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忙碌之后总算是得了些空闲,江知便匆匆往月明宫来了。
一路上寻思着过了这么多日,该消的气若是消了,他是不是还可以再讨要欠着剩下的那两次亲吻。
可刚到宫门口,便看着坐在软轿上的肖乐乐一脸的惨白,吓得他大步迎了上去。
“乐乐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肖乐乐有气无力地在他搀扶下从软轿下来,刚一站直了,感到自己的异样,便知道自己是哪里不对劲了。小脸一皱,想着这有时亲戚来得真不是时候,站着也不敢迈步了。
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坐过的位置,还好没留下什么印迹。而后又给身边的燕燕使了个她能明白的眼色。
燕燕一看便知,立即让身后的宫人快去准备热水和汤婆子,而后看了一眼肖乐乐身后,说:“娘娘,没事,看不着。燕燕先扶你进去。”
这种被排开在外的感觉江知很不喜欢。他完全不明白她们之间的交流。
现在他只知道乐乐身子不舒服,燕燕和宫人都明白该怎么照顾她,而他却不知该做什么。
“余海生,传太医来。”
肖乐乐带着气音说:“传什么太医。你什么都不知道别瞎安排。”
“你明明看着身体不适,为什么不传太医?”
“要你管?”
“我为什么不能管?”
“就不要你管,你想管也管不了。”
“我就不信这大月没有我管不了的。”
余公公在后边听着发憷,我的陛下诶,不是一直想见娘娘么,怎么见着了还吵起来了呢?这吵得也忒没水准,像两个娃娃一样。
好在苏嬷嬷及时迎了出来,制止了这两只小鸡的互啄。
苏嬷嬷一边从江知那里接过肖乐乐,一边解释说:“陛下,女儿家的事,奴婢们来就可以了。”
江知虽然还有些搞不清楚,但也明白了这的确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事,只好老实地进屋坐着。
等了好一会儿,才见肖乐乐换了一身衣裳,抱着个汤婆子出来,懒懒地靠在躺椅上。
肖乐乐有气无力地说:“富贵啊,你们家道场活动有什么忌讳没有?”刚刚苏嬷嬷有提醒她,有的地方小日子来了是去不得了,怕犯了忌讳。
肖乐乐是巴不得明日不用出门,可之前有心人拿那圣灯说事时将她也扯了进去。明日这道场开放,她若不出现,只怕又会被人拿出来说事。
江知不解,问:“什么忌讳?”
“就是有什么人不能去道场。”肖乐乐说话也觉得费劲。
江知想了想,道:“以前道场只有皇家可以进入,明日起便对百姓开放,人人都可以进的。”
肖乐乐想着这人还是没明白,便往明里说:“就是什么有孝、有孕、有残、有小日子的,去不去得?”
这下江知抓着重点了,看来他刚刚管不了的事,便是那小日子。
想着刚刚自己还为此与乐乐争执起来,便红了耳朵,不好意思地说:“道场没那些讲究。乐乐你身子不适,明日不去便是。”
肖乐乐没理他,不去行么,这不给别人送上话题来胡扯么。
江知看着肖乐那无力虚弱的样子心里莫名烦闷。他身为一国之君,身为她的夫君,居然一点忙也帮不上。
这样无能为力的感觉他已经许久都未曾有过了。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试着对肖乐问:“我能为你做些什么?”
肖乐乐看了他一眼,见他那样子比她此时还丧,只觉得有些好笑,便反问道:“怎么?你还焦虑上了?”
江知点了点头,他记得坦诚是防止误会两人并能拉近距离的第一法则,便直言道:“见你难受,我却帮不上忙。”
肖乐乐切了一声,屁那大点事儿,搞得这么丧,有必要吗?
“这有什么难受的。比我难受的多了去了,我这贵为一囯之母,不还有苏嬷嬷她们将我当宝贝一样侍候着么。那些贫寒人家的女子,遇到这些天,哪怕是寒冬腊月,该做的事还不是都得做。谁去心疼她们呀。”
江知低声回道:“她们自有她们的夫君。”
肖乐乐听着这话心里泛堵,在她看来,江知是最没有资格说这种话的人。
从小处来看,他有若大一个后宫,宫里的姑娘可不少;从大处来看,他身为一国之君,对于每一个子民他都有责任。
肖乐乐正色看向他,说:“你说这话是有多不了解民情?别的不说,就你这宫里的姑娘,你个个都心疼了吗?”
江知的脸一下便沉了下来。
肖乐乐却没打算停下来:“大月的女子地位本就低下,有几个男子会考虑到这些。那些成了婚的,遇着娘子这几日,怕是躲都躲不赢,生怕沾上什么污秽之物。姨娘、小妾、通房,总不会都是同样那几日,他们总有去处。
“就算出了奇,这后宅的女人小日子都撞上了,那外边不还有能让他们快活的地方吗?
“说来好笑,她们还算命好的。洗衣婢女,烧火丫头,再难受又能怎样,还不是得硬扛。
“可对于女子来说,这不利爽的几日根本不算什么。被家人的忽视,被夫家的轻视,被世人的无视,哪一样不是又伤身又伤心的,谁又来心疼?”
肖乐乐说完见着江知那黑得不能再黑的脸,便没再继续下去。她发现自己对着江知这么冲有些过了。
这些话一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了。身为国君,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至于自己的气性为什么突然这么大,她宁可承认自己这是因为内分泌失调,也不想承认自己是不想再接受江知的好意。
这些天她不停地找事情让自己充实起来,不去想他,不去想那个吻。
可粉色大象的理论已经证明了,越是不想,却越是控制不住要去想。
她在督促道场开放日应援活动时视线里全是他的身影;在准备女学事宜时也会想起他没日没夜的付出;在查看膳坊绣坊生意时也会想到他应下了她提出的所有要求;就连空闲下来背那孤本上的养颜方子时也会想到他那仙人之姿。
还有那放在床头的夜明珠,还有他放在她桌上的笔墨,还有被窝让她舒服的温度,还有他怀里让她舒心的气味,还有他亲吻她时专注与热烈。
当她发现江知总是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里时,她发现自己好像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
这是不对的。
一是对不起崽崽,因为江知有张和崽崽对家一样的脸;二是对不起宫里的姑娘们,因为她还在劝导姑娘们要用别的方式去爱他;三是对不起自己,她终究是要离开这里的人,不能让自己回去后成为一个与爱人永隔的伤心女青年。
所以,她不能再接受江知的好意,不能再给自己半点动心的机会,她要当一个合格的经纪人。
江知哪里知道肖乐乐说那些话是因为她怕动了心。他只觉得这句在理,句句都说出了他的不是。
作为一个男人,不论前因如何,但结果都是他耽搁了不少好姑娘;作为一个帝王,他没将这个国家打理好,才使得大月的女子接受了诸多不公的对待。
江知在肖乐乐面前早已经没有什么隐藏,他心里的所思所想全都摆在脸上。如今这满脸的自责落入肖乐乐的眼里,却又再引起了她的自责。
男女平等的问题哪里是一时半会儿能解决好的呢?就算在肖乐乐所处的那个世界,瞧不起女人的不也大有人在么。
不平等的事情多了去。
为了争取自己更多的权利,一个个柔弱的女子都把自己往超人方方向逼。
又要貌美如花,又要赚钱养家;又会烹饪烘焙,又会奥数弹琴;可以单手开车,也可以独自求医……
所以女性的社会地位也并不是一个帝王可以决定的,也是千千万万女性自己争取来的。
肖乐乐看着江知那张脸,有些气自己没出息,见不得江知那自责的样子。
这长得好就是能被偏爱,那眉头一皱,就让人恨不得立即将其抹平了。
肖乐乐在心里为自己的没出息叹息了一声后,开口劝慰道:“富贵呀,你也不用这样子。这大月那么大,你只能把好方向,办好大事。那些普遍的社会问题,是需要许多人,经过许多年的时间去慢慢解决。
“再说了,要解决的事也不光是女子被歧视的事。这士农工商不也不平等么。还有世大家和寻常人家不也不一样么。还有嫡出庶出外室所出的待遇也不相同。
“这些都是日积月累形成的问题,不是一时半会儿解决得了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大月现在大多数人都不愁温饱了。”
江知听着肖乐乐的话,思绪稍稍飘远了点。
在他幼时,他虽是唯一的皇子,但过的日子却极为糟糕。
从小他便见识到了皇家最为荒唐的一面,对于未来不曾抱有任何憧憬。
在他对这样的生活完全失去兴趣的时候,是肖青山太傅拉了他一把。
这是一个极为睿智的老人,教了他许多做人的道理,也让他明白那怕这尘世再怎么污糟,但也有清亮之境。
而这清亮之境,其实就存于每个人的心里。去与不去,全凭自己。
只可惜他与太傅的相处没多久,他的混账老子就归西了。肖太傅若是再继续在丞相之位待着,便已是四朝元老。
他若在朝,必然是一人独大,势必逼着赵家与林家结盟抗衡。赵家和林家分别掌着钱与兵,两家若是结盟,可不是闹着玩的。
所以肖太傅带着一帮老臣主动致仕,削弱肖家在朝中的势力,形成了肖、赵、林三家分庭抗衡的格局,给了江知这个小皇帝喘息成长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