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佛禹好哄得很,晋榕拍了一会儿,怀里的人又抬起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问道:“你要不要看看你以前的东西?”
晋榕点了点头。接着就被扶着下床,转弯就到隔壁的房间。
那是一间通体纯白的屋子,空气清冷中透露出一种不近人情的整洁,正中间装置着一个老式的手摇档案管理柜,除此之外再无他物,格外空旷。
他有些震撼地开口道:“你……房子这么大的吗?”这屋子都快赶上黑云城五六间实验室的大小了。
顾佛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之前是爆炸后抢救出来的资料的复原工作室,有一整个团队在这里,他们撤场后就没动过。我这算是把工作融入生活。”
他跑到正中间,哼哧哼哧地把柜子摇开,从柜中拿了几样东西出来。“你还记得这个吗?”他 “哗啦”一下展开了一张巨大的工程图——那长长的卷轴顶端被他握在手里,末端掉到地下去,卷页泛着轻微的黄色。图纸中,间间屋舍错落分布在山水之间,页面侧端写着两列小字:虽由人作,宛若天开。
晋榕疑惑道:“这是?”
顾佛禹语气听起来分外自豪,“这可是你当年考评S 的城建设想。我给晋闻道拨了一笔钱,让他在姑苏实现了……你也不要担心钱的事,我现在可太有钱了,这点不过是洒洒水啦~”
晋榕微笑道:“这样啊,那有时间得去看看。”
顾佛禹又拿来一本厚重的纸本,摩擦纸张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又露出献宝般的表情:“这个呢?这时你当时复原的从前PQC混合加密方法——抗量子攻击护盾,我把它用到我自己的光脑上了,可以说咱们广安的信息是世界上数据最安全的地方,没有之一!”随着翻动,空气中扬起了轻微的尘埃,他忙用袖子扇风将灰尘驱远一些,“……哦哦还有这个,直连低轨卫星的技术,这几年也大幅应用了,也是你当时复原出来的,你还有印象吗?”
晋榕看着他的眼睛,诚实道:“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幻视中顾佛禹身后那条狂摇的粗膨尾巴立马不摇了,蔫蔫地趴在地上。他又忍不住笑起来,摸摸他的手,轻声道:“会想起来的。”
·
晋榕陷在一团浓稠的梦里。这梦已经做了很多次了,而今夜的格外长。
……
他仰面躺在草丛里,明月高悬。跑不动了,也跑不了了。肺腑之间的空气稀薄,他的喘息也越来越急促。空中巡逻的无人机桨叶划破气流,越来越多的红外光点扫向了这个方向。随着探照灯灯光渐亮,逐渐有人声。
他摸了摸口袋里最后一根试管,里面盛着蓝色泛着荧光的液体——自然派梦寐以求的三次进化试剂样品。
好圆满,好澄澈,好美啊……但这是最后一次看这样圆满的月亮了。
……
淡金色的护盾打开,在柔和的光晕笼罩下,神智清明不过片刻,他牙齿狠狠咬住口腔内壁,声嘶力竭:“走啊!我控制不住了!”
“阿榕!”有谁在一遍遍叫他的名字,始终模模糊糊,神思维持着最后一线“人”的意志。
草木隐隐泛着蓝光,在一片可怕的电闪雷鸣中,他宛如怪物般缓缓地睁开眼睛。
……
周围似乎一片嘈杂,有人从始至终挡在他的正前方。
他心里想着不要伤害那个人,可身体已经不受控制了,凶残无比的鬼从他的身体里冒出来了。
愈演愈烈的疼痛紧紧咬着他神经,他狰狞地咬着牙,眼里一片血红,喉咙里是宛如野兽般的哀嚎。
……
共振、又是共振。
“孩子,你已触及大门。但你仍可回头。”
“路之所在,吾道不孤。”
“在我之后,有千万人将徜徉皎洁的月亮,也有千万人将沐浴灿烂的太阳,人类的文明终将重新绽放。”
……
“他死了吗?”
“没死,但估计也快了。”
“太多血,缝隙里的弄不干净了,我出去抽根烟,回来再清理。”
……
晋榕在一片黑暗之中猛然坐起,削薄的身子朝前一倾,直直从喉间喷出一口血来!
·
顾佛禹在他旁边睡得不沉,有动静立马就醒了。却只来得及扶住他颓然倒下的身体。一摸被面,满手温热的血。心跳几乎停住——他惊慌失措地抱起晋榕。
晋榕被他这么一抱,本已勉强适应的疼痛,又如烈火落入了滴油般灼烧起来。他一边咳嗽,一边吐呕出血来。这几口血呕出来他人反倒清醒了些,能开口了,虚弱出声:“我、想起来了……别、别担心……”话还没说完,新的一轮疼痛铺天盖地压过来,将他整个人的神智碾了个稀碎。
只又感觉有热乎乎的眼泪掉在了自己的脸上。应当是顾佛禹的。他心想,小哭包,怎么总是眼泪哗啦啦的。他抬手想去擦,可是四肢重得像灌了铅,抬不起来一点。又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朵里也湿湿热热的。不会是血吧?那应该是又要吓到他了。
顾佛禹望着口鼻耳同时流血的晋榕只觉得天崩地裂,要不是床够宽够大,他早一并栽了下去。最后一丝理智控制着他将光脑上城主令的呼叫打给所有供职的医师。
一时间,整个广安城主府兵荒马乱起来。
医疗团队的负责人秦惠音匆匆赶来,见顾佛禹已经魂不在身,抱着晋榕不撒手,医师接生命体征的连接线都接不上。她十分用力地握住他肩膀,这一下用了她十成十的力道,捏得肩胛骨几乎都要碎裂了,顾佛禹才怔怔地看向他,她厉声喝道:“滚出去!别在这里添乱!我保证榕哥儿无事!”
秦惠音趁他松手,寻得一丝空隙,将他推给旁边站着的大管家童恺。
顾佛禹被推得“咚”的一声坐在地上,人又本能地往晋榕的床旁边爬,被童恺拦腰抱住,强行关到侧屋去了。
他如陷入绝境地猛兽般,在侧屋里来回踱步,全然不顾自己脸上的眼泪与胡乱擦泪时蘸上去的血痕,嘴里喃喃着:“我不该逼他的……”他崩溃地蹲在地上手抱着头,“想不起来就想不起来,我不该逼他的……”
童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狼狈的顾城主,心下顿时明白了此人是谁,他劝慰道:“这么多年都等了,此番过去,后面定是顺利。”
时间过得极慢,顾佛禹神智回笼,开始逐一翻出城内管事,提报明日的城内会议取消。
又过了不知多久,秦惠音推门进来,冷静道:“晋闻道在哪里?”
顾佛禹道:“你问他干嘛?”
秦惠音回道:“是榕哥儿基因的问题,有什么被他自己退行的时候锁住了。现在只能打进化液,榕哥儿熬不过的话,今夜就是……他兄弟俩最后一面了。无论如何,你应当让他二人见一面的。”
顾佛禹茫然道:“你说什么——”他猛然反应过来,咬着牙大吼她:“你不是保证他没事吗!!!!秦惠音!你——我要革了你的职!”他用力地闭了一下眼睛,努力抵挡住了这条消息带来的冲击——仿若冰水从头浇到脚,冷得他心如寒铁,“不、不让他们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人有牵挂才能活下去,不让他们见……我也、我也不能见……”
可真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啊。秦惠音心里想。
顾佛禹:“呜呜呜呜呜谁能救救我老婆啊呜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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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现在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