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
陆从周震惊抬起头。
面前的小厮点点头,心有余悸道:“方才火势十分凶猛,幸好郡主及时逃了出来,人无大碍,只是受了些惊吓,您要过去瞧瞧吗?”
陆从周沉着面色站起身,小厮忙拿起披风给他披上,跟在他身后小声抱怨道:“您又在书房熬了通宵,长公主知道了又要骂奴才没照顾好您了……”
陆从周没有理会对方的碎碎念,他的脚步很快,出了院子后远远看到东南的方向火光冲天,待他走进正厅时,晏月华也是刚到。厅内的少女看起来似是被吓坏了,她的寝衣外裹着件披风,身体瑟瑟发颤,左臂上缠着厚厚的纱布,人哭得梨花带雨,墨色长发凌乱披散在背上,面色苍白,两颊蹭上脏兮兮的炭灰,细声细气抽噎着:“母亲,哥哥。”
晏月华先是阴沉皱紧了眉头,而后又很快舒展。她走过场询问了一句裴旖的伤势,得知她只是被烫伤而且已经上了药,拍着她的后背淡淡安抚道:“莫怕,人没事就好。”
随后她扭头问,“今晚守夜的人是谁?”
两个婢女惶恐跪倒在地,晏月华厉声质问:“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起火?你们都是怎么做事的?”
婢女吓得伏在地上哀声求饶。裴旖抹了抹眼泪,声音轻颤道:“母亲不要责怪她们,今日失火并非意外,而是有人蓄意谋害女儿。”
在场所有人听言皆是一怔,陆从周沉声问:“是何人?”
裴旖摇摇头:“我也不知。今夜我原睡得早,半梦半醒间隐约听到房顶上有异响,起初还以为是野猫,可是那道声音越听越像是脚步声。我心里害怕,想叫人进来,未料起身的时候正巧外面的人也破窗而入。”
“当时四目相对,我吓得魂都没了,正要呼救时,对方见自己败露也仓皇而逃,匆忙间碰倒了窗边没有燃尽的烛台。”
厅内的气氛瞬间凝重起来,下人们也惊恐地面面相觑。当今皇上仁善,十分重视这位唯一的妹妹,一年前有人潜入府中行刺长公主,皇上听闻后龙颜大怒,自那之后长公主府上的守卫加强了两倍,今夜竟然还有人能神不知鬼不觉潜进郡主的卧房,如此想来实在可怕。
晏月华与陆从周两人神色各异地沉默着,不知是在怀疑裴旖所言的真假,还是在认真回想着可能的仇敌。
片刻之后,陆从周先开口问道:“你可有看清楚那个人的长相?”
少女正欲摇头时,眼眸忽然从迷茫转亮,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长相没有看到,但是那人逃跑时我听见他身上有东西掉下来,听起来好像是匕首或者令牌之类的金属物件!”
晏月华听见令牌两个字时眸光极其隐晦地一振,陆从周的神色依旧沉稳如常:“好,我知道了。”
他吩咐青霜,“先带郡主去厢房休息。”
青霜应声走上前来,裴旖余光环顾了眼四周,还欲再搞出点事情拖延时间时,门外的婢女突然走进来禀报:“公主来了。”
上京城里有多位公主,而能叫人不带任何前缀去称呼的公主,只有一人。
这可是位实打实的稀客,在场的所有人包括裴旖全都很是意外。晏月华身后的嬷嬷神色审慎地望了眼裴旖,晏月华半是诧异半是不耐地蹙起眉头:“晏然?”
话音刚落,门外的少女已经踱着步子气定神闲晃了进来:“姑母。”
她在众人的视线中站定,身姿轻盈而笔直,手里折握着一支小巧精致的红色鞭子,衣着和发髻都与寻常贵女们的风格很是不同,看起来有种别样的利落英气。
“方才我在东宫,听说郡主的别院出事了,所以过来看看。”
她的目光在厅内巡视一周,最后落在裴旖脸上,弯了下唇,语气暧昧不明:“皇兄很担心呢。”
*
窗外天色已经见亮。裴旖静静看着面前的变数,对来人意外,但又不完全意外。
晏然是皇帝与淑贵妃的女儿,性子聪颖爽朗,深受皇上宠爱。而贵妃又是太子的养母,有这样一层关系在,兄妹两人的关系亲近,平日里晏然经常出入东宫,甚至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也可以代表东宫。
裴旖不确定晏绥是出于什么态度让晏然前来,但无论如何,眼下的情形对她有利。
她心下稍感镇定,相反,接连突发的事件显然已经令晏月华十分不快,但她还要维持自己的长辈形象,勉强耐着性子与晏然寒暄了几句,在确认太子已经按照原定计划启程之后,晏月华面色稍虞,留晏然一起用早膳。
对方大大方方拒绝后,道明来意,邀请郡主去她宫中小住。
“郡主今夜受了如此大的惊吓,皇兄此刻人虽然已经启程上路,但想必心仍是留在京中。今日姑母府上失火之事实属**,在查清楚刺客来历之前,郡主的处境仍然危险,一来侍卫的训练并非一朝一夕,再者别院修复也需要时日。我已禀报父皇,这段时间就让郡主先在我宫中暂住,这样既可以保证郡主的安全,我也好向皇兄交差。”
她慢条斯理笑了笑,“姑母意下如何?”
晏月华没有立即回应,而是别有深意看了眼裴旖。她竟不知,自己这个女儿什么时候与东宫走得这样近,又是什么时候如此入得太子的眼了?
不只是她觉得古怪,就连裴旖本人也是相当惊疑。
晏绥肯派个人过来就已经是天大的面子了,她也只是想利用晏然做个见证的工具人而已,对方将她与太子的关系暧昧杜撰了一番不说,还毫无预兆地提出要带她走,她一时间倒有些迟疑不定。身旁陆从周出声道:“今日事出意外,我府上自会加强守备。公主美意,原不该推拒,只是——”
“不该推拒就不要推拒了嘛。”
晏然笑吟吟打断他的话,随手拿鞭子在手腕上缠了几圈,漫不经心道,“而且就算是拒绝,也该是郡主姐姐拒绝我才对啊。”
少女的声调娇俏又刁蛮,带着几分懒洋洋的挑衅之意。几个胆子大的下人偷偷抬眼望过来,见世子脸色依旧平淡如常,似是并不屑与她计较。
他们又转而看向他身旁泪痕未干的郡主,她才回到京城不久,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必然惊慌不安没有着落,此时定是会选择留在母亲身边。可下一刻,就见她抬起脸,轻轻开口道:“那就有劳公主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暗自惊异。
陆从周眼里的探究渐深,裴旖视若不见。晏月华微微沉着脸,仍旧没有出言表态,晏然半是调笑,半是认真道:“我这也是受人之托,郡主与我一起,姑母不会是不放心吧?”
房间内的氛围寂静,片刻之后,晏月华意味深长扬起唇:“青霜,好好跟着郡主,若再出什么差池,本宫拿你是问。”
青霜惊恐点点头,还未来得及应声,一个全身衣物黑黢黢湿透的小太监慌慌忙忙小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脏兮兮的双手呈上一物,声音急促又激动:“禀殿下和世子,别院的火已经扑灭了,但是奴才在废墟里发现了这个!”
众人皆循声望过来,只见他摊开的手心里躺着一块鸦青色的圆形令牌,上面刻着“南呈”二字。
裴旖黑瞳狠狠一振,暗暗屏息,压住了喉咙里汹涌漫起的苦涩凉意。
眼前的东西她再熟悉不过,上一世她所遭受的一切都始于这块牌子,今日她走了一招险棋,它也如她所愿现身。
她作出茫然状,看向一旁的母子二人。晏月华紧紧沉着眉目,长久抿唇不语,显然是没有料到这块令牌竟会被发现得如此之快,又在外人面前被公之于众。
而陆从周却像是愣了下,片刻之后,他下意识看了眼晏月华,面色如常看不出破绽,可眼眸里的不可思议却没能及时完全隐匿。
裴旖敏锐盯着他的侧脸,心中暗忖,难道此时的陆从周对令牌一事尚且不知情?
三人各怀心思,唯独晏然负着手歪头瞧了瞧那块令牌,展颜笑道:“啧,看来刺客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接下来就等着表兄将人抓回来的好消息了。”
语毕,她也不管那两人的脸色,笑意盈盈告辞后,便带着裴旖扬长而去。
出了府,二人踏上马车,一路无言。
晏然闭眼倚在软榻上,脸色淡淡的,与方才在人前那副游刃有余的微笑面孔截然不同,看起来不太好相与。
裴旖静默坐在另一边,她与晏然在宫宴时曾见过几次,但并不相熟。
晏绥为人孤傲眼高于顶,晏然也没好到哪里去。皇帝共有三子四女,几位公主之中她最受宠爱,再加上与太子的关系,自然是京中贵女们讨好的对象,但每一个接近她的人,最终都毫无例外铩羽而归。
不过即使她再冷淡,面对她也好过面对长公主府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百倍。裴旖暗自无声长舒口气,眼下事情的走向虽然在她意料之外,但至少最大的危机已经暂时化解。
她疲倦向后靠过去,心中反复回想着今晚发生的几件事,正兀自出神,突然一团阴影飞速从窗外蹿入,直直奔着她撞了过来。
裴旖骇了一跳,身体本能猛地绷紧向一旁躲开,脑袋重重磕在窗檐上,疼得她没忍住低叫一声,蹙眉吸了口凉气,定神看清蹿进来的东西竟然是只雪白色的貂儿,毛皮漂亮光滑,目光锐利又明亮。
她隐约记起来之前曾听谢颜说起来过,公主养了只灵兽,小小一只,极通人性,速度又快,无人见过它的真面目,是太子攻打东澜时给她寻回来的,如今看来,就是眼前这一只了。
裴旖心有余悸松一口气,揉着额头望过去,只见那只貂儿乖顺趴在晏然的臂弯里蹭着脑袋,而它的主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似笑非笑看着她。
“姐姐,你这样的胆子,怎么敢去欺骗皇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