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从演武场下值的谢威,身上还带着演武场的肃杀之气,汗水浸湿了他的衣衫,却难掩他英武的身姿。
他正打算去看望自家女儿谢瑛,脚步匆匆,心中满是对女儿的牵挂。毕竟谢瑛此前经历了生死一劫,他这个做父亲的,怎能不心疼。
就在这时,刚踏出汀兰院的柳覃一眼瞥见了谢威,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快步上前,一把拉住谢威的胳膊。
柳覃愁眉不展,眼中满含忧色,手中的帕子被揉得皱巴巴,另一只手则紧紧握住谢威宽厚的手掌,不由分说地拉着他往外走。
“夫人,这是为何?”谢威满脸不解,却也由着柳覃拉着他走远。他实在不明白,一向沉稳的夫人为何如此慌张。
柳覃没有回答,只是拉着他一路来到书房。
进了书房,柳覃轻按着谢威的肩头,示意他坐下,便急急说道:“夫君,我总觉得瑛儿中了邪。她今日醒来,话语比往常一个月的总和还要多。”
柳覃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神情十分焦急。
谢威将柳覃温柔地搂入怀中坐下,宽大的手掌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温言安慰道:“这人经历了生死,性情大变也是常有之事。瑛儿此番也是受苦了,她如此,定是想倾诉她对我们的依恋,希望与我们分享她的感受。”
柳覃依偎在他的怀抱里,心中依旧忐忑不安,仿佛带着一丝哭腔:“夫君,你可知,今日瑛儿竟拥抱了我!”
“什么!夫人此话当真!”谢威双眼圆睁,下颌微张,似是被定住了一般,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几分。
在他的印象里,女儿向来内敛,这般亲密的举动实在是太反常了。
怀中的柳覃感到他身躯细微的颤抖,轻拍着他的衣襟,说:“低声些,若是叫旁人听见了,只怕会损害到瑛儿的清誉。”
“我记得,瑛儿三岁那年不慎落水,静尘大师曾为她卜算,预言她20岁会遭遇劫难,发生巨变。难道这所谓的巨变,是指性情的变化?”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
谢威眉头紧促,手指下意识轻扣着桌面,沉声说道,“夫人,莫担忧!明日一早,我便去灵隐寺,恳请静尘大师为我们解惑!”
“夫君,其实……我觉得现在的瑛儿似是更完整了,她以前只知习武练兵,好似不知喜怒哀乐怨,可我今日一见,我竟觉得这才是她应该有的样子。”柳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
柳覃的话语中带着一丝释然,她看着窗外的月色,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谢威分享自己的感受。
……
月色如水,洒在窗棂。屋内烛火摇曳,夫妻二人对坐,谈兴正浓。时而低声浅笑,时而皱眉凝思,丝毫未觉夜已深沉,烛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谢威便早早起身,简单洗漱后,便带着侍从前往灵隐寺。一路上,他的心情颇为急切,脑海里不断浮现出女儿的种种变化,希望能从静尘大师那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灵隐寺坐落在青山之间,周围古木参天,环境清幽。此时,香烟袅袅升腾,萦绕在古旧的庙宇间。僧人们身披袈裟,口诵经文,低沉的梵音在静谧的山间回荡。
谢威被小师傅引领步入主庙,只见静尘大师正沉浸于禅坐之中。小师傅步履轻盈,趋至大师身旁,轻声在其耳畔道:“师父,镇国将军已至。”
静尘大师缓缓睁开双眼,目光如炬,仿佛能洞察人心。他微微颔首,示意谢威坐下,然后淡淡地开口:“将军,此番前来,可是为了令爱之事?”
谢威心中一惊,没想到大师竟如此神机妙算。他随即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坐下,将心中的疑惑和柳覃的担忧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静尘大师。
他详细地描述了谢瑛醒来后的种种异常表现,从话语增多到主动拥抱母亲,每一个细节都没有遗漏。
大师听后,闭目沉思片刻,然后缓缓说道:“将军,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亦有变数。令爱之变,非邪非魔,乃是她魂归情至,内心深处情感的觉醒。正如夫人所言,这或许是她更完整自我的体现。”
大师的声音低沉而平和,每一个字都像是敲在谢威的心上。
谢威眉头紧锁,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完全满意,他继续追问:“大师,那瑛儿的劫难又当如何化解?”
静尘大师微微一笑,答道:“劫难已然度过,这世间一切皆有定缘,纵万变,唯本质不移。令爱经历此番变故,虽性情有所改变,但她的本质并无变化,未来的路,她自会走得坚定。将军无需过多忧虑。”
谢威听后,心中豁然开朗,对静尘大师的智慧深感敬佩。他再次行礼,表示感谢。离开灵隐寺时,他的脚步明显轻快了许多,心中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
***
镇国将军府。
晨曦微露,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谢瑛身着劲装,身姿矫健。她手持长剑,剑花翻飞,寒光闪烁,脚步轻盈灵活,辗转腾挪间带起一阵微风,吹得身旁的花草轻轻晃动,每一招一式都虎虎生风,尽显飒爽英姿。
兰香站在一旁,眼中闪烁着光芒。她觉得小姐的舞剑竟比从前更加灵动。
谢瑛将长剑放回武器架中,伸手接住兰香递过来的帕子,低声感概:“简直是‘朝五晚九’,无薪资、纯受累的一天!”
昨日,兰香告知她,原主先前喜爱在卯时起后习武半个时辰,再去用膳。为了不露馅,她只能艰难起床,刻意模仿。
谢瑛擦拭着额头的汗珠,兰香在一旁好奇地问道:“小姐,您说的‘朝五晚九’,还有什么无薪资、纯受累,都是什么意思呀?”
谢瑛心中暗叫不好,差点就把现代的词汇脱口而出了。她脑子飞速运转,笑着解释道:“这是我新琢磨出来的俏皮话,意思就是从早忙到晚,累得不行,没什么报酬,还得吃苦受累嘛。”
兰香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姐您真有意思,总能想出这些新奇的话。”
这几天总觉得遗漏了什么的谢瑛,突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忘了一个人—自己的夫君定国公世子周行简…
这些天,她到处搜罗信息,大致明白了这场婚事如何而来的。
定国公周远同与自家父亲是一起陪同先帝盛武帝打天下的革命友谊关系。
两人义结金兰之后,便立下誓约:日后若生儿育女,性别相异则联姻结亲,同谋福祉;若性别相同,则约为手足,互为扶持。
随着时间的流逝,两人渐渐长大,彼此间的目光多了几分疏离与淡漠,对这门婚事均无兴趣。双方父母见状,亦表示同意,便默契地默认了这婚约如同虚设,任由孩子们自由抉择。
未曾想到,在这风雅盛行的文治之世,这位帝王竟受到当下流行的“先婚后爱”话本的影响。一旦耳闻此事,他即刻下令,为两人赐下婚姻的纽带。
于是,二人便结婚了,过上了先前当代人最羡慕的生活……
联想到此处,她忽地意识到,自从那次落水相救之后,她的丈夫便如同人间蒸发,再无音讯。依照古时的规矩,女子出嫁后,是不被允许长时间留居于娘家的。
可如今,她待在家中如此多天,父母也没有提及此事,这更是坐视他们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的事实。
不过这对她来说,也是好事。省得自己这拙劣的演技,骗不了这举世无双聪慧的世子爷。
彼时,京城最大的醉仙楼前人声鼎沸,雕梁画栋间灯火辉煌。店内食客满座,酒气菜香四溢,歌姬舞女摇曳生姿,欢声笑语、丝竹之音不绝于耳。
“行简,你这夫人可七日未归你这定国公府了!你当真不管?”讲话的人正是礼部尚书之子魏则礼。
周行简微微一笑,目光如水,淡然答道:“魏则礼,家事乃私事,岂能以公论之?夫人自有她的自由,我若强加干涉,岂不有违夫妻间相敬如宾之道?”
魏则礼听罢,眉头微蹙,似乎对行简的回答并不满意,他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行简,你这性子也太宽容了些。京城之中,谁人不知你夫人木讷无趣,此番她不在府中多日,你可借此提出和离。”
周行简瞪着他,轻轻摆了摆手,示意魏则礼不必多言:“魏则礼,先前叫你多读书,你是一点没听进去。你又不知,我与夫人是圣人所赐,这和离之事,还望慎言。”
见魏则礼被训斥,这殿前司都使苏奕辰轻摇着扇子,终究是忍耐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魏则礼瞪着他,说道:“笑啥!咱三,就行简文武造诣最高。你可不配笑我,倒数第二。”
“倒也不敌你,倒数第一。”苏奕辰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反应过来的魏则礼欲起身去揍苏奕辰,不料此时,周行简开口道:“我父亲不日就要会长安省亲。这几日,我不想听到有人谣传我与夫人不和的消息。”
魏则礼闻言,只得悻悻坐下,收敛了怒气。苏奕辰见状,也收起了笑容,正色道:“行简兄,你放心,我等自会谨言慎行,不让你父亲有所误会。也不会让这长安城中传出一丝流言蜚语。”
周行简点了点头,目光扫过在座的几位好友,心中却另有所思。他唤来一名小厮,低声嘱咐了几句。小厮明了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行简,这是……?”魏则礼好奇地追问道。
“自是接夫人回家!”周行简看着窗外的繁华之景,不由地生出几分担忧。
这定国公早些年征战,体内留下了诸多隐疾,这几年深受其扰,身体一直不算太好,受不了什么大的情绪波动。
自他们成婚后,定国公对这段姻缘始终牵挂在心。此次周远夫妇自外归来,京城省亲,无疑是为了他这个儿子。
周行简眼中闪过一丝焦虑,他的夫人表面上看似钝拙纯真,实则犹如一着深不可测的棋,让人永远难以预知她的下一步。
他今日特意差遣家仆先行向镇国大将军说明情况,想来也给谢瑛几日缓冲时间,同时岳父母应也会劝说。
到时候他再亲自接她回府,倒也算是诚意。待到那时,再让她配合他演一出恩爱夫妻的戏码,应该不算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