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堤 第21章 生魂

两人走到判官殿时，华昤的腰袋里已经装得满满当当。包括但不限于忘川水泡过的招魂幡，幽都泉水边长出来的毒草，被背阴山上的雷劈开光锁魂链……

顾篱见他一脸满足地翻着包，终于忍不住：“你不是个阴师吗？”后半句说出来——怎么跟个收破烂的一样。

“光靠阴师能挣几个钱？”华昤心情看着不错，“你个仙门大弟子是不会懂的。”

“冥界喜欢人间玩意，毕竟做鬼都曾经是人。一样的，鬼城里的东西在人间一样吃香，因为稀罕。而且，这里产出的灵器天然属阴，可是镇邪除魔利器。”

顾篱从他的包里随手抓出一个物件：“这一堆石头也是？”

“这个呀，”华昤乐道，“你可别小看这堆石头，要是赶上好时候，卖得比灵器还好呢！”

石头呈现灰白色，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殊，说是在路边随手捡的也行。

华昤给他塞了一块：“这是三生石！”

顾篱：“？”三生石这么一大把的吗？

“好吧，是混着三生石边的土捏的姻缘石。”

“现在的百姓，真是什么都敢信啊？”

华昤道：“这有什么，三生情缘，永不离弃，这种东西首要是寓意好，拿出来叫着好听，管不管用不重要。”

“不过，认识你这么多年，也没见你喜欢过谁，”华昤挑了一块成色最好的塞到顾篱手上，“喏，帮我的老朋友求个姻缘。”

顾篱没来得及拒绝，只见判官殿门口走出头顶乌纱软帽，身着罗袍，周身透着睿智正直气质的男子。

华昤惊喜道：“崔判官好久不见啊！”

这一任崔判官是个寡言的，点点头算是回应：“来。”

顾篱猜测这位崔判官应当就是传闻中掌管查察司的那位，但不是最初的那位大人，是冥界存在这么多年来不知第几任的接班人。

冥界等级严格，各司其职，光是判官就有四位，要记清他们的职责实在不易，为了方便办事，都沿用了首任的名号。

顾篱知道华昤和几位判官交情好，但是没想到会是崔判官亲自出来接人。

谁都知道，在四位判官里，这位崔判官最为清正，是出了名的守规矩，帮忙的人竟然会是他。

崔判官带两人进了书房，吩咐鬼童子们退下，转身在书架上翻找起来。片刻，抽出一本薄薄的簿子，对顾篱道：“伸手。”

接到手中，顾篱便察觉这不是普通的册子，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但是在接触皮肤的那一刻，纸张上的流纹便转动起来。仿佛活了一般，在手上留下游动过的暖意。

崔判官道：“凝神运气，生魂会自动感应原主。”

顾篱运转真气，尝试着不与手掌那一缕灵魂对抗。手掌是身体的缩影，轻微的热意在徐徐穿梭在掌心的纹路之间，一股熟悉的气息逐渐在五脏六腑中充盈开来。

眼前似蔓延开一层朦胧的雾，在清醒与模糊的边界，有什么明亮的东西落入心头，那是他亲手分出去的一缕生魂。

冥界阴气太重，生魂离体太久，回归本体时没有很稳定。门外的几个鬼童子也感受到突然增长的生魂的味道，有些躁动不安。

崔判官往书房里加了道符，隔绝了溢出的气味，抬手探了一下顾篱的灵，面露些许疑惑。

华昤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生魂没有问题，融合也很好，只是有点奇怪，等我求证一下。”说着，转身消失在书架之间。

顾篱喝了一口茶，他也不太清楚崔判官发现了什么，这本就是他的一部分，现下回来自然不会有事。最初接触时的片刻晕眩后，他觉得身上运转的真气都顺畅了不少。

除此之外，他还看见了当初一同被分出去的记忆碎片。为了保证分出去的灵魂顺利回归，避免中途被混淆和伪造，会在魂上留一点凭证。这个凭证通常会选择原主重要的或者特殊的记忆。

于是，顾篱看见了多年前的青路山。

自己挥退了身后的弟子，独自走上长长的青石阶，走得很慢，向来在人前笔挺的背微微曲着，几步一缓。

走了近一半，抬头看了一眼后峰高高居所，终于停下了脚步，就地坐下。

顾篱忽然想起了这是哪一天。

那是自己刚接手掌门位不久，山下的擂台摆了大半个月，前来挑擂者丝毫未减。那天尤为明显，月上山头时，木然剑挑落最后一人。

由于结束得比以往晚，心法反噬已经到了最严重的时候。顾篱没有回故柳门内掌门的住所，而是走向了大半个月都没有去的后峰小院。

旁人都看得出，那天顾篱的出招比平时更快更狠。他确实想尽快结束争斗，因为这是和小少年约好的，每月检查他功课的日子。

明月高悬，山风吹来几分清明。顾篱觉得自己全身的筋脉都是冷的，就像用冰锥一根根钉在里面，直到用骨血将冰融化，这种寒凉的刺痛才会结束。

用了心法以来，日日如此。只是今日动用频发了些，所以恢复时愈发难熬。

这幅样子，顾篱不想让闻豁看到。

分明才劝过他，修为高低不是赢得尊重的全部，回过头，自己第一个做不到。

缓了片刻，顾篱撑起身子，加快脚步。

走到熟悉的院门口，看见里面摇曳的烛光时，顾篱心头突然划过一丝宽慰。

有人给自己点着灯呐。

闻豁在正借着月光晒药，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东西：“顾师兄，你脸色不好。”

顾篱还是很冷，进屋捧上一杯热茶，假装没有听见闻豁的话。

“这个月学了什么？”

“研究了我爹留的阵法。还去青路山里找了草药。”

闻豁说着，取出一个药瓶：“这是师兄你常吃的护心脉的药，我看师兄怕冷，便改了方子，去了几位性凉的，效果不比以前的差，但是更温和。”

顾篱诧异，这种事情他自己都不在乎，常常是有什么吃什么，反而这个十天半个月不见一回的小少年记住了。

“那阵法呢？”

小少年一本正经地交代：“不是什么高明的东西，也没有名字，就是我爹没空管我，怕我乱跑，在月泉山上布置的寻人阵。我无聊，随便试了试。”

“那你布在哪了？”

“这个……就从上山的青石阶到这里。”闻豁有些窘迫，“别人的院子我不敢去，就……就放了师兄的名字……”

顾篱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下来：“所以，我刚才回来，你听见了？”

闻豁的声音越来越小：“嗯，师兄，你是不是受伤了？我听见你走得好慢，一支蜡烛都烧完了，你还没到。”

顾篱才注意到屋子里的蜡烛是新点的。

强忍住心里的那一丝怅然，一拍小少年的脑袋：“你看我哪里有伤？”

当然，如果是现在的闻豁，估计一探就能察觉到他心脉受损。不过，对于当年那个小少年来说，把顾篱从头看到脚，也只能发现衣袍沾了不少灰。

“休息去吧。”顾篱不由分说地将小少年赶走。

怕下山的时候惊动阵法，那晚顾篱在院子里运气养神。或许是闻豁的方子确实合他的体质，又或许是心情难得的放松，第二天动心法时一直郁结的真气竟然缓慢运转起来。

……

记忆并不完整，到此处便中断了。

顾篱思索着自己当时是怀着什么理由附上这一段记忆的。

是那天心法发作寒凉刺骨？还是夜空明朗，院子里的药香格外清晰？还是因为有人点着蜡烛在等他呢？

灵光一闪，顾篱取出离开北疆时，闻豁配给他药。不需要过多的证明，因为草药香过于事熟悉，在回忆中，在清朗的月色里，也在现世掌心的小瓷瓶里。

这时，崔判官终于从几大架子的生死簿中钻出来：“请问顾道长，你确定自己的生魂只分过一次吗？”

顾篱收回药瓶：“我确定。崔判官是发现了什么吗？”

崔判官道：“我刚才探到，你的魂相比普通人要虚。”

华昤问：“不完整？”

“不是，魂是完整的。”崔判官答，“但就像一幅画，在完成后被分成两层，每一层都有完整的画面，但总觉得差点什么。”

“可我去查了生死簿，并没有发现你有同胞兄弟，或者相同命格的人。”

顾篱想了想：“我的灵魂在阴阳缝隙里迷失三年，会不会是当时造成了损耗？”

崔判官点头：“不排除有这个可能，也许是我想多了，回头再仔细查一下。”

“那麻烦你，要是查到什么，麻烦你告知华昤。”

“对了，”崔判官将另一本册子递给华昤，“你要的。”

华昤接过，随便翻了翻，疑问道：“住在鬼城？不是个游魂？江无坑我呢？”

“不知。”说完正事，崔判官有恢复了惜字如金的状态。

“行吧，趁天还没亮，我们先走了。”华昤准备离开，却见崔判官挡在门口，“你还有什么事？”

崔判官一伸手。

华昤没忍住笑：“逗你的。忘了谁都不忘记你的！最新的，下册，接上回。满意吗？”

崔判官面无表情地将话本夹进公文里：“慢走。”

走出判官殿，顾篱还在称赞：“真看不出来啊，崔判官还有这爱好。”

华昤已经习惯了：“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帮你藏生魂吗？”

按着这么多年的交情，顾篱相信接下来绝对不是什么好话，索性闭嘴不问。

可他不问，不代表华昤不说。

“他当年实实在在追过你和闻小院长的话本。据说特别喜欢那个无疾而终的悲剧故事。”

顾篱：“我要提醒一下，闻豁当年十三岁，这些话本也太不负责了。”

“你也知道是话本啊。”华昤压低声音，“既然是话本，千年狐仙披上少年的皮囊，这种操作不要太正常。”

顾篱：“……”就不该提醒。

“哎呦，别气别气。”华昤拉过他，“走走，天亮前去看看这只鬼，不然白天江无又要烦我了。”

判官的设定改了一点点，实际崔判官就是崔珏一个，没有沿袭的说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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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