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北上,解装宣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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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遮住明月,万籁俱寂,黑夜笼罩下的江面风平浪静,船上已熄灯,徜徉其中,周遭是一片漆黑。
船舱内,宁采蘩阖上双目,她躺在床榻上,已朦胧睡去。
夜色愈沉,江面上不知何时起了一阵白雾,两岸的青山变得模糊难辨起来。
她忽地睁眼,发觉自己竟身在一处荷花池畔。
极目远望满池子的荷花盛开,映衬着层层叠叠的碧叶,好似要连到天的尽头处,散发着一股幽然的花香。
这是何处?
她面色茫然地环顾四周。
荷花池静悄悄的,偶然间一股清风拂过,池子中的荷花伴着荷叶随风轻轻摇曳。
她心中涌起一股凉意,焦急地寻找着出口,但放眼望去皆是漫天的荷花荷叶。
就在她苦恼之时,池子的中央处倏然出现了一道小径。
她瞪大双眼,先是不可思议,随后犹如见到救星一般,并未多想便踏上小径,朝里走去。
不过小径很是狭窄,两侧皆是池中的荷叶,只能容下一人行走而已。
愈往前走荷叶生得愈高,她慢慢地往前走,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不知走了多久,荷叶已是越过她的头,她只能艰难地穿梭其中,扒开一片又一片巨大的荷叶,终于来到荷花池的中心处。
柔和的光芒照在她的身上,映入眼帘的是中央处有一座用山石雕刻而成的荷花形状的祭坛,正燃烧着浓烈的火焰。
她心下疑惑,踌躇地不敢过去。
半晌,她似是拿定主意了,便缓缓地走至荷花祭坛旁,绕着其走了一圈,也没想明白此物有何用。
这时,清澈的池水中传来一阵动静,扰乱了她的沉思。
她循声望去,便见一群红白相间的锦鲤在水中欢快地游曳,其鳞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不知察觉出有人靠近,锦鲤们兴奋起来,纷纷跃出池面,其身姿轻盈优雅,当落入水中时尾鳍扫过水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如同翩翩起舞一般,令人沉溺其中。
她目瞪口呆,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的这一幕,久久没有回神。
待一切归于平静,她再次垂眸,直直地看向池子中的锦鲤时,却不料下一瞬一条锦鲤骤然跃出,直逼她的面门。
她唬了一跳,惊得闭上双目,可就在此时眼前突然银光一闪。
宁采蘩猛地惊醒,她坐起身,透着沉沉的夜色,隐约瞧见船舱内有一人握着匕首朝她刺了过来。
她微怔,眼见尖锐的匕首离她不过半步的距离,这一刻,她似是反应过来,身形顿时一晃,躲过向她刺来的匕首。
刺客猝不及防,他一鼓作气地再次向宁采蘩刺去。
宁采蘩颇为狼狈地跌下床榻,她踉踉跄跄地扑在桌子前,慌张之间将茶壶扫在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
这声响立时惊动睡在外舱的孟东。
“不好!”孟东闻见异响,心中顿感不妙,他连忙提剑疾步赶至宁采蘩歇息的内舱。
“救命……”宁采蘩面带恐惧地回头,她眼前一阵发黑,虽是想逃,但双腿发软,好似是被定住了一般。
孟东拔剑冲过去,毫不犹豫地挡住那人刺向宁采蘩的匕首。
刺客颇为不甘,手腕继续用力。
孟东单手挡住匕首,另一只手则是攥住刺客的手腕,待看准机会,抬起腿用力地踢向他的膝盖。
刺客痛呼一声,不等他喘息分毫,孟东趁机夺过匕首,再一抬腿狠狠地踢向刺客的肚子。
刺客捂住肚子倒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声音。
孟东瞧着他已是毫无反手之力,便神情担忧地看向宁采蘩,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宁采蘩闻言松懈下来,她的额头上冒出涔涔的冷汗,掀起眼帘看向孟东,摇了摇头。
她自幼无忧无虑长大,哪里见过今日这种阵仗,现下已是吓得脸色惨白。
宁采蘩惊魂未定道,“要没有你,我方才必死无疑。”
孟东见宁采蘩无事,便寻了一条麻绳将刺客捆了起来。
“锦儿呢?”她提起心道。
孟东走出去,所幸在门后发现了昏倒的锦儿,他立即蹲下身,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转头看向宁采蘩,语气恭敬道:“小姐,别担心,她只是被打晕了。”
宁采蘩放下心,和孟东将锦儿扶到床榻上,替她盖上薄被。
昏黄的烛光轻晃,二人回到内舱,刺客似是放弃挣扎,沉默着等候处置。
她的目光扫向被捆住的刺客,遂命孟东将其面罩摘下来。
孟东颔首,随即伸手将刺客的面罩摘下。
宁采蘩举起灯,朝着刺客的脸看去,待看清他的真面目时,她却愣住了,惊道:“怎么是你?”
孟东方才与他交手时,心中已猜出几分,他并未多吃惊。
原来方才向宁采蘩行刺的竟然是船夫。
船夫神情心虚地垂下头,不敢与她对视,更不敢说话。
宁采蘩万万没想到刺客竟然是船夫,她登时咯噔一下,气得站起身来,走至船夫面前,怒道:“你为何要杀我?”
船夫面对她的质问,他躲避着她的视线,沉默着不说话。
孟东见状抬脚踩在船夫的手上,船夫发出痛苦的喊叫声。
“大小姐,受人所托,替人卖命,您就别管了吧。”船夫脸色难看道。
“既是替人卖命,你又可曾想到自己的命?”宁采蘩睨着他,嗤笑道。
“说!”孟东瞧着船夫不肯说出实情,倏然将剑抵在他的颈侧,冷声逼问道。
船夫惊叫一声,他忌惮地瞥了一眼孟东,咬牙道:“我可以说,但是您得答应,再我说了之后饶我一命。”
“好。”宁采蘩勾唇,“我答应你。”
“是,是……”船夫欲言又止。
“快说。”孟东沉声,他手中的剑逼向船夫。
船夫感受到冰冷的剑,他恐惧地看向宁采蘩,咬牙道:“是二小姐。”
宁采薇?
此言一出,整个船舱中安静留下来,针落可闻。
船夫瑟瑟发抖,他和盘托出道:“临行前一晚,二小姐身边的绣儿突然寻着我,给了我一碇银子,她命我在路上趁机要了大小姐您的命。”
宁采蘩浑身的血一寸寸冷了下去,她的身形顿时一晃,险些没站住,扶住桌角采勉强站稳,她身子缓缓地在凳子上坐下。
“怎么会是采薇?”她不敢置信道。
“此言可真?”孟东冷声问。
船夫急忙道:“千真万确,我岂敢撒谎?”
宁采蘩神情恍惚地摇头,她双目微红,一滴泪珠慢慢地落下。
她不信,她不信她的妹妹会如此狠毒,竟要她的命,她不信,说不定是船夫为自己开脱,胡乱攀咬采薇。
“我凭什么相信你?”宁采蘩抬眸,她颤声道。
“对了,那锭银子现下在我的身上。”船夫忙道。
孟东闻言翻开船夫的衣襟,果真在胸口处寻到他口中所说的银子。
“大小姐,请看。”孟东将银子递给宁采蘩。
宁采蘩接过,暗忖道,若是宁家的银子,银子底部必定会有印记。
她将银子放在等下细细打量起来,便在其底部看见了刻的‘宁’字。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不得不信,宁采薇,她一直宠爱的好妹妹,当真是要她的命。
她瞬间如坠冰窖,渐渐将银子攥紧。
“小姐,此人该如何处置?”孟东得知真相自然是心中一惊,他不知该如何安慰宁采蘩,便开口道。
“大小姐饶命,我不过是听命行事啊,大小姐放过我吧。”船夫闻言不停地求饶。
“先关起来。”宁采蘩竭力地保持冷静,此事涉及宁采薇,她一时不该如何处理,便吩咐道。
孟东颔首,接着便提起船夫走了出去,将人暂时关在地窖。
内舱剩下宁采蘩一人,她突然想起幼时,那时宁采薇不过是几岁光景,才刚学会走路。
她生得粉粉嫩嫩的,路还走不稳就跌跌撞撞地朝宁采蘩走过来,嗓音稚嫩地喊着姐姐。
现下宁采蘩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船夫口中狠毒的宁采薇以及她心目中温和的妹妹联想在一处。
宁采蘩坐在灯下,她抬头时,已经是满脸泪痕,此时若说是愤怒,她更多是伤心,其中掺杂着些许失望。
自幼一起长大的亲妹妹,何时如此恨她的呢,费尽心机要在她离家的路上要她的命。
船舱外,弥漫在江面的白雾渐渐退去,鲤鱼跃出江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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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泛白,旭日从江面升起,耀眼的金光照在江水上,波光粼粼。
锦儿捂着后脖颈醒来,却发觉宁采蘩坐在桌前,她忍住痛意地走过去,疑问道:“小姐,您怎地醒这么早?”
其实宁采蘩一夜未睡,独坐到天明,她扯起嘴角道:“你醒了,可有不适?”
“说来奇怪,奴婢的脖子好疼。”锦儿皱眉道。
于是,宁采蘩便将昨夜发生的告知于她,但并未提及宁采薇,只说了船夫行刺之事。
锦儿闻言大惊,她不敢相信,连忙问:“那他人呢,不会叫他逃了吧?”
“人已关进地窖了。”宁采蘩语气淡淡道,“多亏有孟东在,看来爹的担忧是对的。”
“小姐,我真没用,要不是我被人打晕了……”锦儿颇为自责道。
“人心难测,你又岂能未卜先知?”宁采蘩自嘲一笑。
“此人居心叵测,竟赶妄图行刺小姐,等到了宣州咱们就报官。”锦儿越说越气愤,恨不得现下就冲到地窖将人痛打一顿,她嫉恶如仇道。
“行了,此事稍后再说。”宁采蘩抬眸,她拉住锦儿,将人转过来,看向锦儿的后脖子,她轻声道,“我先给你上药,免得落下遗症。”
锦儿应了一声,她乖乖地坐下来,由着宁采蘩替她上药。
待上好药之后,锦儿同宁采蘩说了片刻话,便出去准备早膳了。
宁采蘩平复自己的情绪,便起身走出船舱,刚走至门口,外头就传来锦儿的叫骂声。
她不解地掀开竹帘,瞥向一旁的孟东。
孟东挠了挠头,示意叫她自己去看。
她心下狐疑,步履盈盈地走至甲板上,而锦儿正站在船侧,对着江水里驱赶着什么。
“怎么了?”
“小姐,这条可恶的鱼还跟着咱们呢。”锦儿忿忿道。
宁采蘩低头看去,便见江水里的鲤鱼,昨夜天黑,她也并未瞧得真切,现下才看清鲤鱼的模样,他两个鱼眼湿漉漉的,正可怜兮兮地盯着她。
锦儿见鲤鱼还不走,气得拿起竹竿,对准水里的鲤鱼挥了过去,一边驱赶一边骂道:“走走走,快走……”
江水溅起水花,鲤鱼灵活地躲避着锦儿的竹竿。
宁采蘩无奈地扶额,她瞧着鲤鱼被打,又赖着不肯走,不由得心一软,她上前制止锦儿,叹道:“算了,别赶了,咱们别靠近它就是了。”
锦儿闻言瞪了鲤鱼一眼,只能不甘地收回竹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