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有点恍如隔世的茫然,但精神头确实好多了,雨不知何时停的,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的照在床前,铃岚趴在这安静的阳光中睡着了。
她是一直守着自己吗,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担心自己吧,不然为何会来这里?!
景云想去摸摸铃岚的脸又怕一碰便将她惊醒了,她看上去是这么疲惫,脸色憔悴,肩背也愈发单薄,景云睡了好久,此刻只觉得口干舌燥,但终究不忍唤人,生怕一出声便扰了铃岚的睡梦,连带这难得的安静时光也随之而去。
景云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铃岚,此刻的铃岚就像只蜷缩起来的小猫,纤弱,满身伤痛,需要人的怜爱,她的伤不在身上,在心里,景云知道,可就是这样的她,总是挡在自己身前,他一直都知道。
景云伸出手轻轻握起铃岚散在床边的头发,在手指上绕了一圈又一圈,她总还是念着自己的。
铃岚的眼睫微微颤了颤,景云心中一动,她是不是要醒了?景云觉得自己应该放开铃岚的头发,闭上眼睛,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然后待她醒来,自己再做出刚刚睡醒的样子,但他并没有放开,也没有闭眼,仍旧瞬也不瞬的看着铃岚。
铃岚就在景云的注视下睁开了眼睛,片刻的迷蒙之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看向了景云,略微的惊讶之后就是淡然,以前这眼中的水光是朝阳初升时的琳琳闪耀,如今,这眼中的水光是朦胧月色下的静静涟漪。
景云记得他们初见时她的模样,那个时候的铃岚看着他时,眼中光亮让人心动,如今没有了,是他让那光芒熄灭,但是这不重要,她还是她,只要她还在,这样就足够了。
“腊月!”铃岚直起身子,景云悄悄松开手中的头发。
“夫人,腊月姐守了一夜,奴婢来换班了。”阿青匆匆进来,见景云醒了,赶忙行了个礼。
“王爷醒了,去弄点吃的来。”铃岚道。
“是。”阿青福了福身转身出去。
铃岚去外间给景云倒了杯水,景云的嘴已经都干裂起皮,铃岚便干脆把茶壶提进屋里,又让他喝了两杯。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很危险,那杰这个混账!”景云忿道。
“是我自己要来的。”铃岚坐在床边,却并不看景云。
“我可不是这么交代的!”景云说着去拉铃岚的手。
“我要来,他们拦不住。”
“你的手怎么了!”景云突然抽了一口气,铃岚白玉般的手背上一片青淤。
“不小心磕了一下。”铃岚说着把手抽了回来。
景云怕弄疼她,便不甘心的松了手。
景云还想再说什么,阿青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托盘,符海跟着一起进来,在外间搬了张小矮桌放在景云榻上,阿青将托盘上的碗盘轻轻放在矮桌上。
“王爷先略吃点吧!”阿青摆好碗筷恭敬道,还不到吃正餐的时辰,便让厨房简单准备了几样小点。
景云看了看,一罐鸡丝粥,一叠黄糍糕并几样小菜,小菜分别是酸豆角,咸肉丝,竟还有一小碟酱螺蛳,景云不禁莞尔,这酱螺蛳可真是好多年未曾吃到了。
铃岚呆了一呆,这样的笑容也是多年未见了。
阿青与符海互相看了一眼,退到外间。
“你肯定没吃过这个!”景云笑着拿起一只螺蛳在手里晃了晃。
“没有。”铃岚确实没吃过,连见都没见过,这青黄色外壳的小东西,不知道是什么。
“这个叫螺蛳,长在溪水边的石头上,老百姓会捉来下菜,有钱人是不吃的。”景云说着摸起一只竹签,伸进壳里轻轻一挑,螺肉便被竹签带了出来。
“尝尝?”景云将螺肉递到铃岚嘴边。
“我自己来。”铃岚说着也拿起一只螺蛳,学着景云刚才的样子将螺肉挑了出来。
景云便自己将螺肉吃了,酸中带辣,肉鲜甜劲道,手艺不错。
“酱螺蛳是生的腌制的,你要是吃不惯就算了。”景云见铃岚端详那竹签上的螺肉不觉有些好笑,又担心她吃不惯这种味道。
“我知道。”
“什么?”景云又拿起一只螺蛳。
“我知道这个是生的腌制的。”荆九给她讲解南楚饮食风俗的时候提到过螺蛳,只不过因为她没见过,所以不知道这个就是螺蛳。
“每年三到四月是螺蛳最肥美的季节,南楚多河流溪水,稻田,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都会去捉螺蛳,回来一煮,便是一顿美餐,不过最体现技艺的吃法不是煮也不炒而是酱。”荆九讲到螺蛳的时候似乎很是回味。
铃岚记得当时自己问过要如何酱。
“螺蛳放在清水中浸泡三天三夜吐尽泥沙,每四个时辰换一次水,吐好泥沙之后放入坛子里,倒入我们自制的米酒,黄酱,酱油,糖,清醋,辣椒切碎一并放入坛子里,然后将坛子口密封好,七天之后就是美味的酱螺蛳了。”
“至于配料的比例就按照各自的口味加减,所以每家的酱螺蛳味道都有所不同。”
“不过螺蛳这种东西在南楚也是平民百姓才吃的小玩意,有钱人家都不吃,王公贵族更不吃了。”
铃岚想着荆九的话,又看看竹签上的螺蛳,原来这就是螺蛳,可惜荆九不在这里。
铃岚终于把螺蛳放入嘴里,咸鲜酸辣,又带着些许甜味,肉软中有弹,跟以往吃过的东西味道都不相同,但是并不难吃,再喝一口鸡丝粥,中和掉那过于突出的口感,倒是一对好搭配。
“小时候偷跑出宫玩,街市上就有卖酱螺蛳的,符海说那是平民才会吃的,但我想吃,就央他给我买一份,符海偶尔出宫办事的时候,也会偷偷给我捎一份回来,再后来长大了,自己有了府邸,想去哪里也没人管束了,想吃的时候就去街市,一碟螺蛳,一碗米粉,虽说是不起眼的小吃,吃惯了也难以割舍。”景云说着露出怀念的神情。
铃岚知道,这种味道在北靖的时候代表着家乡,是乡愁,在如今代表着年少时光,是一去不回的过往,食物跟感情关联故而有了不可替代的位置。
两人吃完小点,阿青把碗盘收走,符海将矮桌放回外间,继而转回,等着景云示下。
“曲川那边什么情况。”景云又靠回软垫上,虽然比之之前精神头是好了不少,但仍处于需要多休养的阶段。
“死侍已将江龙等贼逆就地诛杀,对外宣称他与山匪勾结意图行刺王爷,郡里一众官员全部暂扣,胡明暂代郡丞处理大小事宜,请王爷放心。”符海的话中带着一丝恨意和后怕,谁也没料到江龙如此胆大包天,虽然当时死侍就侍卫在附近,但事发突然,实在赶不及施救,若非王爷决然跳江,又恰逢之前干旱少雨,恐怕就凶多吉少了。
“哦?”景云挑了挑眉。符海当时没有随行,是谁下的令将江龙就地诛杀,难道….景云侧目看向铃岚。
“是夫人下的令。”符海见王爷侧目也不隐瞒。
“你当时就在附近?!”景云心中一动,他知道铃岚关键时候杀伐果断并不亚于岳天腾,但他并不希望她这样,而且,太危险了。
“太危险了!”景云又觉得后怕,江龙只是没料到他有后手,否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多亏了夫人当时在场。”符海忙道,若是当时铃岚不在,没人能做主,也许死侍只会先行寻找王爷下落,江龙也会趁机重整旗鼓。
“你是不是早知道?!”景云看了符海一眼,有些动怒,他为求稳妥让符海亲自护送铃岚,希望她能远离是非,结果铃岚不但没离了是非,自己安排保护她的人居然还跟着她一起胡闹。
“他不知道,我与霍夫人一直有联系。”铃岚知道景云前往曲川的第二天便也来了曲川,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住在临近的村庄里,没进曲川郡,驿馆失火之后景云每次出访,她便暗中跟随,没想到江龙胆大包天,居然敢公然行刺。
“我不是说过不要再跟霍夫人联络了。”景云皱了皱眉。
暗中行动的死侍大部分都是霍夫人手下的人,铃岚与霍夫人有联系,他们会听从铃岚的也不奇怪,再加上自己安排的那杰等人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对付江龙这种乌合之众自然不在话下,只是…..霍夫人和那杰都是自己的人,自己已经明确说过不想她卷入这场是非之中,铃岚如何能保证他们会听她的,他们又如何敢违拗自己的意愿让她涉险,除非,她另有途径让他们不得不配合,景云想到了什么,心中很是不快。
“现在不必追究是非对错。”铃岚道。
景云动了动嘴,果然没再说什么。
“李忠,王正两人为救王爷死在观景台了,尸首已入殓了。”符海见状便接着说下去了。这两人正是从王府一路跟随而来的家仆。
“将他们好好安葬,妥善照顾他们的家里人。”景云想到当时的情形,两人挡在他身前,不知被砍了多少刀。
“江龙如何有这么大的胆子?!”铃岚有些奇怪,一个小小郡丞,景云此番前来是视察旱情又不是微服出巡,他有什么必要狗急跳墙公然行刺。
“景启果然还是不放心我,江龙敢公然行刺必然是有十足的把握不受牵连,如此想来定然是景启授意的。”景云道。
“那南楚王一早便打定主意了。”铃岚目光一沉。
“应该是,不过应该是我到了曲川之后他才传了讯息来让江龙伺机除掉我。”景云回想自己来到曲川后的点点滴滴,起初江龙对他毕恭毕敬,不似作伪。
“那驿馆大火可是他所为?!”铃岚又问。
“应该是那之后他才得了景启消息。”若是那时候江龙便有杀他之心,恐怕那场大火会更凶险。
“恐怕想杀你的人不止景启。”铃岚心里已经有了思路。
景云点点头,驿馆大火不是巧合,不过已经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