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过后,万物苏醒,世间埋藏的几缕污浊之气被转瞬洗净。
“说说罢,接下来你打算如何?”淳宜平静开口问道。
温娮未答她的话,转而问道:“陛下如今是何情况?”
淳宜面无表情道:“还能如何,命不久矣喽。”
见此,温娮略有些迟疑,“表姐难道不想救他吗?”
“救?”淳宜似是觉得此话有些好笑,“如何救?为何要救?”
“他的身体是他自作自受,他若不执着于永生,又如何会有今日这般情形?他的执着害死了很多无辜之人,也害了他自己。”
淳宜自始至终神情都是平静的,好似她口中的这个“他”只是一位陌生人般。
她接着道:“太子性情暴戾,昏庸无道,他的手中也沾染了很多无辜之人的鲜血,有父皇的,也有……”
她抬眼看着温娮,一字一顿道:“你的家人。”
温娮直视她的目光,“看来表姐知晓的事情远比我以为的还要多。”
“不错,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你知道的那些肮脏事,我都知道。”
“而且应当比你知道的更早。”
“所以表妹,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他们谁都不配坐上那个位子。”
温娮淡然一笑,“表姐决定好了?”
淳宜语气坚定,“决定好了。”
温娮倒上一盏茶推向淳宜,“合作愉快。”
淳宜端起茶盏一饮而尽,“合作愉快。”
“对了,你与上官烛认识?”
温娮摇了摇头,“不认识。”
淳宜细细回想了一番上次在客栈见到温娮的场景,“你与上官烛身旁那位红衣公子相熟?”
温娮点头回道:“是。”
“你可知他们是何人?”
“知晓。”
淳宜挑着腔调问:“你与那名红衣公子是何关系?”
温娮思虑了一瞬,道:“合作。”
“合作?”淳宜眼中满是不信,“可我怎么觉着你们二人之间有种十分不一样的氛围。”
温娮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回答她的话。
静默半晌,温娮转了话题道:“表姐觉得周将军如何?”
“周慕佺?青年才俊嘛,文武兼备,你问他做什么?”
“表姐可有想过将他纳入你这方来?”
淳宜叹了叹,“自然是想过的,只是这周慕佺实在令人捉摸不透,加之先前一直待在北境,如今方回不久便也还未有交谈。”
“而且如今他还被禁足中,想见一见更难了些。”
“禁足?”温娮疑问:“他为何会被禁足?”
闻言,淳宜亦感到诧异,“你不知道此事?”
温娮摇了摇头,淳宜仍旧有些不可置信,她道:“他是因为你才被父皇禁足的。”
随后,淳宜将前几日周慕佺在永华殿与嘉祯帝上奏一事一一道出,温娮这才知晓此事与她有关。
“我看啊,这周将军对你亦是有些不同心思在其中的。”淳宜调侃道,“真不知你们到底谁是榆木脑袋。”
与淳宜一番交谈过后已近午时,温娮带着茉枝方从太后寝殿出来,这几日太后的身子较往常好了些,能吃得下粥食,温娮对此亦觉着心中一块重石轻了些许。
“走罢,去看看。”
两人离开懿祥宫,走近一处寝殿。
“娘娘,郡主来了。”宫婢笑盈盈朝寝殿内报喜。
“阿娮。”凌栀从床榻坐起,哑着嗓子唤道。
温娮走近她床榻,“你脸色怎么还是如此苍白?近日没找太医来看吗?”
凌栀浮出一个没有血色的笑,“不是,太医来看过了,我是自小身子孱弱,所以痊愈得慢些,阿娮别担心。”
“茉枝会医术且极好,让她来看看。”
凌栀推辞道:“不用了,如今太后娘娘那便已经需你们费神了,我身子真的无大碍。”
如此,温娮便也不再勉强。
片刻,凌栀伸出一只手抚向温娮眉宇处,她眸中浮动着点点柔光。
温娮本能地想要退后,却在看见她眼眸情绪的一刹那抑制住了自己的举动。
又是这种感觉。
这种悲痛与欣喜交杂的感觉。
为什么?为什么凌栀会有这般情绪?只是因为她很像她的一位故人吗?
“凌栀,”温娮轻声唤道:“你还好吗?”
凌栀眸色微闪,放下手,温笑道:“嗯,无碍。”
“阿娮,你近日可还好?如今陛下病重太子掌权,太子可有对你不利?还有国师,我听闻国师失踪了,他可有找过你?”
她问出这些话时神色十分急切、担忧。
温娮却是一怔。
她是如何知晓国师与太子会对她不利的?若说国师对她不利兴许是听闻过国师说她邪祟一事,可是太子呢?按理来说,她与太子是表兄妹,没有几人知晓她有身手,去过边境被太子追杀,当今圣上都尚且不知,她一位久居深宫的女子又是如何知晓她与太子之间那隐藏的交锋关系?
想到此,温娮看向凌栀的眸光不觉加深了几分。
凌栀似有所察觉,垂下眸光,道:“我是担心太子会让你去清光寺,毕竟如今太后娘娘还需你照顾。”
“没有,公主替我向太子求了情。”
凌栀闻言,长舒一口气,“那便好。”
皇宫局势变幻莫测,宫中之人皆紧绷着一根弦,淮京城的百姓却依如常,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在淮京繁华街道旁有一座公主府,是淳宜及笄之年嘉祯帝所赐。
往日多时公主府内除了一些洒扫仆役便无他人走动痕迹,今日却不同,不仅公主府的主人回到了此处,还迎来了一位贵客。
数名乐伎于厅内相伴奏曲,曲声悠扬动听,清脆悦耳。
“这些乐伎在淮京城可是上等,不知上官公子觉得如何?”
淳宜挑起一壶酒在手,斜睨着下座身子端正的上官烛。
上官烛掀起眼皮看了眼眼前那些男乐伎,道:“甚好。”
“你,”淳宜指着乐伎中一人道:“你问问这位上官公子想听什么曲子,他想听什么你便奏什么?”
男乐伎停下手中动作望向上官烛,见上官烛正经垂眸,神色平淡,乐伎有些不愿,“殿下,此人有些不知好歹,奴家只想弹给您听。”
淳宜向两人皆瞥了一眼,嫣然笑道:“好啊,那你便奏本宫喜欢的罢。”
闻此,乐伎心上一喜即刻奏起一曲来。
淳宜提着酒壶倒下一盏又一盏酒,每一盏都是一饮而尽。
一曲将毕,她的脸上涌出淡淡红晕,眼中亦有了些醉意。
此时,座下之人终是开口,压抑着某种情绪道:“殿下。”
淳宜闻声寻去,眸光有些迷离,“上官公子脸色怎有些不好,是本宫招待得不好吗?”
上官烛起身道:“在下来寻公主本是有要是相商,如今看来公主不便商议,在下便先行告退。”
说罢,他微微颔首,转身向外走去。
“上官烛!”
淳宜大声唤道:“你给我站住!”
弹奏众人见此情形纷纷停了下来,皆相视无措。
淳宜朝他们摆了摆手,不到片刻,众人便接连退去。
淳宜从座中起身走下台阶,步履有些不稳,上官烛转过身来时她正好走下最后一层台阶,不料身子一偏直往一旁倒去。
上官烛迅速拉过她的胳膊将她拽起扶正,眼中隐藏的那股情绪愈发强烈。
“殿下,你醉了。”他神情依旧淡定。
淳宜拨开他的手,轻笑道:“你不是要与我商谈吗,今日你将我伺候的满意,我便考虑考虑。”
春夜料峭,孤影寥寥,月光下万物隐匿不知所踪,只一处坟冢叠加,旷然无余。
一道孤影在月色中拉长,忽而,孤影顿足,侧过头道:“你隐藏的不怎好。”
“被发现了。”一道散漫的笑声回响在夜色。
萧熠珩从身后漆黑中走出,看了眼温娮手中之物,道:“我帮你提?”
“不用,前方就是了。”
说罢,她朝前继续走去,萧熠珩敛了笑跟在她身后。
咚——
一个人头滚落在一座坟头。
温娮取下腰间酒壶将酒洒在坟前。
“阿爹,阿娘,绥绥来看你们了。”
她低头看着眼前两座坟冢,语气中辨不出情绪。
“我把国师的人头提来了,像这般助纣为虐、恶贯满盈之人就这么让他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不知是否真的有地狱存在,若有,你们见他坠入地狱之中应当也会开心罢。”
静谧半晌,温娮又道:“外祖母近日身子越发不好了,你们若在天有灵便护佑她能安享天年吧,至少让她能看到我最后的成果。”
“对了,今日我还带来了一位朋友,他叫萧熠珩。”她话音方落即见萧熠珩向前走近。
“温将军,温夫人,我是萧熠珩,阿娮的好友。”
他腔调明朗,宛若春风,“你们尽管放心,我会助阿娮做到她想做的事,也会护她此生安宁。”
他神情很是坚定,仿佛真的在做着一种承诺。
温娮看着他,唇瓣勾出浅浅笑意。
近来嘉祯帝病重不醒,太子管理国事,原本有几位大臣对嘉祯帝病重一事存疑,不料皆被太子邀来私谈一番,此后也不敢再有任何言论。
“殿下,那头派人传来一封信。”
侍卫将手中的信呈至太子跟前。
太子将信阅过,眉眼有些阴鸷,咬牙道:“孤这位子还未稳当他们便想来讨一杯羹了。”
“去派人盯紧他们的动向,随时来报。”
“是。”
良久,他又唤来侍卫,
“传周慕佺入宫,孤有要事相商。”
自被嘉祯帝下令禁足后周慕佺未再出过府门,周如山对他先前那番行径亦是极为不满,只觉他儿子是被美色冲昏了头。
此番太子派人来传唤周慕佺入宫,父子两皆是有些疑虑。
虽说禁足一事是圣上下的口谕,但如今太子掌权,加之他本就是未来储君,嘉祯帝每况日下,日薄西山,太子上位是迟早的事,由此他们便也跃过了嘉祯帝的命令,听从太子之命入了宫。
“微臣参见太子殿下。”周慕佺跪拜。
“周将军不必多礼,孤唤你前来是有一事交予你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