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断山 第17章 奔逃

章云烽被追杀出来的直觉再次救了他。

他在听到风声的瞬间伏上马背，躲过那支差点扎穿他脑袋的长箭，一转头，看到挡在马道侧边的沙山在这里断了一截。那队原本在沙丘之间行进的牙北士兵发现了他，忽然调转了方向，浩浩荡荡朝这里压了过来！

章云烽暗骂一声，不再为了隐蔽贴着沙山走，马鞭一甩，直接冲上了马道中央，闷头往前奔去。

他唯一庆幸的是自己没带东西，这匹马脚力也还可以，猛然加速，那些忙于翻越沙山，穿着笨重的牙北士兵一时半会儿追不上他。

但是这不够。

原先牙北军队从沙山中过去，保守估计也还要一个半时辰才能到纪凉城，而他走马道，不用一个时辰就能到城中。这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差，能让他能安排不少事情。

但现在牙北人知道暴露，也走马道，他跑得再快，到了纪凉城里，也没多少时间留给他安排人手。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等援兵。

牙北士兵越早到纪凉城，留给檀口援兵赶来的时间就越紧。

但他现在只有一个人，面对几百人的牙北军队，他除了闷头往前跑，什么也做不了。

章云烽咬牙切齿，他痛恨这种感觉，但他知道现在这种情况，就算在这里的是关雁门，想孤身一人拦住数百个披坚执锐的敌军，也是痴人说梦。

所以他只能跑，跑得快一些、更快一些。

马儿似乎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四个蹄子都抡出了残影，章云烽探身，将为了让马别发出声音而绑紧的嚼子解开，让它能用嘴喘点气，好跑得更快一些。

沙丘绵延曲折，贴着沙丘修的马道也跟着弯弯绕绕。章云烽心急如焚，甚至开始责怪这沙丘为什么要在这么关键的地方断一段儿，这马道为什么不能从沙丘上穿过去修成直线。

正当这时，一直跑得很稳当的马突然一声长嘶，差点将章云烽甩下去。他猛地回头，看到马的后腿上扎着一根长箭，血正顺着马腿往下淌。

马儿腿上受了伤，速度一下子就慢了下来，领头的牙北人再次举起了弓箭，这次对准的不再是马，而是章云烽的头。

章云烽瞳孔骤缩，顾不得思考，一踏马镫，飞身下马，箭尖擦着他的侧脸飞了过去。

他还没有站稳，第二箭又至，他慌乱抽剑，居然真挡住了那支直冲他面门的箭。

但幸运不会总眷顾他，一会儿功夫误打误撞死里逃生两次已经是祖上积了大德，章云烽知道他很难躲过第三次，在第二箭与剑身相撞的一瞬间，他就脚下一点，飞身蹿上了沙山，而后飞快地往前跑去。

牙北人穷追不舍，好在现在未时过半，日头微斜。牙北人若是要瞄准在沙丘上疯狂蹦哒的章云烽，需得抬头直面毒辣的太阳。所以大多数箭矢都射偏了，少部分瞄准了的，也被章云烽险而又险地躲了过去。

在沙丘上疯跑，不走马道的好处是，他可以走直线了。

坏处也有，他跑得没有马快。

他从一座沙丘跳到另一座沙丘，脚下一滑，险些摔一跤，千钧一发之际，他莫名想起了小时候，自己学轻功时的场景。

武师傅背手站在水缸前，给他介绍：“章家世传的武学，都和沧浪有关，这套轻功名为‘踏浪’，讲究的就是快和稳，身法曰：‘踏浪若飞，似影惊鸿，涟漪未现，人已千重。’”

章云烽听得云里雾里，武师傅飞身而起，脚尖踏上缸中水面，一眨眼的功夫，又落回地面。他的鞋尖湿了一块儿，章云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缸中之水的涟漪才刚刚晕开。

武师傅捋了捋自己的白胡子，摇头晃脑道：“我也不过学了皮毛，只能教你些身法之类，其余还需你自己去悟，此轻功练到大乘，便真的可以踏水无痕，起落如飞。”

他当时不懂什么飞不飞的，只知道乱蹦，学得居然也不算差，但到底没有悟出精髓。现在他于沙山之间辗转腾挪，脚下沙粒似水流淌。章云烽脑中灵光一现，好像有什么被突然打通，真让他窥到了一丝门道。

章云烽稳住身形，回望一眼不远处的牙北大军，按了一下疯狂鼓动的心口，深吸了一口气。

一步踏出，他便知道自己确实是悟出了点东西，没功夫高兴雀跃，他脚下生风，头也不回地朝纪凉城飞奔而去。

他家祖传的轻功确实好用，加上能跑直线，他以这样的速度跑到纪凉城，甚至还能比骑马快一些。

牙北士兵见他忽然加速，正要驱马疾追，领头的那个却一抬手，阻止了身后士卒的动作。

“大人，我们为什么不追？”一个牙北都尉急了，“给这小子跑过去送信，我们的计划就要失败了！”

那个牙北大将眯眼看了看章云烽在沙丘间起落如飞的身影，突然问：“章云溯真的死了吧？”

刚才说话的那个牙北都尉有点懵：“左贤王殿下向单于大人汇报时，是这样说的。”

牙北大将若有所思：“成朝皇帝也把章家抄了？”

“是啊大人，我们的探子打听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那就有意思了。”牙北大将笑了，他摸了摸下巴，目送着章云烽一路远去，“那究竟哪条消息是假的呢？”

牙北都尉不理解他在说什么，但也不敢问，只能试探着道：“大将，那我们还追吗？”

“追什么追？把马累死吗？”牙北大将瞪了他一眼，“纪凉城里没几个士兵，他报信也没用，正常行军！”

章云烽一口气跑出去老远，听着身后马蹄声渐渐小了，才边跑边回头看了一眼。

他不理解这些牙北兵怎么突然不发疯一样追赶自己了，但他们不追了也是好事，纪凉城就有更多时间等援军了。

又跑了一会儿，纪凉城已在眼前，而牙北军队已经被章云烽远远地抛在了身后，章云烽从沙丘上跳下去，狂奔到站在侧门的两个守门士兵面前，上气不接下气：“快！牙北突袭！”

两个士兵里有一个是上午的那个小守卫，他原来还想让他先把气儿喘匀，听清章云烽说的话后，眉头一皱：“你确定？”

“确定！”章云烽跑得肺都要炸了，他将自己被追杀时，牙北人射到他脚边的箭塞到小守卫手上，“这箭是，牙北形制！”

小守卫一看箭头，脸色立刻一变，他们飞快地把侧门打开，拉着章云烽进去，又马上把侧门关上，搭上两个木闩。

“我去传信，”小守卫面沉似水，对另一个士兵说，“水哥，你和贺大侠在这儿守着侧门。”

章云烽边喘气边扫了那士兵一眼：“我也去，牙北人应该还得小半个时辰才到，现在用不着两个人守侧门。”

小守卫一点头，扯着章云烽就走，一路跑，小守卫一路大喊“敌袭”，听到这词的士兵都立刻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四散开去，将惊慌失措的百姓一个个劝回家中。

两人最后跑到了早上的药庐边，章云烽还在疑惑，小守卫就扯着嗓子喊起来：“祝大爷！祝大爷！牙北人来了！”

药庐门前帘子一动，祝大爷像是正在理药材，拎着竹筛就出来了：“什么？”

他往章云烽脸上一扫，点了一下头：“早上那小子啊，你确定是牙北人？”

“是！”章云烽把那支箭往前一递，“我和关雁门在回檀口路上看到的，约莫三百多人，都是骑兵，大约还有小半个时辰到。”

祝大爷把那支箭接过来，章云烽接着道：“关雁门已经回檀口叫援兵，我们起码要撑一个半时辰。”

祝大爷的目光在看清箭头的一瞬间严肃了起来，他将竹筛往地上一扔，一边往中午吃饭的灶台那里走，一边吩咐小守卫：“六小子你去叫人把城中烽火台点上，再把现在城里所有六十岁以下的，两条腿的男人，铁家伙木棍子有什么拿什么，有盔甲的都穿着，都叫到饭堂空地这里来。”

叫六小子的小守卫一点头，咚咚跑了，祝大爷脚步不停，头也不回，问跟在自己身后的章云烽：“你真的会兵法？”

章云烽点头，意识到这老爷子现在后脑勺对着自己，他点头祝大爷也看不见，立刻答：“会。”

想了想，他又补上一句：“但是都是书里看的。”

祝大爷回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突然开口：“现有一战，敌众我寡，何解？”

章云烽知道祝大爷这是在考自己，略加思索：“不可强拼，据城设伏，攻其不备。”

“若敌据城固守，我方久攻不下，何解？”

“分兵掠战，断其粮草，阻其援兵。”

“若我方后援被断，敌方强攻，城塌门朽，何解？”

这有些难了，章云烽拧眉，想了半天：“积薪灌油，火阻隘口，焚烟断道？”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了饭堂空地上，祝大爷回头，深深地看了章云烽一眼，没说对，也没说不对。

章云烽低头看着手中那支牙北长箭，心中打鼓，拿不准祝大爷的意思，就听他再次开口：“若以上三种情况，皆在我方，城中妇孺老弱者众，何解？”

章云烽猛然抬头，正对上祝大爷审视的目光，他心头一跳，一种预感呼之欲出：“祝大爷……”

祝大爷打断了他，语气严肃，再问了一遍：“何解？”

章云烽定了定神：“鼓舞士气，背水一战，死守不退，置之绝地而后生！”

“荒唐！”祝大爷怒喝一声，把章云烽吓了一跳。

祝大爷扫视了一眼空地上这说多不多，但说少也绝不算少的人群，叹了一口气：“应当前阻敌兵，后排人手，暗开后侧城门，疏散老弱妇孺……”

他们面前，拿着锄头的、扛着扁担的、甚至是拎着条凳的，只要是有两条腿的，无论老少，无论男女，已经全都围了过来，每个人脸上没有畏惧，没有犹豫，只有决绝。

这个老人接过六小子递来的一杆长枪，枪身往地上一拄，略弯的脊背显出一股沧桑，他说：“上去拼命是我们这些当兵的，大半个身子埋进土里的人要做的事，这些半大的孩子们，活着才是最重要的啊……”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章云烽差点没有听清。

“祝大爷，人都来齐了。”六小子拎着一把环首刀，目光炯炯，“我们现在去做什么？”

章云烽突然感觉背上被人轻推了一把，他往前两步，奇怪回头。

祝大爷朝他一笑，脸上皱纹如被风沙侵蚀的城墙，他扬声道：“这小子姓章，是镇北侯府仅剩的小将军！”

章云烽瞪大了眼睛，祝大爷仍在说：“老将军和大将军在时，就常与我提起，说他熟读兵书，极擅兵法——”

章云烽想说自己没有“极擅兵法”，但祝大爷的左手狠狠拍上他的肩膀，这力道让他想起他逃命路上梦到的，章云溯放到他肩上的手。

于是他把那句话咽了下去，在众人灼灼的目光中默认了祝大爷的说法。

祝大爷将章云烽又向前推了一把：“他的江湖友人关大侠已经回檀口传信，有他指挥，我们必然能守住纪凉城，等到援军！”

众人立刻斗志昂扬起来，六小子没想到自己上午认识的江湖大侠居然成了章家人，激动道：“小将军，请您下令！”

章云烽的目光从每个激动的、写着信任的民众脸上划过，他狠狠一闭眼，再睁开，目光中满是坚定：“将士们，随我出征——”

里面几个兵法的问答是我看了点历史故事之后扯的。

“敌众我寡，据城设伏”来自岳飞郾城之战，他在城门两侧山林设置少量精兵埋伏，成功以少胜多，打退金兵。很著名的那句“撼山易，撼岳家军难”就是这一战来的。

“据城固守，分兵掠战”来自《孙子兵法》桂陵之战，田忌在孙膑的建议下，一边攻打魏国首都，一边派少量军队攻打庞涓带着辎重的部队，达到了以弱胜强的目的。“围魏救赵”就来自于这一战，为了剧情需要我稍微加了一点自己的想法，就没提到围魏救赵。

“敌方强攻，积薪灌油”来自《墨子-备梯》，原文比较零碎，总结起来就是在城门后堆易燃物，等敌军进来的时候放火，以高温和烟雾暂时拦住敌军，给我方提供掩护的一种战术。唐代张巡守睢阳差不多用的是这种方法，在敌军架云梯攻城的时候放火什么的。

最后一个三种情况一起的，是我纯扯的，毕竟这种情况一看就很惨了，好像除了死守城门背水一战，祈祷援军赶紧来救，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磕头）……

大家看看就好，不用细究[小丑][小丑][小丑]

球收藏球评论呀[抱抱][抱抱][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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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