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春纪事录 第3章 怪风

出门后，赵珂打算去竹林看看，他不知道那怪风什么时候又会来，所以他需要那个自称“王明哲”的男人的帮助。

但赵珂知道自己无需开口，他自会来的。

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那人沉默地跟在赵珂后面。

赵珂拿不准这个男人，总是动静不一，言语难测，不过赵珂现在没心思细想，就在刚刚，赵珂发现了些奇怪的东西。

那片竹林，在刚才的风里，显得格外安宁，既未被风吹伏倒，亦未被时间的变化影响，竹向来短寿，如刚才那般的时间变化，早该化为尘土了才对。

赵珂知道，这般的异常，那个男人是不会错过的。

“那片竹林，已经快到村外了。”王明哲冷不丁开口。

他们已走了快一柱香时间，本以为近在咫尺的竹林，竟还未到。

真是望山跑死马，赵珂心想。

而后两人再次沉默地朝着那片竹林走着。

弦月悬在头顶，照的一地白霜，未提灯亦亮堂堂的，夜风悄悄拂过，较白日里凉爽不少。

赵珂拢了拢衣襟，偏头瞥了一眼，望见暗红的衣角，便速速转过头来。

竹林的边界出现在二人眼前，被栅栏围住。

“这竹林竟有主？”赵珂疑惑。

这大片的竹林，意味着大片的土地，若有主那这主人可是位大地主。

“大概是公产。”

“公产？”

赵珂倒不是不知道这公产，公产即是说，这片竹林为本地府衙所有，收取租赁钱，出租给商人抑或是农民。

只是赵珂望着这连续延伸到视线之外的栅栏，怎么看都是一户所有。

“有人会在这种小村租这么一大片竹林？”

赵珂想不明白这竹林能为租赁人带来什么利益。

“人设法得到某种东西，一者，为己所用，有利可图，二者……”

王明哲未说完便停下，赵珂回头看他，他也只望着赵珂。

“……不为他人所用？”赵珂说着，意识到这竹林里可能有什么主人家不想为外人所知的东西。

若是如此，那这竹林恐怕不是什么可以轻易进出的地方。

赵珂虽走在前，但他可不打算去开路。

“你身手比我好，你带路。”赵珂直直盯着王明哲说道。

“赵家小哥，你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王明哲被赵珂的直接惹得一阵发笑。

“我没名字吗？”赵珂不快。

“……赵珂。”

王明哲总觉得赵珂似乎对名字很在意，不论是自己的还是他的。

“我可是伤员啊。”王明哲摆出一副受伤的样子。

“伤员就应该牺牲自己掩护主力。”

“你有没有道德啊。”王明哲语塞。

不等两人扯皮完，簌簌声由远及近传来。

两人顿感不妙。

赵珂不等王明哲伸手，一把抓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

“你那独门法宝可抓紧了。”

赵珂看到王明哲掏出了那根红绳，但仍未看清红绳上系的是何物。

“放心，我抓的可比腰牌紧。”

赵珂很想踹飞他，只能心中默念“不可不可，命更重要。”

风来了，吹拂了一会儿，不出所料的，两人周边的草木开始迅速经历四季轮转。

赵珂感觉到肩上的手越发沉重，王明哲从把手搭在赵珂肩上变成了扶着赵珂站着。

“你怎么了？”

“有点想吐。”王明哲中气十足地回答。

“不是吧你，还有副作用啊！”

“不是……等结束了再说。”

赵珂看他这样也噤了声。

终于这怪风结束了，赵珂面对着王明哲，王明哲面对着竹林，两人就这样面面相觑地站着，又一刻钟。

“结束了吧？”

赵珂盯着王明哲看，那人怎么也不像是虚弱的样子。

“结束了，暂时。”

“你怎么了？要吐可别吐我身上啊！”

赵珂向后退了一步，不等站定，又被王明哲一把抓住。

赵珂一惊。

“你要撞到栅栏了。”

王明哲淡淡开口，又掺杂着些难以言喻的情绪。

赵珂都没注意到自己离栅栏竟这么近了，他扭头看了一眼，一瞬呆住。

刚才木色的栅栏变成了暗红色，隐隐有些锈味传来。

一滴雨落在赵珂脸上，赵珂抬头，头顶微斜的竹枝正滴落着暗红色的液体，赵珂一抹脸，手指上红晕一片。

“血？”

赵珂闻了闻手指，没有其他反应。

王明哲呆愣在原地。

“你…”

王明哲对着赵珂欲言又止。

“干嘛？”赵珂往前走了一步，防着血水滴落到身上。

王明哲看着赵珂那张沾着血水的脸快要和自己贴在一起，后退一步。

“呕。”

“……”赵珂一愣。

“副作用这么严重？”

赵珂拿不准王明哲是副作用还是嫌弃自己，但秉持着报恩的心态扶了一把正在呕吐的男人。

不想王明哲一把闪开。

不等赵珂发作，就见王明哲捂着嘴，指着赵珂的手。

赵珂低头，看见自己的手上还沾着血水。

“你洁癖啊？”

赵珂拿出手帕擦手，罢了补了一句，“……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我有个朋友也这样。”

王明哲望着赵珂，让赵珂有些尴尬，于是赵柯掏出一块新手帕递给他，王明哲愣了愣，接过。

“你好奇怪。”

王明哲盯着赵珂说道。

江湖上的人，形形色色，王明哲见的太多，只是，赵珂这样的倒是少见。

赵珂被盯的愈发尴尬。

“不要就还我。”

王明哲一时没反应过来赵珂说的什么。

“我说手帕！不用就还我。”

说罢就准备抢回去。

不等赵珂抢到，王明哲就举高端详起来。

赵珂对于这人比自己高这事本来不在意，此时却是极为不爽。

“跟你那块不一样。”

说罢指了指赵珂攥在手里擦血水的那块手帕。

赵珂那块手帕绣线歪歪扭扭，看不出绣的是鸟还是鱼，而他递给王明哲的这块，一看就绣技纯熟，用料不菲。

“给你上乘货用你还不领情？”

赵珂又伸手欲拿回手帕。

“没有没有，多谢赵公子。”

王明哲故作一脸狗腿样。

“我没名字吗？”

“……赵珂。”

王明哲搞不懂这人怎么对名字这么执着。

“赵珂老弟，你们家是有什么‘不被叫真名就会发生不好的事’的传说吗？”

“才没有这种鬼东西。”

赵珂白了他一眼。

“只是我跟某人不一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王明哲这才反应过来，赵珂是在对他编造的假名不满。

“行走江湖，多几个身份总是好使的嘛。”王明哲笑了笑。

“你大可以不说名字。”赵珂看着他，“给一个假名，骗取信任，你这叫欺诈。”

王明哲一噎。

“你是老儒生吗？”

赵珂想说些脏字，但又咽回去了。

“你不也没信吗？我这最多叫欺诈失败。”

王明哲走近一步，捂着嘴，伸长胳膊给赵珂擦了擦脸。

“你有病吧！”赵珂一下闪开，“你个臭洁癖！”

“没有的事，我只是关爱一下后辈。”

“那你干嘛捂着嘴。”说罢赵珂往他跟前凑了凑，故意恶心他。

王明哲闻着血气连连后退。

“你直接退到钱塘去好了。”

赵珂非常愉快的揶揄他，看王明哲吃瘪，一下子心情大好。

“别别别，我不还得给你探路吗。”

“就你这样还给我探路？这林子里可都是血……”

赵珂边说边回头指着竹林，一瞬间愣住。

刚才满竹林的血水全部消失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出现过。

赵珂急忙摊开手帕，手帕上的血渍还在，说明刚才的一切都是真的。

“是血阵。”王明哲理了理衣服，看起来恢复如常。

血阵，以生灵血脉为引，以施术者命力为契，所谓命力，大体就是寿数和精力，带来的效果以施术者为阵中添加的血而定，要论起来，自然是人血最佳。

“总之是一个没有下限的阵法。”王明哲看赵珂没有反应，补充道。

“我知道血阵。”赵珂没抬头，只望着刚才沾满血的栅栏，即使现在上面什么都没有。

赵珂自小胆子奇大，哪怕是尸体挂在竹枝上，他亦是不怕的。只是，血阵难免让他回忆起一些不太好的过去。

“不过刚才那个阵，应该是野兽或是家禽的血。”王明哲想着赵珂是不是误以为刚才是人血。

“怪不得村里连家禽都没有了。”赵珂扭头望着村子。

村子里寂静无声，没有一盏灯。

“这竹林大概就是血阵的阵眼，而这阵法的效果……”

放眼整个村子，最明显的效果就是时间的改变。

“只是……”

“只是什么？”赵珂看对面的人欲言又止。

“只是这阵法应该是范围有限。”王明哲指了指远处的青山。

“想来也是，若是大范围地改变时间，这种血阵可不够用。”

赵珂环视四周，目前看来影响范围不大。

“既然竹林是血阵阵眼，又把施术范围定在了村子附近，看来施术者，多半在这竹林中。”

“开血阵会死。”赵珂冷不丁来一句。

王明哲望向他，又转头。

“可能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吧。”

那些追名逐利的人多半是不会开血阵的，得到了什么也是有命挣没命享。

血阵，是以命为押，向天开赌局。

赵珂沉默良久，王明哲拿不准他在想什么，索性直接开口。

“在想什么？”

赵珂回神。

“我只是在想，到底是什么能让这施术者搏命。”

江岸村，一眼望到头的小小渔村，并不富庶，亦不繁华，没什么宝藏，也未听闻有何奇人异事，非要说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地方，那大概只有江家的医术。

“医术……”赵珂又望着地面开始出神。

他总是如此，思考着什么的时候总是异常沉默，不似平常。

“你是说江家？”王明哲搭腔。

“你去看过了？”赵珂并不意外，王明哲总是快他一步。

“去过了，你也去过了。”

赵珂不解。

“哪家？”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去的哪一户像医馆。

“小神庙背后的小院。”

“那是医馆？”赵珂想了起来，是那户药炉还热着的人家。

赵珂以为那户只是有病人的普通人家，既没晒药，也没药房，更不是铺面。

“江家行医向来没有门头，主针灸推拿之术，少用药。”

“针灸推拿之术最重要的是医者，难道是有人企图绑走江家人，遭到了抵抗？”赵珂说着指了指竹林。

王明哲明白他的意思。

“江家人是大夫，不是术士，开血阵又不是抓壮丁，他们应该很难会这一招。”

“就算江家人不会，不代表没人会吧。”赵珂隐隐有种预感，他们离真相很近了。

王明哲没说什么，因为他知道，在找到更多的线索之前，他们无法真正了解江岸村发生的事。

所以最好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这竹林里探个究竟。

王明哲看着赵珂，赵珂一抬眼，两人四目相对。

“你走前面。”赵珂开口。

“……”王明哲语塞。

“行行行，我开路，赵公子您可得跟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