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春以后,越往南气候越暖,顾篱的灵识稳定了不少,再加上有闻豁给的护心脉的好药,即便在晚上尝试催动心法修炼,恢复时的极寒之痛也在能忍受的范围内,甚至比三年前还要顺畅几分。
唯一的问题就是那枚魔痕,顾篱至今说不清是哪里来的,不过他的修为至少恢复了六成,发作也可以压制住,不会出现被侵占意识的状况。
只是,魔痕留在身上始终是个隐患,没有人会喜欢筋络中时不时有魔气乱窜的感觉。
而且,魔痕发作没有任何规律,有时在白天,有时在半夜。虽然力道不似那天被献祭激发出来的那般强烈,可如果碰到心法恢复阶段,冰冻与火灼的拉扯也让他疲惫不堪。
北疆离西南路途遥远,顾篱一路走走停停,没有御剑,也没有用传送阵,出发时还是三九寒冬,等他真正进道西南的地界时,已经是仲春时节。
西南的春风里花香馥郁,包容又热情,热热闹闹地推着各方来客踏入这片充满了色彩和生命力土地。
此时天还没亮,顾篱没有急着往热闹地方走,随便找了个不起眼的小摊坐下,让伙计随便上一壶茶。
顾篱放松了脊背,曲着一条胳膊撑着头,这种闲散自由的姿态以前也会出现,但不会出现在人前的掌门师兄身上,只会出现在人后的顾篱身上。
不过现在,人前人后也不重要了,他易着容,外表就是一个清癯道士的模样。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静静地看着远处的星幕由疏变密,又一批接着一批,在墨青色的天空逐渐隐去踪迹。
茶水很快上来,端起一瞧,壶中泡的竟然不是茶叶而是新采的白茉莉。
热气氤氲,小巧的花朵打着旋起伏,都是令人安心的香气。
许是客人少,伙计放下茶壶,有些好奇道:“道长是连夜赶路至此吗?”
顾篱答道:“没有,几日前就来了。”
伙计奇道:“那道长怎么不在客栈休息呢?偏要这个时候出来吹风呢?”
顾篱没有回答,只是笑着端起茶杯:“因为我朋友这会儿回来。”
“哈哈,我懂,不可泄露。”伙计见状也不再多问,“你们这些修士呀,都是这模样。”
伙计也见过不少仙门修士,这些人大多都不是来闲逛的,神神叨叨,深不可测,大半夜坐着根本不算大事。
之所以会多问顾篱一句,是因为这个道士看起来和以前那些人有些不一样。
人家都是灵器仙石一大堆,再不济也有把剑之类的。
顾篱就轻飘飘的一个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个大病初愈的普通道士,根本不像一挥衣袖就引雷招风的厉害角色。要真的碰上个邪祟,这病秧子指不定就先被弄死了。
伙计在想什么,顾篱大概也能猜到,他无奈地喝了口茶,确实不太能解释这个“回来”是什么意思。
再次看向远处,天幕愈发暗沉,再过一会儿就该破晓了。算算时间差不多了,那位朋友应该忙完了,顾篱留下茶钱准备离开。
“道长慢走!”伙计在柴火堆里抬起头,对他热情地道。
顾篱刚走出茶摊,闻之,回头对他摇了摇手,一个没留神撞上了门口进来的人。
对方身量很高,穿着青布长衫,一顶青布帽压得很低,腰上挂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铃铛,与闻豁用过的引魂铃有些像,不过是八角的,看着也精致得多。
能这样毫无察觉靠近自己,顾篱直觉这人的修为应该不低,至少是元婴中期以上。不过这样的高手大早上来喝茶,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对方被撞得一愣,还没反应过来。
“抱歉,是我没有注意到你。”顾篱侧身让开,又给伙计丢了一份茶钱,“春深露重,道友辛苦,这杯花茶当顾某赔罪了。”
他不认识这人,估计对方事也与自己无关,便先行离开。
茶摊内,这位来客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帽子摘下,露出一张五官分明,天质自然的俊脸,只是这张脸上的神情过于严肃木讷,让人觉得有些冷。
他并没有动伙计送上来的花茶,腰背挺直,肩膀平整,正对着日出的方向,就这样一板一眼地坐着。
伙计整理着杯子,心里纳闷,那边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为什么今天来的客人都往那边看?好奇地也看了一会儿,最终只觉得,明明和往常一样黑洞洞的。
刚才那位客人说在等朋友回来,难道这位也是?
伙计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他可看不出眼前的这位和等朋友有半点关系,如果是,也是在等着把人家冻死。
*
顾篱七拐八拐,穿过一整片密集的商铺,终于在日出时分来到了一处偏僻的道观。
说是道观,其实也只是占了原本道观的地罢了,观里既没有神像也没有供桌。本该是蒲团的地方点着一圈白烛,幽凉的青色火焰中,包围着一口巨大的棺材。
窗门大开,也不得不开着,因为主人根本就没有安窗纸和房门。院子里横着几把破破烂烂的锄头,唯有满院子生机勃勃的野菜瓜果可以证明这里住着个活人。
当然,这是在没有看见观里那座横在正中的棺材的前提下。
顾篱失笑,确定了自己没有走错地方,这人的爱好可一点也没变。他也不着急,就在门边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阴风卷熄了白烛,棺材盖子“哐啷”一声被推开在地上,里面伸出一只瘦白的手。
和那条一把就能拧断的胳膊不同,主人的嗓门极大,此时还略带不耐烦:“骂你是木头就真杵在门口不动?老子忙了一晚上,还不拉我出来!”
顾篱:“?”
直觉这火气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本着对老朋友的关心,一把将还在骂骂咧咧的人拽出了。
“我去,江无你居然真敢动手!我要和你绝交!!”
顾篱知道他从冥界回来会暂时看不清人,作势将手一松,淡声道:“行吧,等你自己爬出来我们就绝交。”
话音刚落,对方的动作一僵,白净的脸上神情异常精彩。下一瞬,人已经松开顾篱的手臂,反掌借力,轻盈流畅地翻出棺材。
落地的同时,手中已经多了一把匕首,语气也一下子冷了下来:“你不是江无?什么人?我的地盘也敢闯?”
顾篱无语:“华昤,这种威胁的话,好歹把门装上再说吧?都和你说多少回了,真不怕连人带棺材被偷走啊?”
“等等!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关心我安不安房门。”华昤已经隐约可以看清面前的人了,神情逐渐惊喜。
说着,也不管脚下绊着棺材盖子,一把扑过来:“顾篱!你太不够意思了,整整几个月,从冬天到春天,你爬来的?这么久?”
顾篱差点被他勒吐,不动声色地退开半步:“那我下次争取走快点……行了,我的东西呢?”
华昤翻了个白眼:“丢了,谁让你这么久不来。”
“哦,这么说应该是好好存着呢。”
“谁替你存着!”
……
两人一句两句地拌着嘴,华昤终于受不了:“我藏得好着呢,但是现在拿不到,要等晚上。”
顾篱问:“为什么?”
华昤满脸嫌弃:“你当生魂这么好藏吗?各家仙门那些追魂法器是摆着好看的吗?”
“所以?”顾篱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我绞尽脑汁,终于找了一个好地方。”
果然,还没等顾篱再发问,只听华昤自豪道:“我亲自下阴,给你放进了判官殿里。别说是搜魂,凭我的面子,就连生死簿上都找不到你!”
顾篱:“……”
当年,江湖上不服他的人很多,故柳门内几个大长老还算计着他让位置,心法的反噬也日益严重。总的来说,这状况就是腹背受敌,没一处顺心的。
最严重的时候,一天之内碰到两三回暗杀。
为了防止有一天真出事了,顾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华昤也是个奇人,顾篱最初认识他的时候,这人还是古原上仙的徒弟。
这人小时候灵感几佳,本应该是个学卦的天才。可学着学着就出了问题,过强的灵感让华昤比别人更容易被阴物盯上,久而久之,只能算出凶卦,算不出吉卦。
没有谁愿意整天看见一片大凶的未来,最终,华昤放弃了卦术这条路。一转头,干脆利用特殊体质干起了阴师的活。
事实证明,他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这些年华昤在人鬼两届混得如鱼得水,奈何桥前的鬼吏就盼着华昤来时多带点人间的酒,判官殿的几位都是差点拜把子的兄弟,据说连阎王殿的那位都穿过他带下去的新款外袍。
那回,顾篱将自己的生魂分出一缕,相当于是留了救命的丹药,即使有一天受了重创,也不会彻底死去。
只是,他当时也没想到,憩海的变故后,他的身体被闻豁藏起来,魂被炸进了阴阳的裂缝里,身和魂都不见了,剩下的一缕生魂想修都找不到地方。
顾篱猜到,分出来的生魂一定会在起死回生的时候得到感应,华昤也会知道自己迟早会来。
之前鼎盛状态时,分一缕魂不会有什么影响,他自己几乎都要忘了有这么个玩意。近来灵力受损,还要随时注意魔痕侵蚀,补进去倒是刚刚好。
只是这种把生魂藏冥界的事吧,顾篱脑补了一下鬼判官们整天对着自己的生魂一边嗑着华昤送的瓜子,一边勾画生死簿画面,莫名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华昤:冥界的人间代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旧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