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攻郃阳没几日,秦公果然传书阵前,招公子疾、公子华交接军务之后回国。
嬴疾和嬴华交接军务时,神色均是沉重,他们明白其中原因——秦公大限之日不远了。
回国路上,又有人来传信:秦公将前往函谷关巡视,两位公子可在函谷关候驾。
登上函谷关,顿觉眼前一片开朗,此等形胜恐怕只在几千年前与神农大神走遍八荒时才有吧。
“秦地雄阔啊!有囊括宇内之势。”尘悟站在函谷关上赞叹。
“先生以前没来过函谷关?”嬴疾问。
“或许来过,或许没来过。时间太久,记不得了。”尘悟随口回答。
嬴疾笑道:“先生年纪轻轻,竟如此健忘。”
尘悟侧过头,望向更远的地方,语气飘渺,“或许……或许尘悟已经活了七万多岁,而将军不知。” 马上意识到说错话了,尴尬的笑道,“玩笑之言,将军莫怪。”
嬴疾眯着他那双凤目看向尘悟,似乎要将她看透,“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数日后,秦公抵达函谷关,前呼后拥得很多人。秦公不喜,只留下商君和几个儿子,屏退众臣。
忽然,秦公问嬴疾,“你那位谋士尘悟先生呢,叫上来与我一见。”
嬴疾答了“诺”,便派人去找尘悟。
尘悟没资格随驾,在关下等候。得了口诏,随着侍从登上函谷关。
“拜见君上。”尘悟向秦公行礼,顺便偷偷观察秦公。秦公精神有些差,一双眸子仍是精光凛凛,如鹰隼一般。虽是强弩之末,却难掩王者霸气。
“免礼。”秦公道,“先生为我寻药一定走过许多名山大川,较我大秦函谷关如何?”
“前几日公子疾曾带尘悟登上过函谷关,尘悟顿觉胸中开阔,函谷关有气吞八荒之势,天下有此形胜者寥寥。”尘悟恭敬回答。
“哦?还有哪些地方能比得了这里?”秦公好奇问。
“天下形胜不一,无法比较。”尘悟实话实说。
秦公沉默。
尘悟开解他,“君上,尘悟少年时曾与一位名师学医。老师问我,学医除了强身健体还为什么?”
秦公被这个话题提起了一些兴趣,问道:“先生如何回答?”
“尘悟回答,为天下苍生。”尘悟说。
秦公大笑,笑声朗朗,回荡在山峦之间,“先生回答看似好听,却不尽不实。”
尘悟恭敬行礼,“君上圣明。老师当时并没有点破尘悟,而是感慨,这个答案好说,却不好做。”
秦公叹息,望着远方连绵的群山,陷入沉思,许久呓语道,“先生这位老师了不得,若有幸,嬴渠梁盼能一见。”
尘悟黯然,“老师尝遍百草,毒积腑脏,已经离世多年。”
“可惜!可敬!”秦公拍着石梁称赞。忽然,他明白尘悟说这番话的意图,眸中现出慈爱之色,笑着对尘悟说:“先生今日能以医道比喻治国,想必是明白尊师的一番苦心了。”
“可惜尘悟愚钝,明白的太晚。”尘悟自责。
“‘朝闻道,夕死可矣’。”秦公道。
不知是对他自己说的,还是劝慰尘悟。
商君担心秦公伤怀,身子支撑不住,令起话题,“君上,臣今日听闻一件趣事。”
秦公即刻振作精神,笑着说:“商君请讲。”
商君娓娓道来,“西鄙之战后,魏军流传着一个关于公子疾与尘悟先生的故事。说公子疾能从地府请来阴兵助战,又得天神传授精妙阵法,还能撒豆成兵,所以魏军才不敌。又说公子疾身边有位风神如玉的天将,拿着一柄奇怪的兵器,一挥之间便可杀百人。”
嬴华接话道:“公父,哥哥能不能请阴兵,孩儿不知,但是尘悟先生的武艺孩儿见识过,确实厉害。”
商君道:“君上,有两位公子辅助太子,何愁东出,何愁一统呢?”
秦公精神终于有所振作,开怀笑道:“商君知我。”
秦公嬴渠梁来函谷关前,面对生死心中曾生出无数感慨,他并非对太子甚至后世子孙没有信心,也并非对商君的忠诚存有怀疑,他只是遗憾。他用一生驾驶着秦国这辆巨辇从低谷走出,巨辇从破烂不堪到如今坚不可摧,他从未后悔这许多年做的每一个决定,哪怕这些决定曾经为举国反对,需要经过重重艰难,他只是遗憾。遗憾不能活得再长久一些,遗憾无法见到大秦最终振长策御宇内,履**威慑八方。现在,他不遗憾了,掠过函谷关,掠过绵延群山,他似乎看到了未来的样子,就在身边这些年轻人身上。
从函谷关回咸阳后没多久,秦公病逝,举国发丧,秦国笼罩在哀伤之中长达数月。
其后,公子虔与甘龙等人告发商君“欲反”,新继任的秦公嬴驷下令将商君逮捕,一时咸阳波诡云谲。
这段时间,嬴疾回家都很晚,一回家便钻进书房,显然有事情瞒着。
有一天,尘悟专门在书房看书,等着嬴疾回家,直到深夜。
嬴疾一开书房的门,见到尘悟,惊讶了一下,装成亲热的模样,“夫人深夜不睡,在等为夫?”
尘悟不接他的话茬,说道:“夫君,为妻今日摆了一局棋,你可否愿观?”说着,指着桌案上的棋盘。
嬴疾走过来看桌上棋局,颇有不解,“棋盘上依照七国分布摆了七颗棋子,六颗白子代表山东六国,黑子代表秦国。为什么秦国边上还有一颗白子?”
尘悟用书简敲敲棋盘,“夫君可看出这颗白子在秦国的哪个位置?”
“商……”嬴疾话一出口,便明白,“原来夫人已知为夫谋划之事。”
“夫君想救商君。”尘悟直言。
嬴疾低下头,不说话。
“夫君可知此事不可为?”尘悟问道。
嬴疾在尘悟对面坐下来,问道,“商君为秦变法,披肝沥胆,却被诬陷,我欲救对秦国有功之人,有何不可?”
尘悟放下手中竹简,劝导,“夫君,商君变法有功于大秦,日后必当彪炳史册。然而,此刻的秦国只知商君变法,却不知,法非一人之法,乃是秦国之法。新君即位欲杀商君,不仅是被老氏族逼迫,更是为秦国着想。”
“可是……可是这样屠杀对秦有恩的功臣,太过可惜!”嬴疾还在挣扎。
尘悟站起身,厉声道:“可惜?天下可惜之事何其多也!仅观眼前,公父大业未成,身归黄土,可不可惜?商君倒是应当庆幸,若无公父,岂能有他!没有谁对秦国有恩,即便有恩,亦是彼此之间,而非一人。商君若依仗这点恩德,便想在秦国呼风唤雨,岂非与他的法自相矛盾!”
嬴疾痛苦的扶住额头。
尘悟走到他身前,拉着他的手,“夫君,你若真想为商君做些事情,不如合计如何为他收尸敛葬吧。”
史书记载:公元前338年,秦孝公去世,太子驷即位,即秦惠王。公子虔、甘龙等人告发商鞅“欲反”,秦惠文君下令逮捕商鞅,商鞅逃回封邑商。秦惠文君派兵攻打,商鞅战败而亡,其尸身被带回咸阳处以车裂后示众。
但是史书没有记载,商鞅尸身示众当日夜里,一队身着黑衣武艺高强的人将商鞅尸身偷走。有人传说,普天之下有如此本事的非公子疾莫属,公子疾从地府招来阴兵劫走了商鞅的尸身,而公子疾其实是听从王上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