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城·月满庭
楼下,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此处是这家酒楼不对外开放的雅间,南向的凉台向外可以看到整座蓉城。
喻和尘同萧晟来到此处已经第七日。
晨起不久,一袭素纱绮罗裙的年轻女子敲门进入雅间奉茶。
女子肤若凝脂,行止娴雅,竟不像是雁北大漠的风尘女子。
可惜的是,那张清丽的脸颊上有一道狰狞可怖的伤疤。
萧晟想起七日前。
喻和尘因身份不便,乘轿撵来到此地,他则身着便衣护送而来。
二人在酒楼偏门只叫东家来见。
萧晟当时是万万没想到出来的会是一个年轻女子。
珠钗花钿,绸裙缎履,面上是遮住小半张脸的华美面具——经过精心雕镂的金银仿若在脸上绽开的栩栩莲花。
喻和尘并未多言,只掀起纱帘的一角,风带出他几缕银丝,那女子见了,登时便冲轿撵行一大礼,接着将他们引入了阁内。
今日,是这女子亲来奉茶,也是头一回看见她不戴面具的模样。
她用了纹面来掩饰伤疤。
“当初瞧你的模样,以为你再也不在乎这副皮相了呢。”
喻和尘瞧了一眼跪伏在侧侍茶的朱左左,淡然道。
女子的笑意有些尴尬。
这里是影卫在雁北的情报站点之一,或者说,是喻和尘在雁北的情报站点之一。
靠自己培植的势力经营而不在皇城影卫的管辖内。
从初建到现在,算起来也有些年头了。
当初见这女子好皮相好手段有些心思在身上,便安排给她一条生路,也为自己所用。
事实证明喻和尘眼光不错,几年过去,朱左左一个女人,生生将月满庭经营成了雁北规模最大的情报点。
表面上是蓉城最繁华兴隆的酒楼,暗自里是影卫掌控的情报信息交换地带。
茶毕,朱左左奉上来一纸文书。
“大人,您要的消息。”
放出青城寨的假消息后,青城寨的弟兄按计划偃旗息鼓,萧晟又安排张廷他们以及自己随行而来的人摆出一派大要班师回朝的做派。
几日过去,果然已经有人按耐不住。
府衙那边已经有书要求释放役民恢复建河,封锁的关口有人探听运送商货的口风。
“商货?什么货?”
萧晟放下茶盏,问道。
暴动以来,出事的周遭几个城全部封锁,究竟是做的什么买卖这样着急,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都要冒险打探口风。
“什么都有,但其中掩人耳目暗中夹带的应该是...烟草,菘梖。”
朱左左复而面对萧晟,恭敬答道。
果然又是那害人的东西。
沅齐边界的惨状仍在萧晟眼前,只是不曾想,这么快,这东西就已经侵淫到了大缙内部,甚至腐蚀了缙国官僚阶层。
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菘梖开始在雁北泛滥,大量的需求催生走私活动。
官僚贪腐,一面进购价格高昂的烟草制成品水烟吸食,一面参与烟草走私牟取私利。
忽而有侍婢贸然闯入,她自觉冒犯进来时心虚地冲喻和尘看去一眼,但还是快步跑到朱左左耳畔耳语了几句。
喻和尘此时也侧耳,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
朱左左此时面色出现了些许慌张,一副想借口离开的模样。
“你这月满庭,何时也豢养了孩童?”
喻和尘折扇轻摇,语气平淡,却平白有一股莫大的压迫感。
朱左左登时伏地:
“大人饶命,是奴婢幼子。稚子无知,冲撞了大人,求大人宽恕。”
原来这女人的孩子吵着要找娘竟自己跑到了楼里,虽然在外间就已被拦下,但喻和尘耳力极佳,已先听到了孩童的哭闹。
“你的身子竟还能养育,倒也是奇迹。”
喻和尘合了合眼,感受着脸上逐渐上移的日光。
当初在那商队,喻和尘便已看出朱左左内里虚浮,想也是魏丰一面逼迫她委身,一面又给她吃着些不干净的东西。
没想到养了几年,竟也能育有一子。
“是大人福泽庇佑,也是上天恩德......奴婢感激不尽......”
朱左左伏地应着,心里却是万分慌乱。
三令五申,还是出了意外,还是让他们知道了这孩子的存在。
朱左左知道此时撒谎也没有用,凭喻和尘的心机手腕,对不该出现的东西肯定会查个清清楚楚然后斩草除根,还不如此时交代些,说不定...说不定还能瞒住那个人......
喻和尘的话语里听不出情绪,却仍然让朱左左禁不住想发抖。
面对这个可怕的人,过去多久都是一样的反应。
空气里是持续了片刻的沉默。
“去看看孩子吧,这里不用你了。”
喻和尘再度开口,朱左左如获大赦。
“谢大人。”
行礼告退,回身,朱左左身上早已沁出一层冷汗。
好在,好在,他没有问孩子的父亲。
......
萧晟自始至终默然观察着两人。
他一直知道自己不够了解喻枫,但喻枫对自己似乎全然知晓。
直到方才,他才切切实实意识到这种落差。
他不知喻枫丹安之前的过往,自然也不知他和这个女人的经历。
他想开口盘问,可又不知以什么名义。
那日一夜荒唐,他自认冲动。
过后喻和尘也对这些闭口不谈,仿若无事。
可清醒过来,他二人同朝为官,且是同门师叔侄。
大逆不道。
萧晟根本不敢想若是师父知道,若是父王还在...会怎么样。
千错万错在他萧晟,是他枉顾人伦,违逆师道,先对喻枫起了歹念。
若有天谴,责晟一人足矣。
喻枫没有因为他的心思责怨他疏远他,没有像丹安一样消失不见,萧晟已经很知足了。
他哪敢再奢求完全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