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焞一行速回京城,行程过半至和众县,谭慕妍异常疲累,当晚就寝也不勉强,和郑焞说道:“明儿我奉陪不得了,我在这里歇一歇,少则两三天,多则四五天,我再缓缓回京吧。”
夫妻经年,这样的情况只有过那么几次。
郑焞听见了还有点欣悦。女子任通冲盛才每个月那么几天惫懒。
“傻子。”谭慕妍拂袖扫过郑焞的脸,安然躺下。静静的黑夜,又很久睡不着。
郑焞遮住谭慕妍的眼睛,道:“不是累了吗?怎么还不睡?”
“很是羡慕宁远伯的身体,你必然查过他可知道他有什么养生之道?说与我参详参详,我这辈子也要活个**十岁,老当益壮。”谭慕妍真是那么想着的呢,她对此生寿数分外看中。
“没有。”
宁远伯几次以贵极而骄,奢侈无度而遭受弹劾。酒色之气沾了不是一星半点,常年征战中也数次身负重伤,就这样活到八十七岁还能日跑三百里,真是天命如此,天命的将帅之才。
“你怎么了?”
谭慕妍感受到郑焞低迷的情绪。
“太爷爷……”
郑焞很坦然的接受了与元熙帝更为亲近的亲属关系。他与元熙帝隔着一辈辈,祖孙之情越发馥郁,他压低了声音道:“太爷爷不行,早十年太医就说要静养,骑马射猎之事都罢了。”
“哦……原来是这样。”
谭慕妍还生长在雅溪乡野的时候,就听闻我朝之君常年不坐朝,不是和群臣闹矛盾,不是耽于享乐,不是故弄玄虚,是垂衣拱手而治天下,原来不是这样,是单纯身体不复康健才这样的呀。
不过想想,早期元熙帝几经生死草创基业,身体已经过度透支了,能苟到现在八十岁已经很强了,当年众星拱北辰之状,众星已经换过一轮了,谁又能万万年呢,只是想象着哪一天元熙帝真的不在了,谭慕妍莫名觉得压抑了,窝在郑焞胸前,被子盖得严严实实,躲在他的身下。
硕果仅存的积年老臣入朝,第二天就受到了传召。
宁远伯着一身甲胄,不堕虎臣雄姿。
在殿外卸掉兵甲,乃是觐见陛下的程序。
本朝没有大臣可以享受诏书不名,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的待遇。
“陛下!”
宁远伯向元熙帝行稽首大礼,真的有一种猛虎变小猫错觉。
赵栎就是想这么取笑来着,看着大家都那么严肃才绷着表情。
随后就是冗长的君臣叙话。
自来以夫妻比君臣,其情状也甚是相似。
一起打天下的臣子,就和相濡以沫的妻子一样,见了面有几十年的往事可以说,如果要来算一算现在的帐,几十年的旧账也要翻出来一起算一算,毕竟辽东不是一天变成如此的,是陛下的默许,朝廷的默认,几十年的纠葛演变成这个样子的。
说李家尽占辽东商民之利,如果不占呢,朝廷每年可以给辽东多少军饷和粮草?
够吗?
够吗?
够吗?
就是那一年,宁义郡王叛乱的那一年,北方全线告急。
这个倒也不是说宁义郡王造反的时候勾结了外族,只是他在内陆一反,一篇檄文把以韩国公府为首的一大半勋臣贵戚都点了,家家皆有不法之举不臣之心弄得举朝人心惶惶,而且这些不全是污蔑,新贵依仗权势圈占了大量的土地和人口,是实情。
新朝换旧朝,只是换一个地主而已。
在那样内乱的情况下,外虏就是要趁火打劫的。
全线打起来,关外之地真的也有顾及不到的时候,再加上北方军阀与南方士族长久以来的矛盾与提防,辽东军饷和粮草断了。
人还有得吃,马不够吃了。
在大战中的马,吃不饱是什么后果?
那一年辽东铁骑损失两万匹战马,很多的战马是一战以后食物得不到足够的补充,力竭而死。
宁远伯的长子也是因为马不行了,陷与阵中不得突围而出。
宁远伯的次子把押送粮草的一众官吏告到了御前,死去的人,损失的两万匹马,多少死得有些冤。
此后宁远伯全面接手辽东,收辽东之利。
这其实是一笔只能是这样算的糊涂账,不然呢?就比如说,辽东之利若有十分,朝廷开始收这十分利,再返回去作辽东的军饷,会有十分吗?重重盘剥之下,能有五分就很不错了,总有人在中饱私囊而自肥。
边塞久战苦寒之地,若能做到自给自足不要朝廷赋税支撑已经很好了,实际上根本不可能,根本不够,所以朝廷去抓那么点辽东之利干什么,倒找回去还不够。
宁远伯是像西南地区土官一样的存在,不同的是,西南的土官们威胁不到中原的统治,宁远伯若是不臣或者倒戈,北方的胡虏会南下。
郑焞不再听元熙帝与宁远伯的叙话,起身了。
赵栎也不想听了,也想起身了。
一直在旁听的皇太孙横眼看过去。
赵栎讪讪的又坐稳了。
君临天下根本就没有什么垂衣拱手而治,都是这样不断的修理着各种势力。
帝王权术就是如此。
臣子的自保之道也在这里。
宁远伯晚年为什么把辽东治理成这样,因为他要确保在他之后,无人能坐稳辽东总督之位,别人坐不稳才能显出他的能,才能彰显他治理辽东的功绩,不然,说他一句无能是轻的,朝廷中那些得了闲的官员,还要清算他。
还记得郑洛吗?
就是陪郑焞去归化城的郑洛,他是恰好姓郑和郑家没有关系。
十二年前,郑洛以平洮河之变的军功加封少保,不久给事中张栋,太仆寺丞徐琰等接连上奏弹劾郑洛,认为他在应对洮河之变中处置失当,请求治其误国之罪。
这大概是个什么意思呢?
就是打战的时候,这些人什么话也没有,战打完以后有了一个还算好的结果,他们站出来说,当年不应该那么打,应该这么打。当年那么打朝廷损失了什么什么,如果这么打完全可以怎么样怎么样,会比现在的结果好很多,所以郑洛误国。
也不知道是谁误国?
元熙帝自己也打战的,明白战局瞬息万变,敌友强弱易变的道理,没有最完美的结果,只是那一下迅速的抉择,所以没有问罪与郑洛。
但是郑洛闻言,依然告病归家三年。
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哦,因为一个武将一旦被落实误国的罪名,仅以身死都是从轻处罚了,一直追究下去可以祸连家小。
元熙帝,他懂军事掌军权,可以允许战功赫赫的武将存在,令他们不至于功高震主。
如果为君者,不懂呢?
如果为君者羸弱,强臣如何立足?
郑焞从议事的暖阁出来,去了后殿。
他在元熙帝的宫殿有自己的居所,他睡觉去了。
冬日来临,他就是多觉眼睛一闭就睡过去了,微微侧躺着睡姿安详一动不动,两个时辰过去了也不动一下,只是眼睛缓缓的睁开来。
鲁阳公主坐在他的床畔。
鲁阳公主时常进宫,她进了宫就是伴在元熙帝身边,元熙帝的身体十年前就要静养了,那么送到元熙帝御前的奏章,谁会是帮着批复呢?
“我昨天就回来了。”
刚睡醒,郑焞的嗓音有些哑。
“您太忙了,想见您,也是见不到。”
这对母子,足有半年之久没有见过面了。
“我看了你带回来的书,王士性这个人学问平平,人也迂腐少教,就是写的几篇文章,还算言之有物。”
鲁阳公主温婉的说着话。
当年王士性向皇太孙谏言,谏的就是鲁阳公主擅权之事。
也是很犀利了,没有向元熙帝谏言,而是向皇太孙谏言,因为元熙帝若是无力处理政务应该让皇太孙来分担,鲁阳公主是擅了皇太孙的权。
皇太孙以离间天家骨肉的罪名将王士性下狱。
郑焞现在收服了王士性,也算是给鲁阳公主收服了人心。
他们母子无论身份怎么变,他们永远是母与子,道路上的那些梗阻,他们会为对方清除。
“我远道回来,给您带了礼物。”郑焞好像和以前没有丝毫改变,拿了一个普通的木盒子打开。
一颗珍珠,晶莹剔透,圆润光泽。
其品质比皇后朝冠上的珍珠还要好呢,因为够大,就是这样一颗太大了,只得这么一颗。
鲁阳公主两指端起这颗珍珠,笑道:“我做一支钗,东阿册封之日戴。”
距东阿册封的日子还有五天,郑焞为女性之间互相炫耀的心情而感慨。
就是炫耀。
他的母亲和少女一样,权力是保持年轻最好的良方,他的母亲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地都要做最尊贵耀眼的女人。
“怎么了?你说我做长辈的,和小辈计较?”
鲁阳公主作为得宠几十年的公主,丈夫和儿子都是要迁就她的。
郑焞道:“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鲁阳公主坐在床畔,硕大的珍珠握于掌心,道:“我是老了,盛年不在。但是我的位置不会轻易交割,咱么家就这么几个人,我陪你们练练,也是对你们的历练。”
“别把我算进去,我睡觉了。”
郑焞转个身,把眼睛闭上了。
鲁阳公主转动着珍珠,带着笑意的眼睛没有变化。
她也有得感慨啊,她们赵家人称霸的雄心,没有长在儿子身上,净长在了女儿身上。
在寂静大家都已经入睡的深夜,东阿公主在梦中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册封仪,正式册封为公主,继而点选驸马,在臣民们的俯首中,她离开内廷,得以开府。
多好啊!
很好啊!
从此她就自成一股势力登上了政治的舞台。
东阿公主,她可不是她所表现出来的那样可爱单纯。
或者说,她的可爱单纯是为了成全长辈们养孩子的心情,实则东阿公主也在展望着她的政治生涯。
皇太孙愿意把权力与鲁阳公主分享,因为他们是姐弟。
东阿公主想着她的一生也会辅助哥哥赵栎。
皇室婚姻对于公主自身来说,是她从孩子走向成年世界的必经之路,皇室婚姻的本质,也是对权力结构的一次整合与兼并,是公主滋生而长的羽翼。
郑家已经尚了一次公主,再尚公主,东阿自己都不甘,因为郑家已经是鲁阳公主的势力,她的婚姻价值就被浪费掉了,同为公主至尊,她不愿意做公主的儿媳,永永远远的被鲁阳公主压一头。
十年之后吧,或者二十年也不晚,东阿公主在梦中筹算,她会成为继鲁阳公主之后,第二位掌权的公主。
开国的四大国公府,我这里统一说一下。
魏国公府郑氏
韩国公府常氏
代国公府邓氏
颍国公府冯氏
还记得阿羔光屁股偷糕点吃的那一次吗?
鲁阳公主就在元熙帝的宫里。
鲁阳公主经常在宫里,我好像写到好几次了。
第四王妃也说了,鲁阳公主比她更有实权。
所以,鲁阳公主是掌权的公主哦。
我的工作要忙起来了哦,后面更新要不稳定了哦。
据说(领导说的)我的工作年头会很忙的(这份工作我入职还没有一周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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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掌权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