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青虑第二天早上是被渴醒的,醒来的时候,体温已经恢复正常。他舔了舔干涩的唇,睁开眼睛。
他怎么会在榆西辞的房间?他记得昨晚自己发烧了,后来迷糊之间感觉到有人给自己喂了药,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是榆西辞给他喂的药?还把他搬来了这里?
榆西辞人呢?
他掀开被子准备起床,一个毛茸茸的小东西滚到了地上。
榆西辞还把他的小羊崽玩偶也搬来一起睡觉了吗?!他蹲下捡起玩偶。
浴室的门从内打开,榆西辞裹着浴巾带着水汽从里面走出来。
言青虑将玩偶搂在胸前,问他:“谢谢你,昨晚是你照顾我的吧?”
榆西辞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裸着上身走向他,晨光穿过露台照在他线条分明的薄肌上,榆西辞垂眸看着他怀中的小羊崽玩偶:“你昨晚发烧的时候,一直抱着这个玩偶。”
言青虑局促地笑了下:“这是小时候奶奶买给我的玩具。”
榆西辞继续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着让言青虑头皮发麻的话:“为什么它身上有我的味道?”
言青虑心忖:我总不能跟你说,我们认识的第一年,我就很喜欢你身上的香味,为此我买了各种各样的香水,甚至还学习如何调制香水只为了把它们喷在小羊身上,陪我睡觉吧……
但他不动声色:“可能是巧合吧,我经常用它试香。”
榆西辞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你昨晚发着烧的时候,来了一条信息。是奶奶的主治医师发来的,所以我点开看了下。”随即又丢了一个炸弹:“那个医生说奶奶昨天喊了你的名字。”
言青虑立即从矮几上拿起手机,翻看詹医生发给他的信息。
榆西辞抬手碰了下他的额头:“早上给你测过了,烧已经退了。你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去医院。”
言青虑可能是刚退烧,脑子还不太清楚,脱口而出道:“你最近很闲吗?”真的不怪他这么想,榆西辞昨天跟他一起外采,今天陪他看奶奶,这是以往未曾有过的事。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在前天晚上亲耳听到对方说不喜欢自己,他都要怀疑榆西辞是不是对自己……那什么了……
“对,我很闲。”榆西辞寒着脸走到衣帽间,不多时里面又传来他的声音,“过来。”
言青虑认命走进去,见榆西辞没有穿西装,面露疑色。
榆西辞惜字如金:“手表。”
言青虑一边挑手表,一边腹诽:现在连手表都要我来戴了吗!
榆西辞原本打算自己开车去医院,但被言青虑阻止,理由很简单:医院不允许私家车进入,哪怕你是院方股东也不行。
最后言青虑喊来老吴送他们过去。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言青虑让老吴停车,并对榆西辞说:“就在这里下车吧,我要去买束花。”
榆西辞站在花店门口看着老板娘轻车熟路地给言青虑包了一束白色洋桔梗。
两人乘电梯到特需病房专属楼层,在护士站登记好信息后,来到奶奶的病房。
榆西辞坐在沙发上看着言青虑给玻璃瓶换水换花,随后搬了把圆形软凳坐在病床前,捧着奶奶的手,开始像跟普通人聊天那样,对奶奶诉说着过去一周里发生的事情。
因为榆西辞在现场,所以言青虑这次并没有像以往那样跟奶奶“汇报”自己跟榆西辞之间的事情,不过他还是在心里面决定留到下周再一起说,不对,是告状。他下周要跟奶奶告榆西辞的状,因为榆西辞在景观台说的那些话,真的让他很伤心。
“奶奶,詹医生说你昨天醒过来了,还喊了我的名字。”
“奶奶,我想听听你喊我的名字。”
“奶奶,你能再醒一次吗?求求你了。”
言青虑闭上双眼,握着奶奶的手贴到自己的额头上,那是一个虔诚祈祷的姿势。
榆西辞的视线从白色洋桔梗挪到言青虑的背影,再从言青虑的背影移到奶奶的手和脸。看着看着,不自觉地想起十年前的那个雨夜。
那时奶奶遭遇车祸危在旦夕,言青虑为了救奶奶等在鋆宫门口,榆西辞猜他应该等了很久,因为等他在车里看到言青虑的时候,这个撑着伞的人早已浑身湿透、颤着泛白的唇,在雨里红着眼圈看着他……
就在榆西辞准备收回视线的时候,一个几不可见的红光在他眼前一闪而过,那个光点极小,闪得速度极快,如果不是榆西辞视力和观察力惊人得好,根本难以发现。
他眯着眼睛看着刚才闪过红色光点的地方:奶奶的耳朵。
等了一会,红光再也没有闪动的迹象,但榆西辞很确定,刚才的确有个红点在奶奶的耳朵里微弱地亮了一下。
言青虑闭着眼睛在心里祈祷着,蓦地一只温暖的手掌从身后按在他的嘴上。他放下奶奶的手,疑惑侧头,看到榆西辞朝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他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榆西辞松开捂着他的手,弯腰将奶奶的脸转向他所在的方向,另一只手按着奶奶的耳后的一个位置,一颗金属小球刹那间从奶奶的耳朵中掉了出来!
榆西辞眼疾手快接住那颗比米粒还小的金属球,将他放在手掌心,锁着眉审视着。少顷,他走向床尾,取下夹着住院单的别针,他单手翘起别针针头,对准金属球的某个位置戳了进去。金属小球快速闪了几下红光后,变换成一只形似蜘蛛的微型机械体。
榆西辞又戳了“蜘蛛”的某个地方后,蜘蛛机械体上掉落了一粒极小的黑色不明物。
榆西辞这时才开口:“我毁了他的供电系统,现在可以说话了。”
言青虑震惊于眼前看到的这一切:“这是什么东西?”
榆西辞说:“我怀疑是窃听器。”
言青虑:“窃听器?!这东西为什么会在奶奶的耳朵里?!”
“目前还不能确定。”榆西辞拿出手帕将伪装成蜘蛛的窃听器包裹起来,放入口袋,“晚点带回技术部,让杜鸣宇做下分析。”
言青虑心中一团乱麻,就在这时,奶奶的眼珠子动了动,老人黏着的上下眼皮缓慢睁开。
言青虑见状抓握奶奶的手,凑近她,激动地唤着:“奶奶,你醒了!”
然而奶奶的眼睛没有焦距地呆望着病房的天花板,言青虑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奶奶喊他的名字,但他已经非常满足了,至少今天过来能遇到奶奶醒来。
以往如果奶奶醒来的话,言青虑会在征得医生的同意之后,让奶奶坐在轮椅上,推着奶奶去住院部后面的小花园晒晒太阳,不过今天榆西辞在这里,他既不能让榆西辞跟着他们去晒太阳,也不能自己下楼独留他一人在病房里等着,他索性决定今天干脆就不下楼了。
奶奶每天会有一小时左右的时间是睁开眼睛的,言青虑就这么失神地望着奶奶,脑子里断断续续闪过很多画面。他沉默了许久,开口道:
“我年幼失怙,上学的时候总是被班里几个调皮的同学欺负,被他们指着鼻子说是克死父母的扫把星,奶奶不知道从哪里得知了这件事,请了假去学校找到班主任,让那几个同学当面向我道歉,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向来温和待人的奶奶生气的样子。”
“其实在父母还没去世前,奶奶半年也回不了几次家,我只知道奶奶在大学里当老师,但不太清楚为什么大学老师会这么忙?后来我的父母发生意外,奶奶为了照顾年幼的我,辞去了工作待在家里照顾我。”
“奶奶非常爱看书,家里最大的房间像个小型图书馆,被各种书塞得满满当当。奶奶照顾我的那段时间里,我偶尔会不经意看到她躲在那个房间里、失神地捧着书发呆,很落寞。”
“如果哪天有人告诉我,我不能再搞自己喜欢的研究了,我也不会开心的。”
“我想奶奶应该是非常喜欢教书育人的吧?可是却为了我,放弃了喜欢的工作。”
“后来上了初中,我一意孤行要住宿,奶奶一开始不同意,却耐不住我脾气倔。最终还是答应了我。头两个月,奶奶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各种小零食小点心去学校里看我。在确认我一切安好、生活能自理、没被同学欺负后,才减少了来看我的次数。”
“后来又过了半年,有一天奶奶突然对我说,之前的工作单位找到她,希望她能重回岗位工作。我知道这是她在问我的意见,我赶紧让奶奶好好工作,不要担心我,我能照顾好自己。那天我在奶奶眼里见到了许久未曾见到的另一种笑容。”
“从那以后,一直到我毕业出来工作,一切都挺顺利挺幸福的。直到奶奶遭遇车祸……”
言青虑话锋一转,不知道是对自己说还是对榆西辞说:“你说,为什么窃听器这种东西会出现在奶奶的耳朵里?是谁?要窃听什么?窃听奶奶还是……窃听跟奶奶说话的我?”
榆西辞打开跟宋綦的对话框,将拍下的蜘蛛窃听器图片发给对方,附言:去查一下这个。
他收起手机,正准备对言青虑说些什么的时候,病床上的奶奶突然移动着无光的眼珠子看向言青虑,用沙哑的声音吐出几个不甚清晰的字:“嗯、2、0、9。”随后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