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坟坑内一件已然脏污到看不清襦裙的颜色,周崇山用铁锹轻轻将衣裙拨弄开后,森森白骨展现在眼前。
他倏然松了口气,轻轻阖上眼,原是自己多虑了。
死了好,死了便好。
那暴雨逐渐停歇,周崇山命人将坟坑填平便打道回府。
陈徕一路上心神不宁与哼着小曲的周崇山形成天壤之别。
周崇山见状轻嗤一声:“陈徕,只要人死了,便什么都是空的。她们就算化作梦魇不放过我那又如何?本相如今是朝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重臣,不再是仰人鼻息而活着的驸马了。”
陈徕猛然想起一句话‘伴君如伴虎’,这句话照样适用于周崇山。
这么多年,他自以为看透了周崇山的秉性,直到今日……
周崇山能够如此果断的挖坟,对她们母女如此没有愧意之时,方才觉眼前之人深不可测。
但悔悟已晚,他同周崇山早就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生死与共,荣辱共生。
昨夜,纪翎自面见过周崇山后,从谈话中以及字里行间里,都有古怪。
周崇山对林烬野的身份起疑,他让一直潜藏在身边的暗卫给了林烬野一个消息。
林烬野却丝毫不慌,她早就料想过会有这一日。
在十二年前她从那坟堆里出来之时,便能够猜想得到那般精于算计之人定然会小心谨慎。
只是她略感惊讶,她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那般晚。
阿垚一直守着周府,他亲眼见到周崇山连夜出城去到曾经活埋林烬野的乱葬岗。
那也是他们三人第一次相识的地方。
他原以为,周崇山再次见到自己的女儿会有丁点愧疚与难过,但是他却满面春风的离开。
阿垚回到林府之时,林烬野还未睡,因雷鸣她在床榻之上辗转反侧了一夜。
她听见阿垚跃进府内的声音方披着衣衫出来。
阿垚见林烬野还未睡,按耐下心中的苦闷轻轻牵起唇角道:“你放心,他们没有看出不妥。”
她颔首时,见阿垚想回房时,林烬野还是将郁结在心中的一个问题问出口道:“周崇山可有难过、愧疚?哪怕一点?”
阿垚背脊僵硬,他抿唇看向林烬野时看到她眼里的期待时勉强笑道:“天太黑了,我没看清…”
“我明白了,你早些休息吧,多谢。”林烬野转身进入房门后,喉间微哽,她垂下眸。
她曾经为周崇山找了许多借口,如今都被击溃。
但是林烬野始终不明白,为何曾经对她疼爱有加的父亲会忍心做出这等事。
便是养一条狗六年都舍不得杀,更何况血脉相连的女儿!
终于,那藏在心里的疑问化作一滴泪,那晶莹夺眶而出。
翌日,下过一夜暴雨的京都,晴空万里,韶光烂漫。
临安王府同林府仅一墙之隔,林烬野允了阿垚与阿竹一日休假,她正出门之时隔壁王府的朱红大门也正巧打开。
两人相隔十米,纪翎弯着眉眼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一个小匣子看向林烬野。
因纪翎的确给了她一个有用的情报让她对周崇山最后的亲情湮灭在暴雨之中。
她也只当顺了师父想要众人和睦的意,冲着纪翎微微舒展了眉头勉强扬了唇。
“小…林大人,”纪翎不大确信的看向小也,“今日心情尚可?”
小也懒得同他掰扯,正好饥肠辘辘便盯着他手中的匣子道:“这是什么?”
纪行舟一身绯袍着实衬得人清俊不已,这段时日他的车马一过便有许多姑娘娇羞着抛执香囊。
他弯唇,微微低下头,如墨般的眉眼里莹润着几分蛊惑看向林烬野:“糖果子。”
“给我的?”
纪行舟口吻轻快道:“不然呢?除了你还有谁喜欢吃这般甜腻的东西?”
小也蹙眉违心着为自己挽尊道:“我如今不喜欢了。”
毕竟,哪个威风凛凛的锦衣卫居然还喜欢吃闺阁女子爱吃的甜食?
“谢先生可说……”
小也一听,果断伸手结过那匣子抬手道:“打住。”
被纪翎连哄带骗坐上他的马车后,小也问道:“你不怕他们的人跟着?若是发觉你我关系并非传闻之中那般差,岂不会惹人怀疑?”
纪翎扬眉笑道:“放心吧,我的暗卫在后面早就替我们扫清尾巴了。”
“你今日是刻意等我出门的?”小也抬眸审视着他。
纪行舟倒是毫无掩饰:“嗯。”
他见小也警惕地看着自己方解释道:“叶濯的案子交由了我,那要查清叶濯的死因必定与铜币案相关。你我此行竟要同去,那便是要共进退的朋友。”
小也猜到了昨日纪翎竟然能够带给她周崇山的消息,必定是他接下了叶濯的案子。
但不论如何,此案他们二人定然要合作。与其日日提防彼此不如放下心防好生合作,尽早查清杀害叶濯的凶手,尽早揭开铜币案背后的谜团。
林烬野打开那精致的匣子,拈起一个剔透的糕点果子。
他看着小也眼眸里露出几分满足方弯唇道:“今日下职后可有时间陪我去为叶三选礼物?”
小也抬眸问道:“叶三冠礼便在后日,与他兄嫂丧仪相撞也还能按时进行?”
“叶濯离开京都之时曾与侯爷谈及,若是他遇难,叶三的冠礼照旧。”
纪翎见小也吃得津津有味弯唇轻笑着,自然伸出手替她擦拭唇边沾上的酥渣道:“你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吃得到处都是……”
直到触碰到她轻皱的细眉下那道灼热目光时手指轻颤,愣在原地慢慢蜷起手指别过头看向被风吹起的帘角露出街边林立店肆。
小也只觉纪翎很古怪,她又不是小孩子了,纪翎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子。何况擦嘴的事谁要他来?
就他有手?!
纪翎心漏跳一拍,而后更为急促的跳着。
忽而听到身旁传来一声:“什么这么响?”
纪翎立刻捂住心口摇头:“不是我…”
只听外间传来磕头之声,众悻悻学子在翰林院外认师。
纪翎看向那满地提着礼的学子道:“是了,今年春闱才张榜,金科状元郎是翰林院董尧之的徒弟,这不许多学子便去翰林院外拜师。”
“下一次春闱还有三年,怎么这般早便开始拜师了?”小也向来不懂这些文人骚客之间的规矩,只觉这些学子口中的诗词比坐车还要让人头晕。
纪翎轻笑一声:“翰林院几位门下出过状元郎的先生都只收三个徒弟,若是再不早些只怕是连这谢绝茶都喝不着了。”
抵达北镇抚司门前时,见小也下车后,纪翎撩开帘子道:“下职之后我来接你,莫要走了。”
小也怼道:“我连马都没骑,还能自己走回去?”
见林烬野的身影入北镇抚司衙门内时,平添一抹英气与官威他放下帘子小声道:“哪儿都好,就是这张嘴…”
商陆看破不说破欠揍道:“小林大人往后又不同主子您生活在一起,您这算是操哪门子心?”
纪翎不爽直接掀起门帘一脚踹过去:“要你管?驾你的车!”
北镇抚司内,何川前来问道:“指挥使,这次铜币案北镇抚司预计出动多少人?”
“此案情复杂,再拨几位千户暗中随我同行,你坐镇京都。”林烬野沉了沉她心中一直有一个防患于未然的计划,尤其是此次叶濯的事情一发生更加坚定了这个想法。
林烬野道:“何同知,此次案件证据一旦有,定然会引起许多人的暗杀以及抢夺。本官打算,届时让人将消息支离破碎后依次护送回京。这些千户一定要忠心耿耿多年,不能生出旁的心思。”
何川沉思后道:“倒是有一个妙招,是我何家一直传用到现在的。”
他取来一些明矾放置于水中,用毛笔沾上明矾水后在纸上随意涂画几笔。放置风口处晾干,再将那张纸放置于水中,字迹逐渐显现。
林烬野讶异于这般神奇:“这倒是个好法子,那届时就这般做!”
待何川离开后,林烬野只身前往一墙之隔的南镇府司。
与北镇抚司的威严肃穆与忙碌相比,南镇府司当真是悠闲自在满院子芍药争奇斗艳,花鸟鱼虫被饲养的很好。
如今叶舒准备前往都察院,那南镇府司想来又该是恢复往常那般事不关己的做派。
一官员悠闲自在得拿着鱼食喂鱼,见一身飞鱼绯袍、脚踩皂靴英姿飒爽的林烬野先是一愣。
他手中的鱼食“哐当”一声掉入池塘,鱼儿们扑腾着疯抢。
“下官参见林指挥使。”
林烬野瞥了一眼那池塘里的鱼道:“你们韦大人呢?”
“在…在午憩。”
她忽而笑出声随后面色一沉:“离用午膳还有一个时辰,这便开始睡午觉了?朝廷俸禄是用来让你们养鱼养花还是睡觉的?!”
那官员“扑通”一声,跪伏下去哆哆嗦嗦打着颤:“林大人息怒。”
林烬野直接迈步进入内里,一个有眼力见的小官为她引路。
入官署之时,她让众人屏退后方推门而入。
韦一闵的官署内,林烬野见到其中杂乱无章的书案之上摆满的文书卷宗以及一个太师躺椅之上用展开的折扇将脸挡住的韦一闵。
鼾声如雷贯耳,但,露了破绽。
“韦大人,刻意的鼾声会比平日里更为气短,”林烬野步步紧逼,“本官在想,若是老师知晓他最为得意喜爱的徒儿成了如今这种贪生怕死只敢保全自己的无为之人,可会心灰意冷?”
那鼾声戛然而止,韦一闵拿下折扇慢慢起身,确是一脸讨好与谄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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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