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栀最初的名字据说叫叶芝,简简单单,翻字典时随便翻到的,因为一开始只准备了男孩的名字,情况紧急,好歹给她找了个名字吧?
取名之后才发现跟叶栀的外婆有点重名,外公做主改名叫叶栀,听说当时还因此跟父亲闹了点不愉快。
很小很小的时候,外公还在,母亲父亲也还算正常,叶栀也是快乐过的。
苏雪和叶栀的母亲是好闺蜜,关系就像叶栀的父亲和张奕东的父亲,都是从小一起长大。
在叶栀小时候,苏雪被戏称为她的干妈,因为她“好喜欢女孩”,自己却只有两个男孩,她会给叶栀买裙子,给她扎辫子,这些叶栀母亲懒得做的事,她都会做。
所以叶栀小时候对苏雪有过一小段孺慕之情,哪怕苏雪同样严格,会在叶栀“做错事”时对她进行管教,相比母亲直接动苍蝇拍、衣架、扫把,苏雪很正经的用戒尺打她。
一边打,一边说她哪里做错了,真是不应该,做错事就要受罚,希望叶栀长记性。
叶栀曾一度觉得苏雪比她母亲强多了——在发现苏雪和她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之前。
后来叶栀变成张奕东的女友,作为准婆婆,苏雪对叶栀看起来更温柔了。
和时不时歇斯底里的母亲不同,苏雪总是很温柔的提出要求,比如洗衣做饭,比如给家中长辈按摩,试图将叶栀培养成一个完美的,任劳任怨的妻子。
下午五点多时汽车到站,叶栀从车上下来,苏雪自然不会到汽车站接她,叶栀买了几个苹果,顺便买了一把刀,拎着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
她有家里的钥匙,苏雪也有,叶栀打开房门时,苏雪正坐在客厅看电视。
她确实是个美丽的女人,身高1米65却纤细,穿着一袭黑色雪纺裙,露出来的皮肤都白嫩嫩的,看不太出岁月的痕迹。
头发松松的盘着,很慵懒很妩媚的样子,一见叶栀便惊喜地摇曳过来,接过苹果:“你这孩子,回来还买水果,家里都有呢。”
叶栀顺着她的力度将苹果移给她,塑料袋里没有水果刀,苏雪将苹果一股脑塞进冰箱里。
在她动作时叶栀随意打量了一下家里,几个小时过去,墙上的字还是半遮不遮的,倒也没一开始那么刺眼了,随便吧。
叶栀老神在在站在门口,看起来呆呆的,苏雪笑着说:“饿了吧?咱们出去吃?”
苏雪从不做饭,寡居前丈夫做,寡居后叶栀的父亲和叶栀做,现在家里没菜,都6点了,出去买菜也来不及——她自己饿了,沙发上有半包没吃完的薯片,她刚才正一边看电视一边吃着呢。
叶栀木然的脸上嘴角牵牵,“好。”
这处房子是饭馆被抵押后重新买的,卖了繁华中心区的两进老宅,得到的钱重新开一个饭馆,又买了两套三居室,一家一套。
小时候叶栀很喜欢这里,因为出门走个三五分钟就有美食街,傍晚放学时店铺、街上小路一路飘香,各种美食令人眼花缭乱。
苏雪带叶栀去美食街上一家海鲜大排档,是她之前很喜欢的店,店主认识她和叶栀。
上来便打招呼:“好久没来啦,今天吃点什么?”
“今天的白鳗不错的嘛,豉油蒸一个……”
苏雪很熟练的点完菜,这才回头问叶栀:“小芝想吃什么?”
她与店老板都亲切地看着叶栀,叶栀脑袋里却只有曾经看到过的,苏雪和店老板打情骂俏的场景。
有点恶心的感觉,她冷淡地摇摇头:“都行。”
“你这孩子,什么都可以可以的,没点自己的想法。”苏雪亲昵地戳戳叶栀的头。
叶栀偏头直接走进店里,虽然避开了苏雪的触碰,但这默不吭声的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苏雪一边看店老板称皮皮虾,一边笑着说:“这孩子真是越长大越闷了。”
叶栀找了靠窗的地方坐下,低头摸摸手机,想看看顾望舒在做什么,终究是忍住了。
——太脏了,这个地方和这里的一切,包括她自己。
苏雪点了菜进来,一边烫碗筷一边说:“你才刚出院就跑去A市,我都担心死咯。”
叶栀不太想说话,定定看着她。
她从小沉默,这副样子是苏雪最熟悉的模样,整个人灰扑扑雾蒙蒙的,像垃圾堆里一只孱弱的小鸡崽子。
“你跟奕东……唉,之前都好好的,要是能一起去S大就好了,他也不会被安绮吸引过去……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总是难免的。”
“唔。”
“你这个高考也是衰,一次两次三次的都出问题……”
苏雪的声音又柔又软,天然带有几分娇嗔的感觉,哪怕在说着很不好的事,乍一听却有种她也在为你心疼的感觉。
可是如果真的心疼,哪里需要等到现在,又哪里会选择这种表达方式。
饭店外面有厨房的直播,大厨正在宰杀苏雪刚才挑选的白鳗,一刀戳进去,丑陋的白鳗扭动挣扎得更剧烈了。
好像所有人都笃定,叶栀就像这条白鳗一样,是可以被随意剖杀的。
她鸦黑的睫毛微微一颤,抬眸直视对面淑丽文静的苏雪,恍惚间她们两人还真有点像母女,一样的美丽安静。
“我从小就不是读书的料啊,”叶栀轻叹,“想把房子卖掉去外面做生意去了。”
苏雪一愣,没反应过来叶栀的话题怎么突然跳转似的:“啊?”
叶栀笑笑,有几分落寞的样子:“出去走了走,感觉外面也挺好玩的。”
苏雪红润的嘴唇动动,眼神落在叶栀身上有几分探究。
但叶栀乍一看与她确实有几分相似,从小被她训练出来的衣着打扮,性格绵软得只会低头认错……
苏雪停顿几秒,表情有几分怪异地问:“你想多少卖掉?”
叶栀憨直地说:“80万吧,一个老房子,也不值什么钱。”
她说得轻轻巧巧,眼神中满是清澈的愚蠢,很像一个对一切心灰意冷后只想找个地方把自己埋起来的傻鸵鸟。
苏雪握着茶杯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正好此时上菜了,她靠坐进椅子缓了缓。
叶栀说话这话后又恢复到呆滞的沉默中,作为长辈的苏雪不说话,她便两手放在腿上乖巧地坐着,精制的小木偶似的。
“吃吧。”苏雪道。
叶栀这才乖乖拿起筷子,安静地夹了一根面前的豆角来吃。
苏雪并没有管叶栀吃什么,戴了手套给自己剥虾,半晌后试探性地说:“有房子好歹有个家。”
叶栀将口中的饭咽下去,呆呆地固执重复:“想出去走走。”
“唉,”苏雪长叹一声,“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这事儿怎么好处理。”
叶栀慢慢道:“我是成年人了,像卖饭馆一样卖掉就好了。”
“我回去看看。”苏雪这话脱口而出。
语速有点快,她意识到这一点,立刻放缓声音找补:“你别急,卖给熟悉的人总比陌生人强。”
“干妈要买吗?”叶栀问。
她在和张奕东交往前都叫苏雪干妈,这个称呼一出,配着她纯白无瑕的长裙和安静精美的脸蛋,完全是曾经那个任由人摆弄的洋娃娃的样子。
“唉,”苏雪叹了口气,嘴角奇怪的牵扯,她很快用手掩住,“我买了,等你以后后悔了,我再还给你,咱们一家人,好说话。”
“嗯。”叶栀小声应了一句,继续低头自己眼前的米饭和前面的豆角煲。
苏雪收拢了唇角的笑意,可有些开心真是掩住了嘴角又从眼中流露出去,她随手把手上剥好的一小条皮皮虾放进叶栀的碟子里。
“吃吧吃吧,我也得回去看看的,80万也不是一笔小钱。”
叶栀看着眼前白色的虾肉,“嗯”了一声,伸出筷子将它夹起来,吃掉。
心里有事,苏雪后半程终于安静下来,吃完饭后很快便离开了。
她倒是有付钱,叶栀完全不和她客气,目送她离开后慢悠悠走回家里。
关上门,天已经完全暗下来,叶栀借着窗外的月光能看到惨白的墙上仍然红得显眼的“贱人”、“去死”。
字迹凌乱却用力,看得出写下它们的人精神状况大概很不稳定。
叶栀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来回两次后终是忍不住跑进卫生间吐了个彻底。
真是太恶心了。
越想越恶心,越吐越恶心,一切都令人作呕!
趴在洗手台前将水开到最大,大力将水捧起来捂住脸,直到整个头脸和衣襟都被浸湿了才逐渐冷静下来。
叶栀面无表情地扯下旁边的毛巾,将头脸擦干后脱掉湿哒哒的裙子,只穿着内衣走出浴室。
房间里已是漆黑,她还是将厚厚的窗帘也全部拉上,让任何一点月光都无法靠近。
她在这个家有个小房间,真该庆幸偶尔会有外人来拜访,哪怕全家都讨厌她,父母为了面子也还是将最小的一个房间分给她。
当然里面只有最简单的陈设,床、书桌、柜子,反正叶栀是个不讨人喜欢的沉默小孩,又不聪明,能把书读好就不错了。
唯一的电脑在另一个房间,是原先张奕东兄弟住的,父亲死后他们家连夜搬走,电脑倒是没带走,方便了叶栀。
叶栀确实打算卖掉这个房子,而且一定要卖给张奕东家——苏雪恨极了他们一家,叶栀母亲发疯的痕迹是她最好的兴奋剂,有这机会她一定不会放过。
叶栀对这个破房子一点感情也没有,张奕东家去Y市与人合伙开饭馆,卖房子加上带走叶栀家的存款,多少有点家底,80万肯定能拿出来。
不过要让她痛痛快快给钱,叶栀必须增加筹码才行。
张奕东偷走叶家菜谱后正是卖去省城Y市,一些菜公布了,一些菜却被买断,这就是他们家能与人合作开饭馆的基础。
借着Y市的便利和苏雪的手腕,叶栀查到张奕东一家现在在Y市也有了自己的人脉,这几年老家时不时就有拆迁的消息,苏雪肯定会去打听打听,这个老居民楼有没有拆迁的可能性——不然以她的功利心,即便想看着这套房子心里爽,也不会为此掏80万。
所以她大概率会去问她最新找的靠山。
叶栀打开电脑,既然要报复,那些助纣为虐的人,也该受到惩罚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