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
事到如今,邺孟琉已十分坦然。
命都是捡回来的,多活一天,多呼吸一刻,都是赚了。
虽然她并没有谋杀皇帝,但没人会相信她,所以她就是那个最合适的凶手。
一天没有洗清罪名,她就一天不能名正言顺的活着。
多思无益。
看着浴桶升起袅袅的白烟,邺孟琉忽觉十分疲惫。
褪去脏污的衣衫,浸泡在暖暖的热水中,全身骨头都酥了。
缓缓将头埋入水中,邺孟琉享受着与世隔绝的安静,回味着连日来的惊心动魄。
还未待她彻底放松——
忽然,一股力道猛地将她自水中提起。
门口的两名女护院已经闯入,站在浴桶边,钳制住她的双腕,目带怒火:“公主勿让我们为难!”
邺孟琉明白过来,冷笑一声,道:“松开!”
女护院并不松手,邺孟琉道:“我想死不会等到现在。你们大可放心。”
两名女护院半信半疑,没放手,但力度小了许多。
邺孟琉挣脱开来:“来日方长,通个姓名吧。”
身材高挑的那女子道:“颜弥子”,又指了指另一人:“卫微。”
邺孟琉冷冷道:“二位奉令行事我知道,我自不会为难你们,不敬我可以,但是,我肚子里这位,可是你们正儿八经的主子。”
闻言,颜弥子与卫微面色铁青,对视一眼,强压心中不满,默契达成一致:“公主说得是。”
她们深知,眼前之人是弑君重犯,如今只是因腹中龙种而得以嚣张。
不过,也只是秋后的蚂蚱而已,她的得意持续不了多久。
邺孟琉清楚这两人压根不服,于是自顾自地擦拭身体,连眼角都不屑于施舍给她们,冷漠地下了逐客令:“退下吧。”
全然一副主子的派头,颜弥子二人心中愤慨难抑,可再怎么气不过,也只能暗自诅咒,寄望于桓王最终能为国除害。
等诞下龙种的时候,就到她的死期了!
颜弥子与卫微退出房间,锁好门,继续忠于职守,守在门外。
房中的邺孟琉面露愁色——
桓王的监禁之严超乎想象,且不说两个婢女的警惕性都如此高,更遑论这外围该有多少正儿八经的禁卫。
她深知,在桓王与老太师的布局之下,若乖乖顺从产下龙嗣,等待她的绝非生路。
她只会被当作大逆罪人,处以极刑,以平国恨、息民愤。
在这命运的十字路口,她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仅在旦夕之间。
邺孟琉心中暗自盘算,明白在这铜墙铁壁般的严密监控之下,任何直接的逃脱尝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
被动,而又无可奈何。
邺孟琉忽然想起来,已经多日未见到老太师,虽然都是桓王出面安排一切事宜,但这背后,必然少不了那老狐狸的谋划。
老太师在穆国朝堂的地位举足轻重。
如今国无主,他必然是稳朝堂、稳军心为先。
想到这老狐狸现在可能已经焦头烂额,邺孟琉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仲天巡确实在费尽心力与人周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曾经的得意门生,如今的重臣,宰相闻狄。
闻狄此时仍旧慢悠悠的品着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仲天巡知道此子目前仍不满意他开出的价码,心中暗骂,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宰相大人,可是还有什么想法?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
闻狄面上装出一副惊讶惶恐的样子,连忙道:“老师言重了,这么说可是折煞学生了!”
仲天巡不接他话茬。
闻狄继续装:“老师一辈子为穆国呕心沥血,学生佩服,实不忍看老师,将过耳顺之年,还为国为民操劳……”
仲天巡眯起眼睛,问道:“你这是何意?”
闻狄微微笑:“小女位居中宫,既然那罪妇怀的是龙裔,老师需要一个嫡子,不如就让小女代为抚养,免去老师抚育之苦……”
果然不出所料,闻狄必会在局势对自己有利之时,得寸而进尺,真不愧是自己教出来的豺狼。
仲天巡对此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为了当前朝堂安稳,不得不做出退让,于是同意:“嫡子自然由皇后抚育,最为合适。”
闻狄拱手:“老师高义!穆国之幸也!”
仲天巡不再搭理他,起身背着手,颤颤巍巍的走去花园赏花。
相府的下人立马跟上伺候,直到将这位老太师送回自家府邸。
翌日,有太医早早来请了脉,一切正常。
邺孟琉被关多日,终于可以在小院中走走,得见天日。
小院围墙高筑,只看得见院墙外是松柏的树梢,映着白墙更显苍翠。
院中只有些低矮的花草,蔫蔫的,明显是新栽种的,墙角还有几丛竹子根,想必是为了防她逃跑,连这竹子都砍了。
颜弥子和卫微始终在三步之内紧跟着。
邺孟琉倒也不在意她们的监视,毕竟,在局势还不明朗的时候,不能轻易作出决定,否则,一念之差即可丧命。
没想到,送走了太医没多久,这小院又迎来了客人,邺孟琉定睛一看,正是老太师。
想必是来告知她的命运吧!
老太师问了问龙胎的情况,而后才问邺孟琉:“可知此地是何处?”
邺孟琉道:“不知”。
老太师捻捻胡须,“此处即是皇陵苍园。你知道的吧?国君的陵墓就在此处。”
邺孟琉恍然大悟,皇陵本就有一支禁军驻扎守卫,戒备森严,将她关在这里,既能隔绝与外界往来,又有禁军守卫,安全又隐秘。
真不愧是纵横朝堂多年的老狐狸。
老太师继续道:“让你在此处安胎,可知为何?”
邺孟琉不答。
老太师自顾自说:“你乃弑君之罪人,万死难偿其罪。朝臣要你在此处为国君守陵赎罪,待到产下皇嗣,许你个全尸。”
邺孟琉闻言轻蔑一笑,寒意席卷全身,咬紧牙关问道:“贵国判人死罪,都不需要证据吗?”
老太师沉默一瞬,随即道:“众意即证据。”
虽然知道穆国上下都巴不得她赶紧死,可挣扎了这么久,还是只有死路一条,邺孟琉有些心灰意冷。
她犹如案板上的鱼,朝臣的杀意即刀,正在举着,随时准备砍向她。
邺孟琉知道,阴谋掩盖着真相。
朝臣之流,从不为追寻真相而戳破阴谋,他们想的只有如何在这阴谋之下,保住自己的利益,争取更大的好处。
真相于这帮人而言,不值一文。
心中怒意翻腾,邺孟琉面上却毫无表情,冷静得可怕:“多谢老太师告知——
还要多问老太师一句,我的孩儿,将来作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