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疽 第4章 4

“没事了，没事了。”霍德尔拍着周汜的后背，“深呼吸，周，已经没事了。”

他的语气柔和，透露出诚挚的关心：“您感觉好些了吗？不需要着急坐起来，保持呼吸。”

霍德尔的怀抱很温暖，热意从衣服的面料下面传递过来，暖烘烘的，他的手温度更高些，钻进周汜的睡衣下面，轻轻贴在肚皮上摩挲：“试着把气吸到这里，然后再用鼻子吐气，不要吸得太满了。”

周汜听话照做，几个呼吸结束，成效很好，气息即刻平稳了下来。他躺在霍德尔的臂弯里，神情恍惚地看着霍德尔，哭红的眼睛里还有残余的泪意，晶亮水光蓄在眼眶里打转，让他原本冷淡的五官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他是那么的小，那么的无助，抱在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重量，活像只嗷嗷待哺的幼鸟。我需要喂给他更多，霍德尔怜惜地想。

又过去几分钟，周汜明显好多了，脸色也恢复了正常，他支撑着离开霍德尔的怀抱：“谢谢。”

“不用道谢的，这是我的职责。”

“……”

周汜的目光落到霍德尔的衣服上，那件黑色睡衣胸口的位置浮现出许多深浅不一的水痕，他知道那是什么，他的眼泪和鼻涕，它们很快会干掉，变成恶心的白色硬块。周汜把脸别过去，有点尴尬地说：“你把衣服脱下来吧，我给你洗。”

“没关系，有洗衣机。”

“不，还是给我吧。”周汜十分坚持，“我在军队的时候常常手洗衣服，比洗衣机还要干净。”

万一洗衣机没有彻底清洗干净，那些痕迹就会变成关于他脆弱的刻印；长存在这件睡衣上，不间断提醒他们这一晚发生的事情。

于是霍德尔开始脱衣服，睡衣下魁梧的躯体裸露出来，很吸引人的目光——他比周汜高了近大半个头，体格更近乎是周汜的一倍。不过霍德尔的身体没有什么训练痕迹，薄薄的一层脂肪包裹住肌肉，显得还挺匀称。

“你……怎么没加入联邦军队？”周汜看得有点脸热，他接过霍德尔的睡衣，从地板上爬起来，确保周汜站稳，霍德尔自己也跟着站了起来。无论何时，他的目光始终紧紧盯着周汜，不掺杂任何情绪，因此周汜并未觉察到什么异常。

“我对科研更感兴趣。”霍德尔说。

“噢。”周汜不再追问，走到书桌前去查看自己的日记本。

内页完全被周汜的眼泪打湿了，今天往后的所有的纸张吸满了这些具有轻微腐蚀性的液体，变得柔软没韧性，轻轻一碰就会变成碎渣。字迹也几乎都晕开了，黑色的，一圈一圈的，就好像某种真菌的菌丝体，爬满了整本日记。

今晚还得重新誊写一份。

精疲力尽的周汜用手捻了捻碎掉的纸渣，长叹一口气，正准备对霍德尔说点什么，却发现霍德尔已经离开了。

“霍德尔！”他追出去，“明天和我一起去百货商店。”

周汜担心自己的语气可能会有些强硬，于是补充道：“我的意思是，明天我们可以去新开业的百货商店看看，顺便给你买一些生活用品。”

“好。”霍德尔站在门口，温柔地笑了笑：“我说过了，周，我会一直在你的身边。无论你到哪里去，我都会跟着你的，永远都会这样。”

“晚安，明天见。”霍德尔伸手抚了一下周汜的头发，贴心地替他把书房的门关上了。

-

【2258.07.13】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很柔和，从云层的缝隙里溜出来，风把多余的热意恰到好处地吹走了，不过傍晚的时候下雨了。

我们今天去了新开的百货公司。

我们是我和霍德尔。他其实人不坏，我收回我昨天不理智的抱怨。

他冲进来抱着我，我有一点感觉，想要挣扎，可身体却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我的牙齿在不停地打架，我想霍德尔也一定听见我下牙碰撞的声音了。

“周，放松、放松！深呼吸——”

他把我打横抱起来，还用手指把我的嘴巴撑开。气息喷洒在我的脸上，是湿热的，同他的皮肤一样，为我冰冷的身体带来了一点儿暖意。

我仍然在流泪，意识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帮帮我——！”我昨天好像是这么说的吧？有点记不太清了，只记得我的眼泪鼻涕唾液流了霍德尔一身，虽然事后我帮他洗干净了。

不过还是会感觉略微尴尬。

总而言之，我收回我的成见，霍德尔是一位十分具有耐心的生活医生，别看他壮得像头牛，人却很温柔。

他的衣服洗掉了，我用手洗的，作为补偿，我提出我们去百货店逛逛。

颇为遗憾的是，门口的充气人被撤掉了，没能看到和我一样的充气人，不过他们有给顾客分发优惠券。

只要是为厄尔斯联邦工作的居民，都可以或得一张50%off的优惠券，作为联邦的支持。我拿到了券，提出也给霍德尔一张。

没想到他和礼仪小姐都拒绝了。

好吧、好吧，尽是些不懂得变通的家伙。

我有很多很多厄尔斯元，那是对于我在战争中英勇表现的奖励，作为退役的联邦少将，我也仍然享有巨额的津贴，所以其实不在乎那点省下的钱啦。

我做了什么获得了很多奖励？

我杀了……

我杀了……什么？

脑袋很痛，我忍不住敲了敲我的头壳，霍德尔很及时地端来了一杯热牛奶，盛在印着小黄狗的陶瓷杯子里。

那是我们今天在百货店买的。

“可以买这个吗？”

霍德尔指了指玻璃展柜里的一对粗陶杯子，上面是涂鸦风格的小黄狗和小黑狗，标价是一千五厄元。

放在展柜里的商品都是很昂贵的。或许是因为世界百废待兴，大家都忙于恢复秩序，这些效率低下的、需要花费大量精力的手工制品就显得尤为珍贵了。

“好啊。”

我们叫来售货员，让他打包。

金黄色的小狗，我猜创作者是想模仿稚童的笔触，故画得歪七扭八，倒也别有一番可爱。我把牛奶喝干净，霍德尔夸我是个好孩子。

那是自然，从小到大，我都是个好孩子。

是吗？

今天很开心，是轻松的一天，我去睡觉了，晚安。

-

“早上好，周。”

周汜打开房门，穿过走廊进入客厅。霍德尔已经穿戴整齐坐在沙发上浏览终端了，阳光透过大大的玻璃落地窗照进房间里，刺得周汜不得不眯着眼睛和霍德尔打招呼，“早上好。”

他还没有彻底清醒，双眼微阖，头发乱糟糟的，还翘起来一簇，看起来不像是一位中将，反倒像上课迟到的军校生。

“今天感觉怎么样？”霍德尔走过来，为周汜挡住一部分的光线，“睡觉得还好吗？”

“还不错。”周汜慢慢适应了光线，跑去厨房拿了两支营养液，咕咚一口气牛饮完：“唔，没有做什么噩梦。”

“那真是一个很不错的消息。”霍德尔跟在他的身后，面带微笑：“请问我们什么时候会去百货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