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尘劫 第52章 嬴疾寒心

嬴疾这一病，整整缠绵了一冬，尘悟守在他身边照顾。

有了观心镜，嬴疾便可以时时了解嬴元的情况。有一次，嬴疾忽然问尘悟：“夫人，你是神仙对吧。”

尘悟没回答，从粥碗里蒯了一勺粥喂给他。

嬴疾乖乖喝下，又问道：“天上是何等境况，与人间相较如何？”

尘悟想了想道：“大抵没什么不同，我倒觉得人间更好些。”

他们就天上和人间的话题闲聊起来。

“为何？”嬴疾再问。

“因为人间有情啊。”尘悟道。

“天上没有情吗？令兄令姐，还有……青木。”嬴疾道。

尘悟脱口道：“可是天上没有你和元儿啊。”话刚说出，马上意识到说错了。

嬴疾对她道：“没关系的，过去了。”

怎么可能呢？尘悟心想，心重如嬴疾，若是能迈过这道坎，怎会生病？

嬴疾见尘悟不说话，接着道：“夫人不妨与为夫讲讲做神仙的趣事。”这样便可以知道你的过去，嬴元的将来。

尘悟将粥碗放在一旁小几上，想了想道：“有一件事，不知算不算得趣事。太上本名太上老君，住在三十三重天的大罗天上，我和他做过一段时日邻居。昔年我与他沉迷炼丹之术，认为天下之物没什么是不能和合的。有一次，我们在他的八卦炉中放了硝石，结果八卦炉的炉盖被炸飞，打穿了元始天尊家的地板。元始天尊是太上老君的师傅，见到自己的地板被砸破了，便罚我们用八荒之精为他重铸一块结实的补上。彼时正值姜子牙在人间助武王伐纣，元始天尊觉得这块地板做的甚好，于是便借给姜子牙做了封禅台。我送你的那柄八荒剑便是用余料锻造成的。”

嬴疾讪笑地看着尘悟，道：“原来夫人与张子砸穿咱家房顶是有由来的。”

尘悟不好意思的搔搔额角，“你说让我讲趣事，讲了，却笑话人家。”

嬴疾笑道：“好，为夫不笑便是，夫人接着说。”

尘悟用手摸摸下巴，又想起一件，道：“芈原的《九歌》中有大司命和少司命两位神仙，是真的存在的。大司命是男子，掌管人间生死、寿命；少司命是女子，掌管人间子嗣、福祸、姻缘。我小的时候很是跳脱，说话完全没条理，东皇帝君很头疼，便打发我去大司命和少司命那里读他们写的命书。那时候看命书如同看戏，不遂心便大笔一挥改得乱七八糟。比如让一只蚂蚁绊倒了一头野猪，再比如冬天的时候让南飞的大雁飞回来，还比如让一个王变成了一只杜鹃鸟……”

“杜鹃鸟？可是那位望帝杜宇？”嬴疾打断尘悟的讲述。

尘悟点头，道：“杜宇本是开天辟地第一只杜鹃鸟，杜鹃鸟历来便是神鸟，天上有人间无。他在人间修行的时候，怜悯蜀地百姓为洪水所苦，便留下来治水，并与一名女族长相爱，他们本来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可是那女子的族人认为蜀地洪水，只有将族长生祭水神便可免灾。那女子真是傻，竟然真的跳进滔滔洪水。杜宇伤心欲绝，然念及妻子的心愿，便忍着心痛继续治理水患。水患平定之日，蜀人感念他的功绩，推举他为王。杜宇却将王位传给贤明的大臣，自己散去全身修为也纵身跳入滔滔江水之中。”

嬴疾感叹，“壮哉！不能同生共死，却能生死相随。”

尘悟道：“我看过命簿上的结局，心中很是酸楚，思来想去几天，便决定偷偷修改命簿。擅自动用起死回生之术是会被反噬的，于是想了许久，想出来一个办法，便在结局后面续写。杜宇跳入江水中后，巴蜀漫山遍野盛开了芙蓉花，一只杜鹃鸟从水中振翅飞出，声声哀鸣，犹如啼血，细听叫声，仿佛在说’不如归去’。”

嬴疾眉头微蹙，望向窗外。忽然，他收回目光，安静的看着尘悟，轻声道：“尘悟，不如归去吧。”

尘悟低垂双目，避开他的目光，摇头道：“我不会走。”

嬴疾脸上现出放松的神情，言语上却道：“可是你是神，在人间终是不好的。”

尘悟笑道：“有什么不好？帝君都说了，我与夫君有一世的缘分，该当好好珍惜。”

“只一世吗？”嬴疾苦笑道。

尘悟猛然想起昔年为赢华寻找姻缘时，也曾在三生石上寻找过嬴疾的名字，帝君的话赫然在耳边响起：“身为盘古大神的孩子，是永远不可能在三生石上出现的。因为三生石是最靠近父神心脏的一根肋骨幻化的，与我们同躯同体，试问自己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姻缘呢。”

“夫人，怎么了？”嬴疾见尘悟发愣，问道。

尘悟扯出一个不自然的笑，道：“天上有句老话’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我们能为夫妇一世，不知过往做了多少功德。真是贪心。”

嬴疾拉着尘悟的手，也笑道：“有妻如尘悟，却是嬴疾十世百世修来的福分。”

尘悟摆弄着嬴疾的手，正色道：“夫君，尘悟知你因着元儿的事甚是寒心，对未来朝局失去信心，有了退意。按理作为妻子，应该很高兴。可还是想问你一句，秦国在你心中重要，还是王室在你心中重要？”

嬴疾愣了一下，别过头，微闭双目，不再说话。

尘悟又道：“夫君，我再给你讲个往事。”于是尘悟将共工如何撞倒不周山，女娲如何为了万千黎民舍身补天，她自己如何无法解开心结，如何用寂灭之法结下幽冥大阵的错事向嬴疾讲述了一遍。末了，她对嬴疾道，“你是聪明人，比尘悟通达。世间的事总有因果循环，不如放下执着；若一时放不下，不妨看淡；若无法看淡，不妨掂量一下孰轻孰重。我知这一关难过，可终须要过。尘悟会陪着你。”

嬴疾拉着尘悟的手渐渐攥紧，他仍是微闭着双目，却轻轻的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