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该出现的情感恰如荆棘,越是压抑克制,越是疯狂滋生。等到终于回过头来,才发现它已经森然密布,早已同血肉深深纠缠在了一起。
那是萧晟自十四五岁至二十四岁、从懵懂到炽热的,近十年的爱意。
......
喻和尘旧疾复发昏倒,是送消息的影卫率先发现,等到蓝怀禹赶来已经不知过去多久。
桌边还未收拾的狼藉,地上还有擦伤的血迹。
“南边怎么样了。”蓝怀禹想不到喻和尘醒来第一句就是询问政事,甚至塌边还守着为他把脉的郎中。
或许昭王殿下就是心术不正,或许怠政就是身体不允,蓝怀禹蹙紧眉头,他实在不愿意把利欲熏心这样的字眼安在眼前这个人身上。
“劳烦你跑一趟,我的身子我是清楚的,老毛病了。”喻和尘推开郎中的手,示意人打发他走。
“自开战以来我方不敌沅军,连丢十数城,一月前撤换主帅,首战以少胜多,追回五城。现两军僵持于广源,局势紧张。”影卫自阴影下发出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尽管蓝怀禹在一旁挤眉弄眼,还是没让这个影卫停下来。
喻和尘察觉到蓝怀禹的举动,悠悠道:“临阵换帅?”
蓝怀禹此刻已恨不能跑去捂上这个影卫的嘴了。
“是,一月前萧晟将军自请上阵,率萧家军驰援,同去的还有张廷等几位萧将军的副将。”
喻和尘的呼吸几乎停滞了一瞬,表面却还是不动声色。
蓝怀禹有些心虚地看过来:“陛下和娘娘的意思,其实是不要大人太过忧虑,毕竟...毕竟萧将军和大人......”
喻和尘只漠然地出口打断:“知道了,都下去吧,收拾返程。”
前些日子喻和尘还想,他到雁北这么久,萧晟这小子居然一眼都不来看,原来是人根本不在这里。
这么久蓝怀禹他们居然瞒得密不透风,原来是皇帝下了命令
他们都觉得自己知道了会阻止叫萧晟去南边是么?你会吗?喻和尘在心里问自己。
瘴气,池沼,密林,叫人成瘾的菘梖,近乎疯狂的敌人......
喻和尘不敢再想。
新帝志在四海,锐意进取,比早年的宗昌还要果断三分,这一点和喻和尘的目的是一致的。
可喻和尘从没想过那些刀尖舔血的事情让萧晟去做,不是吗。
返程的日子早了又早,路线往南靠了又靠。
“有消息么。”喻和尘这一日自己都不记得问了多少遍。
蓝怀禹只摇头。
几日前最近的消息是,广源开战,我军死战不退,胜负未分。
死战。
这么些天,消息就这两个字。
蓝怀禹终究还是在一日夜里看见了喻和尘留下的歪歪扭扭的手书和马厩里消失的一匹马。
手书只有四个歪斜的大字:即日必归。
......
没有人知道几乎什么也看不见的喻和尘是怎么只身一人渡江翻山抵达广源的。
他拒绝从影卫获得帮助,因为做这样抛却理智的行为已经够出格了,又怎么让更多的人知道。
......
焦土,血河,残肢,战火,就是愈往广源靠近愈多的场景。
在十数枪尖所指的中央,喻和尘从马上跌落下来。便衣上是无数的擦伤割伤,斑斑血迹自伤口渗出,直到斗篷被掀开,银丝泄露,萧晟才彻底确认了心中的疑惑。
从前线回来,来不及卸下盔甲,萧晟便冲向那个包围圈,慌忙把人抱去了营帐。
萧晟完全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替喻和尘擦了身体换了衣裳,心却还是被人揪扯一样地生疼。
萧晟伏在塌边,捧着他小师叔的手臂替他一根一根仔细地擦拭干净手指的淤泥。
“萧晟。”喻和尘醒来便唤他的名字。
“师叔......”
得到回应后喻和尘便从塌上直接扑向了地上男人的胸膛,紧紧相拥,再无隔阂。
萧晟被拥得有些喘不上气,稍稍推开些,看着喻枫那双失去神采的双眸和消瘦的面庞,下意识蹙紧了眉头。
他不敢想眼前这个他放在心里珍藏的人从哪里来,怎么来,路上吃了多少苦,身上无数的伤口怎么来,又有多少夜没合眼,多少日没吃饭。
他谪仙一样的小师叔从来一尘不染,却为了他......
喻和尘却不留情,出拳狠狠砸向萧晟的臂膀:“你知道我收不到你的消息、喊你那么多遍没人回应我以为你死了吗!?谁叫你来这个鬼地方的!?谁允许你来的?!还不让他们告诉我是吧!?小兔崽子翅膀硬了是不是?!”
喻和尘打到了自己身上的伤,萧晟经不住闷哼,闭上了眼:身上的痛哪里及心里万分之一。
喻和尘胡乱地发泄着,终于好像摸到了什么湿热的东西,才明白扯开了萧晟身上的伤口,赶忙住了手。
喻和尘又急忙地喊人找来东西包扎,萧晟任他摆布,片刻,终于敢抬头细细端详喻和尘的脸。
那双琥珀色的双目彻底不复神采,只是呆滞空洞地张开,喻枫再也不会凝着他的双目,也再也看不到他现在眼底汹涌难以自制的爱意。
头发也干枯许多,不似先前的银河落瀑,好似真的衰老了一般。
什么心酸委屈,看着他如此这般,萧晟只有不知所措的心疼。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痛得发涩,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所幸,是小师叔先开口,也缓和了下气氛:“臭小子,你还记得你小时候抱回去的那头狼么。”
萧晟垂眸阖了阖眼,喉结动了动,掩下了几乎要压制不住的情绪,顺着喻枫的话短暂地陷入回忆:“记得。”
“不是被师叔放回去了吗?它一匹孤狼独自在雁北,恐怕很难活下去。”
这话虽然现在听着平淡,却藏着萧晟开解过自己的痕迹。
喻和尘听出了这几不可察的情绪,以另一种方式宽慰着萧晟:“不,它不仅活着,还做了一支部落的首领,还救了我的命。”
“狼崽子长成狼王了。”喻和尘两手环过男人裸露的腰际,把最后一圈布条贴紧后在萧晟腰际打了结。说此话时故意贴近萧晟的耳畔,暧昧地暗指,离开时萧晟的耳垂已经不出意料地染上了绯色。
“那我呢。”萧晟伸手揽住了喻枫的腰际,分明是不准他离开。
“我对师叔来说,是不是就和那只小狼一样,喜欢时就逗拭两下,不喜欢就随意丢开?”
委屈,压在心里多年都快被自己欺骗过去的委屈,被始作俑者又亲手翻开。
喻和尘下意识想否定,但又发现自己面对这控诉无从招架,只好摸索着捧起萧晟的脸庞,轻轻落下一吻:“我的错。”
两个人默契地不提喻和尘突然到来的缘由,萧晟垂首回应着。
“广源什么情况。”不知多久,喻和尘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萧晟还没从怀里突然的空落中反应过来,舔舐了下嘴唇,道:“上次沅军夜袭,我们反应及时,他们也没捞到什么好处。根据得到的情报和我们的推算,沅军的援助明天就会到。”
“也就是说,明天就要再打一仗,是不是?”喻和尘回过身来。
“根据今天对敌军动向的观察,虽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但能知道的是,是决战。”萧晟冷静地答道。
萧晟没想到喻和尘会忽然欺身而上,慌忙接着:“!”“师叔!”
喻和尘捏着萧晟的后颈,不容分说:“都TM要死了还废什么话。”
......
“阿晟......”
沉沦间,喻和尘唤着萧晟的名字,叫他慢点,不然又崩开了伤口。
萧晟只按着他的手:“师叔心疼了?”“这样千里迢迢,把自己送到我对床上......”“师叔,这次是你自己来的,我可不会放你走了......”
喻和尘耳际尽是萧晟的荤话,喘息间回怼道:“小疯子......平素间装得最是尊师重道,怎的是...是个衣冠禽兽?”
......
如果明天是世界末日,你会怎么办?
喻和尘会狠狠把萧晟拥进自己的骨血里,所有的亏欠所有的爱,真怕他死了,自己还不完了。
除了萧晟,喻和尘自问这辈子真不欠谁的。
“......师叔,你说过,想要的东西,是要凭本事抢的,也包括你吗?”
睡梦间,喻和尘好像听到了萧晟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