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星召鬼歆杯盘,
山魅食时人森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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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佛禹自扫视战场发现情况不对后便隐藏在暗处。战火混乱,暂时还没人注意他。他身边是原地发愣的魏悬觉,看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仿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谁会在半夜来颁布裁决令?定是早有预谋、早做准备、早就急不可耐地等着黑云城自己裂开一条口子,接着,他们便会像运糖的蚂蚁、吸血的蝙蝠般扑上来,将这座城吃得骨肉不剩。
就如同当年的广安一般。
他光速思考,确认自己进入了进退两难的困境,只是一时不知是不是该抛下自己的大舅哥站到对面去,还是跟着刚才胖揍了自己的人一起亡命天涯。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晋榕,他太虚弱了,在刚刚无差别攻击的震荡下已然咳出鲜血昏厥过去,虽然自己努力擦了,但衣领还残余着淡淡的血色,没有意识地垂着头,只露出一截清瘦的手腕,在身侧晃荡着。
如此这般,是很难禁住总统府的质问的。
他心一横一跺脚,当亡命鸳鸯就亡命鸳鸯吧!谋定而动,顾大城主立马把拓荒者套装附赠的防尘口罩拉到脸上,拉着魏悬觉往中央操作台去了,边跑边骂:“结印!快!拿出刚刚打我的气势来!撑过十分钟我们就能走”。
“那个谁!快点!控制住领头的那个人!”
“裁决官无令不得动!限制他!”
顾佛禹抱着晋榕冲到中央操作台,转头向还跪坐在地上的魏茯苓,恶狠狠道:“不要死守了,你一定有逃生的路吧,扛着死和尚快走啊!”
魏茯苓停滞了片刻,点了点头,咬着牙扛着晋闻道站起来,略一思考,只道:“走,走能量体传送的矿车。”
晋闻道实在是太高了,魏茯苓扛着他搞得好像他撑着个小拐杖一样。
他一说话,魏悬两兄弟立马自动站到队伍最后断后。
顾佛禹拔出控制台中的枪对着大厅里的灯管狂射。他枪法极好,在肾上腺素飙升的加持下几乎弹无虚发。两匣子弹射空,大厅已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事态反转,一小时前还打的你死我活的几个人一下子成了逃命路上的共犯。
几人一路朝矿点中转站狂奔而去,魏悬兄弟不断地翻掌结印,将现实改动后拓在虚空。晋闻道已然力竭,脸色发青,撑着魏茯苓的手都在不断地颤抖。
到达矿点向主城运送能量体的中转场,自动运输轨道是自环境动荡期就存在,比黑云城建成的年份都久,虽说一直在维护,但很难找到底层控制代码。
魏茯苓掏出自己的光脑,将两台机器相接,他自己的光脑一瞬间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数据来。晋闻道仍挂在他身上,他腾出手来极专注地盯着屏幕,正是在通过强制手段接管轨道。
“我来吧。”晋榕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单手撑着顾佛禹的肩膀就要下地。“哎,阿榕,哎……”顾佛禹拗不过他,只在旁边扶着。
晋榕双手触及操作台,生物锁识别成功。他的眉眼稠丽瑰美,皮肤在淡蓝色光圈的映照下比月光还清透。他伶仃支棱的腕骨轻轻压在控制台上,操作台识别到管理员,给予了次高级权限,片刻之间关键命令已被修改。
中心城所有矿车瞬间倒转,如烟花般散向十万大山的深处。
金色的矿车与黑色的轨道共同融入极冷的夜色之中。
几人依次上了车,轮到魏悬视了,他站定不动,魏悬觉看他哥不动,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要拉他。魏悬视只道:“悬觉,你该走了。”
“哎,等一等,你不跟我们一起走?”顾佛禹开口问道。
“不跟。”魏茯苓奇怪道,“你不会到现在还不知道他是谁吧?那么多会都开到狗肚子里去了?他才是黑云城的城主啊。”
顾佛禹这才正式打量了魏茯苓身边的这个影子,他沉默、高大,笔直地站着像一颗松树,他想象着魏悬视穿青袍的样子,突然就与记忆里那个在会议上站起身主动领命的身影重合起来。
他当时说什么来着,“我们魏家的债我们自己背。三次进化必不被天地所容。我自幼与魏茯苓不合,此番前去,定教他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我看你俩关系好得很啊。顾佛禹在内心翻白眼。但出于这半天的过命情谊,他还是站起身,主动劝了一下:“刚刚晋安甫都看见你和我们站在一起了。此番回去,怕是要直接拉到裁决者审判席去。”
“为大道,九死无悔。”魏悬视将魏悬觉向后一推,他年轻的弟弟跌坐在矿车之中,一脸茫然。
“就此别过了,顾城主。”魏悬视伸手与他用力地握了一下。“悬觉就托付给你了。”
顾佛禹叹息一声,最终什么没说,重新坐回晋榕身边的位置。
在魏悬视的操控下,矿车缓慢地驶过了平台,依靠着轨道的悬浮重力,骤然开始加速。
所有人沉默地坐在呼啸飞驰的矿车里,仰望是漫天飞舞的光弹,低头是森然寒冷的十万大山。
山石被炸到碎裂崩塌,发出沉重的钝响。
无数寒衣麻鸦冲天而起,迎着弯钩月亮去。
黑云城防的护盾终于不堪重负,撕裂出一个狰狞的伤口,光膜褪去,血与铁的味道弥散开来。
惊慌失措的呼救、尖叫与哭泣的绝望,透过夜幕隐隐传来。
“结束了……”魏茯苓望着远方喃喃。
魏悬觉这时才埋头在膝上痛哭出声!他的眼泪还未落下下颌便在加速中弥散。
他才二十一岁,这短短一日间发生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太沉重了。
挺过了环境动荡期的人类毫不讳言生死。但连告别的时间都没有,实在是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