
但所有人都已从他不自觉的停顿中明白了答案。
顾佛禹豁然上前两步,质问他:“你原来姓文?哪个文?是不是总统府那个文!?”
晋安甫冷笑,不答他的话。
“跟他说这么多干什么?电两下就老实了。先电再问。”蒲存真长臂一伸,够到了舱壁电鱼用的网,劈头盖脸地往晋安甫身上一罩,摁在开关上随时准备通电。
晋榕出声阻拦:“蒲城主别急。堂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在这里,我们放你走。”
晋安甫似乎想说话,但突然开始剧烈咳嗽着呸出一口混着血的水,他的肺可能也伤到了。他边咳边笑边说:“问问你的好城主呢,咳咳,看他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你啊,好弟弟。”
听着他这几声咳嗽,晋榕嗓子也痒痒的,偏头看顾佛禹,表达疑惑:?
顾佛禹大受震撼:我?关我什么事!
妈的,早知道就不乌鸦嘴说什么冲我来的。
从他这个角度看蹲着的晋榕,脸小小一片还没巴掌大。与趴在地上的晋安甫面孔上有些微妙的相似之处,比如脸都是一样的瓷白,耳廓的弧度都是一模一样的内扣。不同之处是地上的那位五官显得有些粗制滥造,晋榕的则看起来更精致细腻,抬头的时候眼底都有光晕流转。
说好带他出来散心,没想到又变成了惊吓之旅。还有傻逼在挑拨离间。顾佛禹越想越生气,恨不得蒲存真立马通电电死这半夜开船撞他的王八蛋。
说曹操曹操到,蒲存真掐准时间,摁下开关。劈里啪啦一阵电流过经过,晋安甫被电得奄奄一息,倒在地上一阵一阵的抽搐。
这个场景是让人非常不适的。他倒下去的时候碎发遮住正脸,显得更像晋榕了。顾佛禹皱眉,抬眼看,一直沉默的晋闻道已忍不了,举着枪上前来,打算灭口。
黑洞般的枪管抵住了晋安甫的太阳穴。
没有人阻拦,时间仿佛凝滞在这一刻——晋闻道即将扣下扳机。
刚刚还死鱼一样躺着的晋安甫突然尖声大叫:“你不能杀我,我们裁决官受总统府庇护!审判庭会杀了你们的!杀了我就是背叛监察制度!任何不尊重监察制度的人都应该去死!”
他这喊得语无伦次,顾佛禹其实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但他听懂了裁决官三个字。
年轻的少城主目前还没完成与父亲的政治交班,很多事情都未曾参与。但他对审判裁决制度却了然于胸,这一星球的核心制度是由他那圣人父亲顾循楷一手推进的,由总统府下辖监察处,在每座城市驻扎裁决官,用以监督进化者行为,如发现其重大违法,可以举全星球之力绞杀。
顾循楷只好出声拦下,看起来即将“枪支意外走火”的晋闻道:“哎,等一下。”
如果晋安甫是裁决官,那么公理将不再站在他们这一边。裁决官半夜开船都可以说是发现进化者的不法行为,孤身前来验证,而不是冲着私人恩怨,公报私仇。要是对方今夜身死于此,审判庭肯定彻查。而如果真的上了审判庭,长再多张嘴都说不清为什么了。
可真是好的制度被执行偏了,群众队伍里混进了坏人啊。顾佛禹在心里想。
“你听听,是什么声音?”晋安甫喘息着。
顾佛禹不明所以,“嗯?”了一声。
晋安甫此时突然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我忘了,你还没有二次进化,听不见这个声音。”他猛然坐起,本不该能动的双腿高高抬起向身体下方重重砸去。
顾佛禹凝神细听,下一秒————吱呀
令人汗毛倒竖立的声音陡然传来!
顾佛禹头皮一炸,蹲下身抱着晋榕就地滚开三米。
他二人刚滚开,晋榕原蹲着的那片船舱底板已凭空碎裂成粉末,形成一处椭圆形的破洞,海水正从那一处汹涌进船舱。
顾佛禹心下大骇,怎么就忘了!异能与材料相关的人,才能被分到城市建设处!!
晋安甫砸开那片底板后,自己的半截身体也掉进了海水中,只剩下上半身还靠胳膊支在洞口的边缘。他刚才的暴起或许是强弩之末,这下是真不能再支棱了。
海水急速上涌,几秒后已几乎与其他人的小腿、他的脖颈相平齐。
他眼里闪着狂热的光,“监察制度就是为了限制你们这些进化者!你们以为自己是皇帝吗!!!不!我们,才是公理的捍卫者!”
顾佛禹心中冷笑,成为圣人是他爹顾循楷的毕生实践目标,他的目标还真就是成为皇帝。皇帝不会让任何一个子民在他眼前死去,他伸手去拉晋安甫,却被他一把躲开。
“嘿——你这人真是——”蒲存真也伸出钳子一样的手,想去捕捉他腋下,“太极端了!”
这次他没能成功钳制住对方,晋安甫就地松手,从渔网中脱身,原地消失不见,掉入了漆黑冰冷的大海中。
蒲存真看着原地留下的那电鱼网,提问:“他这是死是活?”
顾佛禹道:“祸害遗千年,他肯定是有把握才松手的。”
又是一阵诡异的沉默。
顾佛禹:“他就这么走了?”
蒲存真:“他就这么走了?”
晋榕:“对啊....”
好消息是,逃脱的这位裁决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逃犯晋闻道在这里。坏消息是,他若成功逃脱,那针对晋闻道的大范围地毯式搜索,肯定很快会蔓延到此处。
顾佛禹和蒲存真对视一眼,感觉是大难临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