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江时予想要和路枭在这个夜晚待得更久一点,又或许是他想让早上的时候路枭睡得更沉一点。
他在这个晚上拉着路枭打游戏打到了凌晨三点。
两人有说有笑,一个晚上无论输赢都是愉快的。
段位,当然没有太大的变化。
但是江时予的心情却一直在变。
笑得太开心的时候,又会突然十分低落,低落的时候,又突然觉得,要珍惜眼前的人。
心中一阵一阵地抽痛,持续了一整个晚上,导致江时予彻夜难眠,一直到了凌晨四点半才勉强有点睡意。
只是很不巧,六点的时候他手边的手机就震了下。
原本就没睡太沉的江时予瞬间醒来,手机的闹钟只震了两下就让他给关了。
他揉了揉朦胧的眼睛,看向身旁熟睡的路枭。
心情又开始无边际的低落。
他翻了个身,搂了搂路枭,感受着路枭温暖的体温。
就这么安静地搂了会儿,他才撑着床坐起来。
小心地掀开被子,小心地又把被子盖回去,小心地走向卧室外的洗手台,洗漱。
原本洗漱完他就应该离开了的。
但是他还是没忍住悄咪咪地回到了房间。
他看着路枭的脸。
睡得很香,唇边还微微挂着一抹笑,应该是做了个美梦吧。
江时予俯下身,低头,唇轻轻贴上了路枭的唇。
没再有进一步的动作,就这么安静地贴着。
想着曾经无数次得到的美好,又或是他闹小脾气时路枭怎么样的着急。
这一瞬间就像是他快要离开人世了一样,回想起来许多美好的东西。
而且全都与路枭有关,无一例外。
真好啊。
一滴泪突然从江时予的眼角滑落,正好滴到了路枭的泪痣上。
“对不起,”江时予喘着粗气,这三个字说出口对他来说仿佛无比艰难,他气音再次说,“对不起,路枭,对不起……”
又一滴泪从眼尾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路枭的腮上。
江时予闭了闭眼,用舌尖轻轻碰了碰路枭的唇,然后才直起腰,静悄悄地走出了房间,又顺手关上了门。
离开房间,江时予把冰箱里的蛋糕拿出来放到了餐桌上,切了一块来吃。
勉强填了填肚子。
吃完蛋糕后,他又撕了一张便签纸,随手写下一句话,接着塞进了衣帽架上的那件外套口袋里。
他没有穿走那件外套,只穿了件毛衣就离开了路枭家。
径直走向自家单元楼,回到了自己家。
“早上好,”魏离已经帮他收拾好了行李箱,看见他只穿毛衣的打扮后又惊讶了一瞬,接着开始皱眉,“衣服也不知道穿。”
说着,他马上走进江时予的房间,打开了他的衣柜。
翻了两下,他突然看见两瓶药。
维生素C?
他拿起药瓶,打开看了眼。
发现里面躺着的根本不是维C,而是胶囊。
他往后仰了仰身体,确认江时予没在往房间里看后,拿起一颗胶囊就放进裤子口袋里。
又打开另一瓶药,这次不是胶囊了,而是扁圆的小药片,不过闻着可不像是维C。
他倒出一颗也放进了裤兜里。
最后魏离拿了件深蓝色的羽绒服出来给江时予。
“拿个衣服这么久。”江时予啧了声。
“怕你不爱穿嘛,毕竟有几件是……”魏离话说到一半突然噤了声。
有几件是萧凯安买的。
不过早就被江时予寄到福利院做慈善机构。
“你的担心还挺多余。”江时予瞥了他一眼。
穿上外套后,魏离帮他拉行李箱,跟在他身后出了家门。
“这学期你转回我们班吧,住我家就行,别租外面的了。”江时予按亮电梯,说。
“嗯。”魏离应了声。
魏离帮拉着江时予的行李箱,一路走到了小区外面。
江氏的司机早就已经等候多时。
只是江总本人并没有来恭送自己的儿子离开。
把行李箱塞进后备箱后,魏离坐到了车后座上。
江时予拉开副驾的门,坐进去,然后开始盯着窗外出神。
司机递了片晕车贴给他,被他拒绝了。
这种时候就不要让自己过得太舒坦了吧。
按江忠成的说法,江时予得试着自己一个人走出困境。
如果他能够凭自己的本事走出来,凭自己的硬实力考回S市,那江忠成就不会再束缚着他。
江时予最开始听到的时候是没打算考回S市的,他觉得,反正他对于这个地方也没什么留念的,走了就走了吧。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现在有路枭。
有人在等他回来。
所以他想试试。
机票也是江忠成早就买好了的。
即将登机的时候,魏离叫了江时予一声。
“保持联系。”他一脸苦笑着说。
“嗯,”江时予点点头,同样苦笑了下,“保持联系。”
从出门到坐上飞机的高级舱,江时予都觉得一切很不真实。
很虚幻,和玄乎。
可偏偏这一切又都是真的,切切实实的。
一路都隐忍着的情绪,在听见飞机上空姐播报即将要起飞了的声音后,瞬间涌了上来。
犹如掀起了巨浪,猛地将岸边的人淹没,卷走,拉入深海。
深海下无数只隐形的手拖拽着他,硬生生地将他送入谷底。
就好像他本来就该是这样。
本该就待在那个位置。
江时予咬着下唇,但还是没忍住发出一声哽咽,接着就再也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他怕被别人听见,于是哭得很小声很小声。
他用手横压着椅子臂,把眼睛按在臂弯中,左手大拇指不断地蹭着无名指上的戒指。
对不起……
明明昨天才说好的要永远在一起。
对不起……
和在医院时的情绪崩溃不一样,这一次,他只想了路枭,他只觉得对不起路枭。
仿佛你精心养了很久的花,一直都开得好好的,却突然有一天,你不想再养着它了,你突然离开,放任它在雷雨中冲刷,是枯萎还是盛放都于这位前花主没有任何关系了。
江时予小声地呜咽着,可是这一次不会再有任何人来抱抱他,不会再有任何人在他耳边安慰他了。
不会有人不停撒娇着让他不要生气别哭,不会有人再劝他好好学习……
源源不断的阳光终于熄灭了。
路枭在睡梦中的时候突然感觉到有一道很沉重的气息贴上了自己的唇,唇前一片柔软。
在自己的唇前停留了很久,接着有一小道湿热落在了他的脸上。
过了会,同样在他脸上,只是位置要往下一点点,同样洒下了一抹湿热。
如果没感觉错的话,这道气息的唇应该还是在自己唇上的。
那么脸上就不可能是被舔出来的湿热。
所以可能是……
眼泪……
眼泪?!
路枭猛地睁开了眼。
他习惯性地往身旁一搂,又是空的。
空空如也,一片冰凉。
好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心里空空落落又抑制不住地钝痛感袭来,有某种说不出来的预感在心中不断闪烁,可路枭却又没有办法表达出那是什么。
整个家中异常安静,安静无比。
躺在床头的手机也没有任何的动静。
莫名地,他想到一个电影情节。
男主站在原地,第一次朝女主张开胳膊,女主流着泪,高兴地扑上去搂住他,却又在搂住的那一瞬间,男主化成了烟雾,随风飘散。
就像昨天的江时予一样。
明明路枭抓住他的手了。
明明他碰到江时予了。
明明江时予没有后退。
明明他往前进一步了。
可为什么他还是被推开了。
为什么?
为什么。
路枭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强忍着某种心理和生理不适坐了起来。
接着感觉到自己的右脸有点干。
能感觉到是干透了的眼泪留下来的。
“江时予!”他喊了声。
没有人应他。
他不敢相信,下了床后,打开房间门,又喊了声:“江时予!”
还是没有人回应。
他回到床头拿起手机,居然又十点了。
他为什么每次都在十点起床……
他拨了江时予的号码。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正忙……”
路枭猛地挂掉了电话。
他又把电话打给了魏离。
响铃响了七八秒后,魏离接了。
“喂?”魏离打了个呵欠,像是刚睡醒,“怎么了枭哥?”
“江时予去哪了?”路枭问。
“什么?”魏离有点吃惊,声音一下子就清醒了,“他不见了?”
“他的电话我打不通……”路枭声音突然有些低沉,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什么,“算了……”
挂了电话后,他关掉手机,出了房间。
洗手台上有明显的水渍,江时予是在卧室外洗漱的。
餐桌上还放着被切了一小块的蛋糕。
旁边放着一个小碟子和小叉子,碟子和叉子上还有蛋糕的残渣。
笨蛋啊……蛋糕不能当早餐吃的……
胃不是不好吗?想死是不是……
路枭很想责怪江时予,这时候却不知道该上哪去骂。
只能希望江时予是像平常那样突然间玩消失,并不会走太远。
路枭每一次都是这么希望的。
他把桌子上的蛋糕收起来,放回冰箱里。
却没舍得收江时予用过的碟子和叉子,把它们都原原本本摆在了餐桌上。
也许是等着江时予回来的时候骂他一顿,告诉他早上不能吃蛋糕。
江时予常穿的那件外套还挂在衣帽架上,没有拿走。
那是不是就说明,其实江时予没走?
不停地安慰自己,不停地让自己别在意,不停地想转移注意力,就越会在意,越会担心。
路枭实在忍不了了,随便穿了几件厚衣服就出了门。
期间还不断地不服气地给江时予打电话。
他不相信江时予真的舍得就这么抛弃他走了。
江时予一定是在玩消失。
过段时间会自己回来的对吧。
可电话提示和以往的任何一次江时予玩消失的提示音都不一样,不是正在通话中,不是已关机,不是嘟嘟嘟着没人接的状态。
而是暂时无法接听。
路枭被拉黑了。
他依旧怀揣着希望,觉得江时予不会这么草率地离开,起码会和他道个别。
可希望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被现实这把刀子撕碎,扯成无数片,飘飘落落,最后消失,逸散在风中。
他咬了咬牙,强忍鼻腔中的酸劲,先去了一趟魏离那。
魏离心情并不怎么好地把门打开,看见来势汹汹的路枭,也没心情多说什么,打开一条道侧身让路枭进门。
“你不是有指纹吗,非要按门铃。”魏离的状态很反常,和平时一面对人就扬起笑脸很不同。
“怕冒犯到你。”路枭说。
魏离看了他一眼,没什么表情地把口袋里的一颗胶囊和一片药片拿了出来,放到桌上。
路枭看见这个药后,愣了愣。
他当时偷偷打开江时予的维C的时候看见过那样的小药片。
“果然你也不知道他在吃药吧,”魏离苦笑了声,倒在沙发上闭了眼,“你知道么,他房间里有一个上锁的抽屉,我不敢打开,但是我刚刚不小心碰到书柜,抽屉里面全是药盒碰撞的声音。”
“我和他从小生活到大,我真的没有想到……”魏离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真的没有想到他那样一个人,为什么会感冒啊,为什么啊?路枭。”
他莫名其妙喊了一声路枭的名字。
“其实很明显吧……”路枭坐到了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握着手机的手收紧了些,他垂下眸,有点艰难地说,“因为你太喜欢他了,总会把他身上的优点放大,无限放大,遮住了他的不完美,实际上他真的……很明显啊。”
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江时予平时的生活状态。
和所有人都保持距离,紧紧锁着心里那一扇门,谁去敲,都会被他小心翼翼地回绝。
江时予就连谈恋爱都保持着距离,说暧昧的话也带着几分疏离,会莫名其妙抽很多根烟却又什么都不说,摇摇头表示自己只是累了。
会一个人崩溃地哭泣而在有人抱着他的时候小声呜咽,也不敢发出太大的声音,就连流泪都不会红眼的人,怎么会没有任何心病呢……
房间里静默了片刻,路枭又开始给江时予打电话。
还是打不通。
他用力地握着手机,像是要把手机握碎。
无名火在熊熊燃烧,可他却找不到任何发泄的地方,他想拽着江时予的领子问他,为什么总这么爱玩消失。
“不去找找他吗?”魏离突然睁开眼,看向他。
“有用吗?”路枭扯唇笑了笑。
“不知道,”魏离坐了起来,抬手理了理头发,手掌在他眼角若有若无地蹭过,他有些哽咽地说,“我和你一起去找。”
他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但他也想从路枭这找到点安慰。
“随便。”路枭拿起外套又出了门。
他一路飙车去了一切江时予可能会去的地方。
顾洋的理发店,广场,公园,夜市,昨天江时予放肆地在阳光下牵着他的手逛过的所有地方。
路枭甚至没有吃午饭,不停地找啊找啊,最后他坐在广场的一格台阶上,把手吊在膝盖上,低着头暗骂自己的无能。
他找人去查江时予的行踪,找人去问,找人去打听,可是都没有任何消息。
最后他咬牙去了机场,问了今天最早的航班是几点。
售票员说是七点。
路枭点点头说谢谢,又看了眼时间。
现在已经十二点了。
也就是说,江时予最早可能六点就离开了,已经离开他6个小时了。
路枭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平时胃口一向很好的他突然间什么也吃不下,一整天都坐在房间里望着江时予平时会赖着的地方发呆。
望着望着他就会莫名笑出声,紧接着心脏又传来阵阵钝痛。
再回过神来,他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挂满了泪珠。
他拿起手机,抹了一把泪,颤抖着再次给江时予打了个电话。
这一次没有传来忙音,路枭突然有点激动地看着屏幕。
电话被接通了!
电话被接通了!!
路枭颤抖着按了免提,小心翼翼地“喂”了声。
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没察觉的哽咽。
“你好,请问你是?”那边却传来了一道陌生的女声。
尽管不是江时予,但路枭还是不愿意放弃最后一丝期望,他胆怯地问:“我是江时予的同学……你……”
“不好意思,江时予不方便接电话,你晚点再打给他吧。”这道女声听起来温温和和,却带着绝对的强势。
路枭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电话就已经被对方挂断了。
晚点再打给江时予,晚点……
他冷笑了声,晚点还有机会吗?
为什么现在才是雨夹雪的天气,如果这个雨天能来得再早一点,江时予的航班是不是就会延迟了,是不是就能让路枭再见到他一面。
回想着早上半梦半醒中的那一吻,路枭的指尖不住地发力,抠着沙发。
江时予,你好狠的心。
你舍得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不告而别,你好狠的心。
可是我已经没有人爱了,我又是一个人了。
江时予,我又是一个人了,你回来陪陪我吧,可怜我也好,你回来陪陪我……
你不是说今天要和我说新年快乐吗?你的新年快乐去哪了?为什么不辞而别了?
哥哥,你去哪了?
你到底去哪了……我的心好痛啊哥哥,你好狠的心,你好狠的心……
路枭一抽一噎,不停地用手背蹭着眼泪,持续不断的坏情绪笼罩着他,堵住了他所有的呼吸孔,层层窒息蔓延上来。
他突然就明白为什么江时予在医院的时候情绪崩溃会吐了。
他跳下床,几乎是冲向卫生间,扶着墙对着茅坑就是一通干呕。
他什么也没吃,也就什么也吐不出来。
和江时予那天一样,只能吐出胃里的酸水。
他的胃明明被养得很好,此刻却像被针扎了似的隐隐作痛,反胃感不停地涌上,身体也在发抖,仿佛无数虫子爬上路枭的皮肤,齐刷刷地在他身上咬下一口。
好痛啊江时予。
眼泪又开始不争气地掉出来。
好痛啊。
哥哥。
时予哥哥。
你什么时候能回来抱抱我,帮我揉揉肚子。
好痛啊哥哥……
反胃感终于压了下去,路枭到客厅打了杯暖水,转眼间又看见了江时予的外套。
像是为了寻求什么安慰似的,路枭把挂在衣帽架的外套拿下来,抱在了怀里。
江时予身上独有的味道依旧停留在这件外套上,让路枭的身心得到了短暂的放松。
但很快,这短暂的放松就被一张纸条撕得渣都不剩。
路枭把手伸到了江时予外套的口袋里,因为平时他没事就爱和江时予在口袋里偷偷摸摸的牵手。
他像是觉得能抓到一只修长有力的手似的,在口袋里捞了捞,却猛地抓住了一张被叠成小长方形的纸条。
展开纸条的那一秒,他的情绪再度崩溃。
眼前瞬间模糊,看不清纸条上的字迹,密密麻麻的无助和烦闷感涌上心头,仿佛无数根箭穿过了他的心脏,将他撕碎。
一直隐忍着没有哭出声的他,终于不再学习江时予的哭法,崩溃地哭出声。
他咬牙,从隐忍克制的哭声变成崩溃地阵阵抽泣,手时不时在江时予送他的手链上蹭几下,可却让路枭措不及防地想起昨天的一切,情绪不好反降,瞬间跌倒谷底。
他感觉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全身的毛孔似乎都被纸屑和墨水堵住。
“江时予……”路枭死死拽着江时予的外套,把眼泪尽蹭在了上面,哑着嗓子,明知道对方听不见,却还是哽咽着威胁着说,“你最好别让我找到你……”
桌子上放着被泪水打湿了的纸条,上面的字迹很好看,能看出一笔一划写得非常认真,却又非常艰难。
纸条上俨然写着:
男朋友期限已到,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