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云在冰冷的雨水中苏醒过来,天已经大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雨,说来也真是奇,自从他来了,曲川便开始下雨了,一场接着一场,一场大过一场。
景云动了动想要起身,只觉得浑身疼痛,尤其是右腿小腿处犹如钻心的痛楚一阵紧似一阵,坠入江水时他的腿撞在沿岸的石头上,应该是断了。
不能在这里,景云撑起身子,看了看四周,天已大黑,看不清楚,只知道这是江边的石滩,蒙江至此已近尽头,水流平缓,岸边大石将他挡住,不然还不知道要一路被冲去哪里。
景云试着动了动右腿,剧烈的疼痛让他几乎要昏厥过去,想站起来是不可能的,但他必须要去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身,最起码不能这样坐以待毙,犹如俎上鱼肉。
景云使劲撤下半幅早就被岩石刮烂的衣袖,团成一团塞进嘴里,继而深深吸了口气,奋力向前爬去,将还浸在水中的双腿拖了出来,他要先离开江边,如果运气好,应该很快就可以找树丛。
景云拖着受伤的右腿爬行在粗粝的石滩上,雨水鞭子一样抽在身上,手肘被硌的生疼,更不知擦破了几处,没爬行一步小腿折断处便传来钻心的疼痛,不知道这样爬行了多久,终于来到一片树丛中,景云把衣袖从嘴里拿了出来,大口大口的喘气,任由雨水打进他的嘴里,他只恨不得晕过去,半刻之后他又开始继续爬行,寻找相对安全隐蔽的藏身之处。
景云已近脱力,最终他决定藏身一片被树木遮挡的岩石后,他吃力的翻转过身,冷汗混着雨水浇湿了他的面庞。即便是在南楚,这样的暴雨下还是让人觉得寒冷,景云开始发抖,但心里知道这样的天气无论如何是不会冻死人的,雨天有雨天的好处,雨水冲刷掉他的血和行迹,猎狗无法循迹而来,火把已失去了作用,敌人一时也难以找到他,可意味着自己人也是一样,况且,雨总会停,天总会亮,剩下的只能看运气了。
太大意了,景云将头轻轻抵在石头上,雨似乎小了一些,风却更大了,让他想起年少时的一些事情,也是这样的雨天,被王兄们丢弃在山上,说是一起出去打猎,果然还是为了捉弄自己,那天的雨也是这样大,也是这样冷,他一个人在风雨中默默的走着,直至晕倒,事后还因为给王家丢脸被父王责罚。
景云的手指深深插入泥土中,他从来不是乐天主义,亦深知运气并不站在他一边,可是要死在这里,如何能甘心。
恍惚间,他听见有人在唤他的名字,那声音是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曾几何时,那温柔清甜的声音驱散他心中的焦躁,让他安眠,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那声音变的冷淡,漠然,再不愿与他交谈,那是铃岚的声音。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不应该在这里,我是做梦了吗?!景云心中酸涩难忍,他已经为铃岚安排好了一切,就算他失败了,铃岚也会安安稳稳的度过这一生。
可那声音却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急切了。
“我在这里,岚儿,我这这里!”景云只觉得头疼欲裂,他使出全身力气抬起手,嗓子犹如火烧一般的疼痛。直到有人真的握住他的手,他才确定这并不是一场梦。
雨还在下,但已经温和起来,风还在吹,却轻柔多了。
你为何会在这里?你身子这么弱怎么能淋雨?冷不冷?太危险了,你不该来的…….
有太多话想说,有千般滋味涌上心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景云只是在这风雨中默默的看着铃岚,黑暗中,铃岚的眼睛是唯一的光芒。
别担心,我不会死的。景云回握住铃岚的手。
“快来人,王爷在这里!”铃岚一手托起景云的脖子将他抱在怀里,转头大喊道。
景云被抬上马车,铃岚用干布巾给他擦了擦脸,又喂了些水,景云迷迷糊糊只觉得一路颠簸难忍,只有那双微凉纤瘦的手不曾放开。
“王爷,王爷!”
景云恍惚间听到符海带着哭腔的喊声,睁了睁眼,两鬓斑白的老奴正在用袖子抹着眼睛,他已经被安置在床榻上,这里不知是他们自己人的哪处据点,景云也实在没有力气问了。
有人七手八脚的给他除去湿衣,温热的布巾快速而细致的擦过他的身体,景云忽然又睁开眼睛转头看向铃岚,铃岚还穿着一身湿衣站在一旁,乌发间隐隐有水珠流动。
“快去换衣服,咳咳咳!”景云说道,一开口声音嘶哑的不行,继而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铃岚却没动,看了看景云便转头看向门口,神色颇为焦急。
不多时腊月端着一只托盘快步进来,上面是两只瓷碗。
“姜汤来了!”腊月放下托盘将一碗姜汤捧到铃岚面前。
铃岚接过姜汤吹了片刻便送到景云嘴边,姜汤就是要趁热喝,凉了效果便要打折扣。
“你去休息.....”景云皱眉道。
“我来吧,夫人!”腊月上来接手。
铃岚摇了摇头,示意景云把姜汤喝了。
姜汤熬的很浓,十分辣口,但喝下去之后身子立刻便暖了起来。
腊月又将另一碗姜汤捧给铃岚,让她赶紧喝下去,这时候阿青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急急的进了屋子。
“大夫来了!”阿青一边走一边禀报道。
铃岚摆摆手示意腊月先把姜汤端走,自己起身迎了一步。
“草民解礼,拜见王爷,夫人!”中年男子向景云和铃岚行了个礼。
“解大夫不必多礼,快来看看王爷的伤,应该是右腿小腿骨折断了。”铃岚急道。
解礼点点头,在床边坐下开始检视景云的伤势。伤处早已肿痛难当,解礼并非宫廷御医,下手略重,每次碰触景云都倒抽一口气。
“确如夫人所言,王爷是小腿骨骨折了,草民为王爷接好骨之后敷上特质的药膏,三个月即可痊愈。”解礼检查完毕之后道。
“那有劳解大夫了!”铃岚心下稍稍轻松了一些,但见景云疼痛难忍,还是紧张的不行。
“王爷,穷乡僻壤,事出突然,草民身边也没准备麻药,接骨之时可能会有些疼痛,请王爷忍耐一二。”解礼又道。
“无妨。”景云虽这样说,握着铃岚的手又紧了紧。
解礼是孟喆的旧识,早年在军中行医,接过断骨无数,又因是军医格外麻利,当下也不多言,找准位置,一搬一推,‘咔’的一声,骨头就复位了。
“啊!”景云只觉得那痛处犹如锋利的刀锋从小腿瞬间劈至头顶,他年少时虽然没少吃苦,但伤筋动骨这样的疼痛却也少有,缓了好一会,呼吸才渐渐平顺下来。
解礼给景云接完断骨又敷上他特质的药膏,用木板将受伤的小腿固定好便退下了,不多时阿青又端来一碗草药,说是解大夫吩咐让王爷喝的,伤患需要多休息,而断骨之痛耗人心神,解礼吩咐在药里加了些许安神散,以助睡眠,铃岚喂景云服下,不一会景云便入睡了。
“夫人,快去换衣服吧!”腊月见景云睡了,忙道。
铃岚点点头,去隔壁换下了湿衣,简单梳洗过,阿青把姜汤重新热了,铃岚接过来喝下,右手在烛光下一片青紫。
“夫人,王爷喝了安神散,晚上应该不会醒了,您去休息吧,我跟阿青看着!”腊月心疼道,铃岚身子弱,淋了雨又穿着湿衣这么久,可别病了才好。
“你们去休息吧!”铃岚摇摇头,又坐回景云床边。
腊月和阿青互相看了一眼,又在屋里等了一刻。知道铃岚是不会离开的。
“那奴婢在外面候着,有事您就喊奴婢。”腊月只好道。
铃岚取过药膏,又将景云手上划伤的地方细细抹过一遍,屋内烛光昏暗,铃岚将床帐稍稍拉过一点,遮住景云的眉眼,将那本就昏暗的烛光又当去了七八分,景云皱着眉头,睡得很不安稳,安神散可以助他入眠,却无法祛除痛楚,铃岚伸手摸了摸景云的脸,他的面色好苍白,嘴唇亦是如此,只有那墨色的眉还是一如往昔,却执拗的紧皱着,铃岚知道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细细的端详过他了,以至于如今这样凝视着他的时候,竟然还有一丝陌生感。
她有多久没有好好看过景云了,岳家倾覆之后,不,更早更早之前,她就没有再好好的看过他了,铃岚一直记得她们初见时他的样子,那一眼让她沉沦,那时候的景云沉默,忧郁,淡泊,不得志,却还是有着青年人无法磨灭的意气,她看得到,而如今这面庞也难逃被岁月侵染,多了几许沧桑,又熟悉又陌生,铃岚心中一阵酸涩。
现在的你,比以前快乐了吗?!
如果一切都能如你所愿,你是不是就会觉得快乐了!
“臣妾见过王上。”灵叶听到丫鬟来报,王上驾临时,第一次有了一种不真切的感觉。
“你瘦了。”风鸿杰摸了摸灵叶的脸,温声道。
灵叶低头垂目,并不说话。
“最近政务繁忙....”风鸿杰微微皱眉。
“臣妾都懂。”灵叶努力挤出一个浅淡的笑容。
“前些日子巴林部进贡了两朵天山雪莲,孤让御医制成回春丹给你,此药用九十九种名贵药材制成,对你的身体大有好处。”风鸿杰说罢摆摆手。
阿宝便亲自捧上一个镶金玉盒。
“谢王上。”灵叶又要行礼,被风鸿杰抱进怀里。
“怎的这么生疏了?!”风鸿杰低头看着灵叶,灵叶却垂着眼睛看向别处。
“今年暖得早,福春岛的梨花都开了,去看看?”风鸿杰又道。
“臣妾近来有些不适,见风就头疼,恐怕不能陪王上赏花了。”灵叶说着轻轻扭动身体,想要离开风鸿杰的怀抱。
“孤知道你委屈,但是孤身为王,很多事是无法两全的。”风鸿杰轻叹一声,松开了手臂。
“臣妾明白。”灵叶向后退了一步,仍是垂着眼不去看他。
风鸿杰看着灵叶,他的小姑娘长大了,终于长大到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哄了。
“我希望你知道,你在我心中是与别人不同的。”半晌之后,风鸿杰叹道。
“我知道,可你还是会有别人,我心里有你,便只有你,你心里有我,却也有别人!”灵叶终于抬起头,直视风鸿杰。
屋里的宦官丫鬟已经跪了一地。
那一刻,风鸿杰又看到了灵叶小时候的样子,这才是她该有的样子,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不审时度势,不委曲求全。
“罢了,你好好休息吧!白轲此次进京不用再去戍边了,让他统领禁军,驻守京城,你也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风鸿杰说罢便转身。
“谢王上体恤。”灵叶恭送北靖王离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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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