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寒地冻,老太师上了年纪,冬节里病倒了。
甘渝顶着风雪前往探望。
“近来,诸藩王可有异动?”老太师依旧忧心朝政。
甘渝道:“舅舅放心,近来都老实得很。”
老太师语重心长:“内忧可暂时搁置,外患却要时刻注意。我听闻,你回京以来,东边关无大将镇守,那些凛冬难熬的蛮夷,似是又蠢蠢欲动了……”
甘渝也有些担忧:“正是,藩王门现在放不得,全扣在京城,会带兵的大将,青黄不接,只有贾置之子贾于珲可当重任,除夕一过,便已领命持虎符,带着三万大军出征了。”
老太师突然剧烈咳嗽,无法说话,甘渝连忙为他轻拍后背。
半晌后方才恢复平静,叹息道:“老骨头,不中用了,不知是否熬得过这个冬天。”
甘渝闻言心中难受,道:“太医说待到开了春,你用的那味远志,便可采新药,届时药效最强,您这病必药到病除!”
老太师混浊的眸子透出幽深的光,盯着甘渝,语气复杂,欣慰而有担忧:“你从小便是最耿直本分的一个,至诚至善,若你就是个普通王爷,舅舅为你长成这样欣喜……可如今,你坐在摄政王的位子上,凶险万分,必得舍弃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甘渝苦笑:“您也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老太师又轻咳了一阵。
甘渝宽慰他:“我只盼哥哥之后平安降世,此后,我便倾尽此生,辅佐于他!”
老太师急了:“怎的如此冥顽不化!若那龙胎是个公主,你当如何?”
甘渝一时无话,沉默不语。
老太师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地向他直陈一番利弊,甘渝就是全当耳旁风,像根木头似的杵在那。
最后,老太师无奈,将他赶走:“回去好好想想,想不明白别来找我!”
甘渝出了府,想起今夜的家宴,竟觉得心头一松,渴盼着快点回宫。
于是,不顾大雪洋洋洒洒飘落,踏马而去。
邺孟琉难得有了些权力在宫中做事,存着私心和甘渝建议:家宴就只在宫中的人参加,什么藩王、什么皇亲国戚,通通不邀,单单纯纯过个元宵节!
甘渝早就厌烦了繁文缛节、权衡利弊,此举正中下怀,想也不想就答应了。
当前在宫中的,就是一些不问世事的老太妃,从前皇兄的后妃们,都被遣散至皇家寺庙中修行,所以,人不算多,邺孟琉办得也十分不拘礼法。
她将几位太妃所居宫室,连起了个游园路线,分别在各宫里置办元宵游戏,华灯初上时,众人出发游历各个宫室,每个游戏都由那宫主人评胜负,最后游园结束,便到宫中最高的观景阁凤凰楼吃元宵,赏雪景。
甘渝没有共同游园,却在凤凰台上恭候多时,诚意满满的为各位太妃奉上一份厚礼,后又着人安排了烟火表演,让压抑许久的宫人们也同乐一场。
这元宵节过得格外喜庆,为宫里添了不少活泼氛围,太妃们纷纷尽兴而归。
邺孟琉最后一个离开凤凰台,“告辞了,摄政王。”
甘渝不知怎的,不想结束这热闹的氛围,有些留恋,鬼使神差地道:“本王送你回去。”
此言一出,两人身后杵着的周三山和洛客心都震惊了,身形明显一顿。
邺孟琉推辞:“多谢摄政王好意……”
甘渝不容她拒绝:“那走吧,天色太晚了,我可不愿皇兄龙裔有闪失。”
又是这个理由!邺孟琉暗中撇嘴。
雪已经停了,寒风也不再呼啸,十五的月亮足够明亮,清晰的映出两人踏雪而行的路。
甘渝与太妃们把酒言儿时,这些深宫里的女人,在这种感性的时刻,释放着难得的善意。
甘渝总在看向过去,怀念过去,总想重新拾起从前的美好。
所以,他总是乐于沉浸在这种短暂的其乐融融中。
两人走得很近,邺孟琉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
甘渝主动开口:“今天的家宴,办得很好!我很喜欢!”
邺孟琉想保持距离:“多谢……”
甘渝却毫不掩饰厌恶地说:“别和我说这种客套话!我不喜欢!”
邺孟琉道:“王爷有些醉了。”
甘渝自嘲一笑:“酒不醉人人自醉。本王千杯不醉,只有自己想醉才会醉……”
邺孟琉不知该如何回答,任由踏雪的嘎吱声掩去了甘渝的话音。
甘渝自讨没趣,走了一段后另起话题:“你冷吗?”
邺孟琉回答:“不冷,本宫有孕,体热。”
“本王饮了酒,也是不冷。以前在边关,冷的睡不着,就只能围着火堆彻夜饮酒。”他又回忆起从前。
邺孟琉静静听着,不时附和。
甘渝意味深长地道:“那时的天是没有边际的,深更的夜幕也是墨蓝色,并不黑暗。相比此时,我更愿意回到那天高地阔的塞外……”
不敢相信,立于穆国权力巅峰的人,竟然希望回到塞外。
权力到手了真的能放弃吗?
生杀予夺无人能挡的权力真的比不上边关的夜色吗?
邺孟琉不信,她从来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权力,她截至目前的人生,都在被强权支配者,被决定生死,被决定命运。
她很无力,更无法理解甘渝,忍不住冷哼一声。
冷嘲的意味很明显,甘渝像是被打断了回忆,回到现实,“皇后,你呢?你想要什么?”
邺孟琉无奈一笑:“我?我还能求什么?活着吧,活成一个老太妃,都算是我八辈子造化了!”
甘渝抿了抿嘴,打定了主意,坚定地承诺道:“可以的!我跟你保证,你会好好活着,活成一个老太妃!”
邺孟琉只当是醉话,并未放在心上,敷衍道:“多谢了!王爷,我到了,请回吧。”
别过了醉酒的摄政王,邺孟琉转身进了兰亭馆,奇怪!出奇的安静!
一股被毒蛇盯住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
霎那间,洛客心被两个高手制住,寒光凛冽的刀交叠架于他颈间。
与此同时,邺孟琉也感觉到了自己颈部的寒意,一把锋利的匕首同样压住她的咽喉,令她头皮发麻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皇后娘娘,可好生尽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