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 不出意料,侯夫人没睡好,做了一晚上噩梦,梦里全是她跟儿女各种凄惨遭遇。zuowenbolan
翌日醒来,侯夫人理所当然精神不济,她强打起精神料理后院事情,有些画面却怎么也挥之不去。尤其是在见到王贵姨娘时, 情况更为严重,她总是不由自主想起话本中造成这一切的最大元凶,也是这般瞧着温和守礼。
没错, 这就是王贵姨娘给侯夫人的印象。自打进府时没能彰显她的身份后, 王贵姨娘就再未有任何出格举动,一直安守本分,约束儿女,对侯夫人保持了足够尊重, 也没做什么刁难之事, 甚至连争宠都是依着规矩而来, 不像有些姨娘那样明目张胆。
侯夫人本该跟以往那样发自真心地笑脸相迎,此刻她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一方面是被昨日那些话本子严重影响,另一方面却是她突然意识到王贵姨娘儿女太多了,多到她这个正室夫人都不及的地步。
侯夫人膝下两儿一女, 王贵姨娘却有两儿两女……
且不提王贵姨娘究竟是面善心慈,还是面甜心苦,就这一点也能看出, 王贵姨娘是个厉害的,起码在把持侯爷方面他们三房无人能及。
王贵姨娘敏锐地察觉到侯夫人情绪不对劲,脸上表情显得僵硬,望向她的神色更是古怪微妙,似掺杂着挣扎痛苦,仿佛透过她看到了什么令人难以接受的事情,有一种见她像是见鬼的感觉。
王贵姨娘不清楚侯夫人遭遇了什么,但这个时候留下明显不智,她当即识趣地告退。
侯夫人并未挽留,直到对方离开视线,她挥了挥手,屏退左右,整个人才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在靠背椅上。
她心里有个念头拼命说服自己王贵姨娘是个好的,昨日所看种种以及梦里零碎还记得的片段却告诉她,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最好也不过她高高兴兴看着对方荣宠一世,这还是在她是圣人的前提下,但凡她稍微有点私心,下场终究逃不过郁郁而终。
这样下去不行,侯夫人决定为自己找点开心的事情做。想到苏瑾不日即将离府,她眼中闪过惆怅,最终却被一丝笑意取代,她起身前往专门收拾出来存放苏瑾嫁妆的库房,查看还有什么缺漏需要补充。
谁想她刚暂时忘却那些令她无所适从却极有可能发生之事,一心沉浸在苏瑾就要从她身边远离的怅惘和觅得如意郎君的喜悦交加之际,她的案头又多了一本册子,待她一回到朝晖堂,姚黄便跟她报告此事。
侯夫人手一紧,后一想就这一本,不大可能是话本子,苏瑾没得专程为送一册话本子专门让人跑一趟。
思及此,侯夫人鼓起勇气拿过桌上那薄薄一册书,带着忐忑心情翻看起来。
她大致扫了一眼,心里不由一松。果然,她猜测没错,并非昨日那些令她现在想起来都心有余悸的话本子。
岂料,她高兴得太早,待她看清里面内容,眼睛顿时睁得溜圆,册子直接从她手中滑落,掉在桌上发出一声沉闷声响。
侯夫人嗫嚅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浑身战栗不停。
若说昨天那些话本子只是警醒,影响有,还不浅,归根结底却只是胡编乱造,凭空臆想,对侯夫人的影响再大,终究有限,不日终将消退,时效性不长。
侯夫人现在看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例子,全都真实发生过,那一桩桩,一件件,用简单朴实没有任何修饰的话语写下,却让看的人触目惊心。
上面没说具体缘由,只记下了某年,更精确一点,详细到某月某日,某某府邸某位爷正室夫人或和离休弃,或亡故,然后于其后多少时日某姨娘扶正成为新一任正室夫人。这其中泰半都是贵姨娘,其他姨娘上位几率不大,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侯夫人感觉浑身发冷,她并非真正两耳不闻窗外事,哪怕以前不大出府交际,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她也是知道的。姨娘上位成为继室一事她不可能闻所未闻,只是没想到列在一起,数量竟是如此之多。当然,这个比例其实很低,但总体数量罗列到一起,就显得极为可观。
苏瑾其实不想在这个时候刺激侯夫人,不,应该说他原本压根就没这个打算,他原想着循序渐进,谁想计划赶不上变化,镇北侯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一大家子人从北疆返回京城,而且看这样子,一年半载怕是都不会走,那他只能重锤敲响鼓,重症还需猛药医,不是吗?
至于妾侍成功上位成为继室夫人的案例如何而来,这个简单,连调查都不用,稍微打听一下就能得到消息。
苏瑾要的只是结果,过程不重要,甭管上位的妾侍在这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是否动了手脚,有这,就够了。
果不其然,隔天上午去朝晖堂请安时,苏瑾就看到侯夫人即便上了妆,依旧难掩憔悴,显然受刺激不小。
苏瑾却并不担忧,侯夫人是个韧性极强之人,当初在老侯夫人手下讨生活,那么艰难的日子都过了,短时受激并不会对她身体造成多大破坏。而且就算真伤到了,他教给侯夫人的养生术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待她心情平复下来,这点损伤很快就能补回来。
更何况,别忘了再过不久,便是他的喜日,喜庆能冲淡诸多负面情绪。
侯夫人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她没有强颜欢笑多久,待请安一过,便端茶送客,回屋休息。
一众刚回京没多久,对侯夫人印象只停留在贤惠大度上的姨娘愣了愣,各自若有所思,没想到侯夫人也是个有脾气的,只装了几天就装不下去。既然主人都明摆着不欢迎她们,那她们何必还在跟前碍眼,当即纷纷离开。
同时走的还有一干小辈,苏瑾自然也包括在内。他没在这个时候凑上前去,恐怕此时侯夫人看他也是心情复杂,他还是不上去更加刺激她为好。
不知是侯夫人突然不如以往随和给众人敲了个警钟,还是喜事临近,让她们多有忌惮,不敢在此刻闹腾,自那之后,镇北侯府一派风平浪静。
而且不光镇北侯府如此,整个京城也是。
苏瑾跟秦王的亲事不是简单的两家结成姻亲,而是两个家族的联合,还是锦朝实力最强的两家,其中一家更是皇族,是锦朝统治者。
可想而知,两人结亲是多大一件盛事。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出事端,后果只怕比平时严重不知多少,没谁那么傻,顶风作案,有矛盾的,有龃龉的,也纷纷偃旗息鼓,待两家亲事过去后再找机会解决。
随着苏瑾同秦王的亲事临近,京城一片祥和,喜庆气氛一日比一日浓厚。
苏瑾被限制外出,拘在府中,多少总算有了点待嫁君郎的意思。
侯夫人在经过最初的消沉后,心绪逐渐平复下来,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却不一样了,多了几分锋芒,少了几分温和,看谁都带三分警惕,就连面对镇北侯时,都有些不自然,唯独对膝下儿女全心信任。
苏瑾扶额,看来,刺激还是大发了,他却不后悔,变成刺猬,总比谁见了都能薅上一把要强。不过对儿女全不设防这点,还有待商榷,苏瑾想着要不要再刺激侯夫人一回,想了下,决定暂时收手。
侯夫人近来刺激够大了,再往上加码,他怕对方一时承受不住性情大变,走向极端,事情恐怕难以收拾。
时间一晃而过,一转眼就到了苏瑾成亲的日子。
镇北侯府到处张灯结彩,红绸飘扬,府里能回来的老少爷们全回来了,此外,连一些平常根本不在府内出入的族人也到了,更有甚者,族谱上没有记载的“自家人”也纷纷冒出来,要不是老侯爷提前知会过侯夫人,她怕是会手足无措。
这还仅仅是自家人,来宾就更多,亏得镇北侯府占地极广,院落众多,倒是还能应付下来。
苏瑾静静坐在房中,听着外边喧闹,感觉说不出的怪。他从未想过,他居然有“嫁出去”的一天,而且他还并未反抗,由着事情推着他走,一步步到了今天。
是他过于顾全大局,为大家舍小家?也不是,其中不乏他看秦王顺眼的缘故,否则真要找个他厌恶之人,他不可能什么都没做,就“这般认命”。
但要说非对方不可,那也不尽然,只不过在对的时间,遇到了对的人,尽管没有多少深情牵绊,也足矣,总比真正盲婚哑嫁强多了。
苏瑾对现状还算满意,感情吗,是可以培养的,所谓一见钟情,被描述得美轮美奂,令人向往,可剖开了看,钟的其实只是对方颜色,不一定非得绝色,只要合乎彼此审美,就足以产生这种冲动情感。
说白了,一见钟情图的就是色,流于表面,内在在那个时刻是不存在的。
苏瑾并不反对这种冲动,甚至不介意来一场一见钟情,但他更倾向于那种日久生情相濡以沫的感觉,而非被一时冲动左右。
苏瑾已经收拾妥当,享受着离家之前难得的安静时光,思维天马行空,飘飞到不知哪个角落。很快,宁静不再,喧嚣打破静默,送嫁时间到了。
侯夫人红着双眼,努力不让眼中泪意化作泪水滴下,轻声交代着最后嘱咐,末了趁人不注意偷偷往他怀里塞了本小册子,据手感不足成年男子巴掌大,跟小人书差不多,只是更薄一些,放怀中一点都不显。
苏瑾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不觉莞尔。真是难为侯夫人了,居然连他洞房花烛夜是否和谐也要操心。
不过怎么老侯爷侯爷他们就没想到?这本该是他们的责任。看来,细心程度上,男性还是没法跟女性比,特别是镇北侯府这样的武将府邸,一个个虽不是莽夫,期待他们对于一些细枝末节都照顾到,还是过于勉强。
苏瑾坦然收下侯夫人好意,一点异样也看不出。
侯夫人松了一口气,不管苏瑾有没有认识到那是什么,只要收下就好,之后他自会知晓。
“吉时到!”
随着官媒话落,外面传来不少起哄打趣声,那是闯关成功的迎亲队伍到了,清一色皇室子弟,搁旁人家可不敢这么闹腾,镇北侯府有这个底气,老侯爷又重视苏瑾,也就成了寻常结亲那样,该热闹就热闹,没有面对皇家时那种局促拘束。
秦王整了整衣襟,在众人戏谑的目光下,抬脚迈入晨曦阁。
苏瑾闻声望去,只见秦王一身红底金纹滚黑边四爪金龙蟒袍,头戴同色金冠,脚踩同款锦靴,面含笑容,缓缓向他走来。
阳光洒在他身上,晕出一片深深浅浅的金色,为他本就俊挺的身姿更添几许神秘。
苏瑾心头一跳,有那么一刻,为对方身姿倾倒。果然,情人眼里出西施,不知是他滤镜太厚,还是心里早就认定,如无意外,秦王就是他往后相伴一生之人,看对方就莫名觉得顺眼。
殊不知,秦王看苏瑾也不差他多少。
苏瑾逆光而坐,侧头望向他,如玉的面庞在红底白虎纹镶金边喜袍映衬下更显灵动,仿佛从画中走出的谦谦贵公子。
两人视线交汇,很快分开。
锦朝君男出嫁同姑娘出阁不同,没有那么多讲究,什么盖盖头,父兄背着出门,泼水之类一概没有,不过大抵还是相通的,苏瑾在官媒第二次唱“吉时到”时,由父兄领出门,作为今日新郎的秦王自然陪同在侧。
侯夫人只送到二门,等苏瑾转过拐角,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内,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往下掉,很快连成线,怎么止也止不住。
侯爷送得远一点,也在府门外止步,最后送嫁的是赶回来参加侄子喜宴的八老爷以及世子等一干小辈。
老侯爷没有参与送行,负手立于镇北侯府最高楼宇观星阁顶,望着一路吹吹打打,唢呐鞭炮齐鸣,在黑虎卫白虎卫护送下渐行渐远的迎亲队伍,久久不动。
皇族更加诡谲,远不是他一时疏忽,闹得乌七八糟的镇北侯府后院可以相提并论。若有选择,他是一点都不想苏瑾卷入其中,好男儿就该去战场拼搏,而非陷于后宅,奈何阴差阳错,机缘巧合,促成此事,他能做的只是为苏瑾不断加码,别的他帮不了,只能靠他自己。
老侯爷长叹一声,希望这一步棋他没走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