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苏棘几乎要被猛烈的狂风刮飞,她蹲下稳住重心,同时向四周查探寻找戚嵘宁的踪迹,心中越发不安起来。
那人身体今日徒步一日已是勉力支撑,这风就连苏棘也难抵挡,何况是他。
她将头上衣物绑在颈间,透过风沙朝更远处看,从看不清到勉强视物后,不由色变。
只见离她十里外的沙地上,黄沙旋涡似的聚集呼啸流卷成柱直冲天际,同时她身边风向变动,越发强盛的风力将她刮向旋涡。
身体隐有脱力之势,在双脚离地刹那,刀光略过,“咚”一声闷响,苏棘的弯刀扎入地面,刀尖没入白骨中钉住,她紧紧握着刀柄,手指用力,身体离地,只能狼狈支撑着不被风卷走。
蒙面的衣物被风吹开堪堪挂在脖子上,混浊空气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忍不住张嘴呼吸,当即被飞入嘴中的黄沙呛了满嘴,又连忙闭上。
苏棘回头看身后越卷越大的旋涡,那风柱似沙龙通天,她脑中记忆一闪不禁猜测,这莫非是典籍中所记载的沙飙,书中所描述“旋涡龙卷”不正是她眼前此景。紧接她不由忆起此气象的一个特点,飓风中央是平静的无风之地。
她不由想到,戚嵘宁极可能会被卷入这沙飙旋涡中,若是足够幸运,或许他被吹入了中心也说不定。
想罢,苏棘看着翻滚流动的漩涡,毫不犹豫抽刀,身体当即被狂风卷离。
她要赌一把!
苏棘一双眼被沙子迷得通红,身体如落叶般就要飘上空中时,一道蛮力忽的拉住了苏棘的手腕,冰凉的体温透过皮肤,与闷热的飓风鲜明对比。
“苏棘!”还是那副喑哑破音的嗓子。
她回头睁眼,对上了一双带着惊慌的眼眸,苏棘神色微愣,心头动荡,那人朝她焦急大喊:“抓住我,莫要被卷进去!”
戚嵘宁脚上被一条白绫所缚,连接着地面某棵树骸,抓着苏棘的手青筋浮现,脸部涨红神情焦急,倒是让原本虚弱苍白的脸多了几分血色。
苏棘知道他撑不了多久,她用另一只手回抓住戚嵘宁,同时运功借力,飞身往回越过他抓住了白绫,二人同时松了口气。
运功动了经脉,浑身开始发疼,喉咙涌上腥甜,她不由咳了几声。
察觉她不对劲的戚嵘宁转头在狂风中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棘掩饰性的又咳了几声:“无事,黄沙吹进嘴里了。”说完转过了头,面上不由浮出痛苦之色。
经脉仿佛被万千蛆虫肯食,令人不适的酸痛刺激着苏棘的意识,额上不由开始冒冷汗,又很快被风干。
这场沙暴持续了近一个时辰,在苏棘和戚嵘宁都快体力不支时,风力终于开始减弱,远处的沙飙渐渐平息。
早已脱力的二人从空中掉落,在遍地白骨中摔了个底朝天,满是狼狈。
这一摔对苏棘无疑是雪上加霜,疼得她感觉自己全身骨头都快断了,倒是戚嵘宁先她一步站了起来,踉跄地朝她走过来担忧将她扶起:“苏姑娘,真的无事吗?”
苏棘对他的关心感到不太习惯,下意识地扳起冷脸回避了对方的触碰:“不必多想,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之前的皮外伤而已。”
随后转移话题问:“你先前去哪了?”
戚嵘宁答:“当时风大,我被狂风吹倒在地,随后被一股力量带向了旋涡,亏得我及时抓住了树骸做支点。”
苏棘闻言疑惑看他:“一股力量?不是风?”
戚嵘宁摇头:“不是,最初你我二人分开时风力并未加大,那力量像是灵气所化,在我抓住树骸后便又消失了。”
苏棘沉默思索,没想出个所以然。
少倾,她只好道:“这力量神秘暂且先不谈,你这白绫又是哪来的?”她指着白绫问。
戚嵘宁从怀中拿出自己乾坤袋失笑解释道:“这白绫原先是在下前些年买来装裱书画的,后来一直放在乾坤袋中未用,没成想在今日派上了用场。”
“幸好拉住了姑娘,那龙卷飓风若是将人搅了进去,会被撕得粉身碎骨的。”
苏棘抬手摸了摸鼻头说:“我记着从前阅典籍所言,这旋涡中心是个无风之地?”丝毫不提是自己想赌一把主动被风卷走的。
“那也得穿过外面肆虐的飓风啊。”
“嗯。”她只好应道。
谈话间,沙暴渐渐停止,天色早已暗下,黄沙散去,四周景象清晰起来。
二人目光落往周遭,远处是不见尽头的绝望,近处是残骸遍地的悲寂。在这片沙漠之中,目不可及之处,不知又有多少这般残败荒芜的景象。
月光下数不尽的白骨两眼空洞的注视着这两个外来者,森然又诡异。脚下成了白骨地,连落脚的地方都难有,两人只能踩在满是残肢断臂的白骨之上。
这般景象下,苏棘感到极度的不适,她起身便问戚嵘宁:“还能走吗?”
戚嵘宁顿时便明白了她什么意思,于是应答:“能。”
“此地不宜久留,走!”苏棘说完,扯起他便朝西走。
经沙暴一场,两人皆是灰头土脸衣衫凌乱,伤重在身,加之身体脱力,一路走得蹒跚踉跄,脚下不免踩到残骸,几步间皆是断裂脆响。
戚嵘宁便问:“苏姑娘,你既是习武的江湖之人,能否用轻功带在下一段,这一路踩踏先人遗骨,实在不好。”
苏棘回眸狠狠瞪他,她又怎不知这般不好,凉凉道:“你是瞎了没看到我受伤了吗?”
“方才姑娘还和我强调自己无事来着。”戚嵘宁无辜看她。
苏棘语塞,扫视戚嵘宁的手回嘴道:“虽然我使不出轻功,但看你手中之茧也应是习武多年的人,换你来带?”
她这话纯属呈口舌之快,戚嵘宁这身体一看便知他就算会武功,目前应当也使不出来。
戚嵘宁倒是没恼她语气中刺,只是微眯笑眼解释:“在下遭人所害,如今武功尽失,只好叫姑娘失望了。”
苏棘轻哼一声,觑他一眼后倒是平了方才的气。
一路针锋相对,才走了十多步,微风拂过,一阵悲戚的乐声乍然突兀响起。这鬼地方果然如苏棘所感,并不简单。
听见声音的两人脚步只是一顿,随后立即安静加快了脚程。
乐声越来越大,响彻沙漠,随风飘散经久不息。音调如哀哀嗟叹,悲意不由充斥着两人心头,行在万千残骸之上,如闻冤魂悲鸣。
走在前面的苏棘忽地停下了脚步,身后的戚嵘宁问:“怎么?”
“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戚嵘宁疑惑看她,摇头表示没有。
“啾……啾啾……呃……”怪异声在苏棘耳中越发明晰起来,她心中凉意越盛,同戚嵘宁描述了耳中声响。
才说完,便看到戚嵘宁原本茫然的脸色一僵,然后表情怪异地问她:“那你听见有人哭吗?是个老妇的哭声。”
两人耳中声音不同,混杂着依旧未停歇的乐声,互相对视一眼,戚嵘宁急道:“走!”
话落,两人逃也似的加快脚步,一边踉跄一边疾奔起来。
跑出残骸之地已是一炷香后,二人脚步踏出那片土地刹那,夜风骤停,耳边乐声和怪异声当即便消逝干净。
两人喘着粗气停下来,忍不住回望那片土地,地面忽的震颤起来。
本就站不稳的二人连忙互相搀扶住对方,脸上皆是惊疑未定,就在已经做好准备再次迎接沙暴时,却发现风平浪静。
脚下震感依旧,刚走出的残骸地却有黄沙如水般从地下涌出,不消片刻,遍地白骨再次被黄沙所掩。
地面上只剩树骸依旧,夜风再起也只是轻柔如昨夜。
一颗心短暂放下,劫后余生,两人累得腿脚酸软瘫坐在地,背靠背休息。
良久,苏棘平复凌乱的呼吸问::“饿吗?”
戚嵘宁感受到背上对方胸腔的震动,在这辽阔孤寂的荒漠里,心不由静了下来,安心之感充斥心头,他坦诚说:“饿。”
苏棘拿出乾坤袋从里面拿出一块干粮掰成四份,两份收起,自己留一份,递给他一份,有些有气无力道:“余粮不多,先勉强一下。”
冷硬的面饼入口过喉,两人没喝过水,只能干涩生嚼吞下。
苏棘今日被黄沙呛了一口,嘴中满是怪味,咬了一口后她收起了饼没再吃,朝戚嵘宁问:“你乾坤袋中就一条白绫,没其他东西了?”
“有,不过净是些笔墨纸砚,还有换洗衣物。”
她叹了口气道:“好吧。”
话落下不久,她眼皮有些撑不住的酸涩,疲累侵袭,不由沉沉睡去。
苏棘是被冷醒的,醒后发现戚嵘宁竟然还没休息,自己身上盖着那两块被一分为二的大氅,明月当空,仍是黑夜。
察觉到她醒了,戚嵘宁问:“再睡会儿?”
苏棘摇摇头,只是说:“你呢,要休息吗?”
戚嵘宁道:“不了,方才眯了一会儿。”
于是苏棘提议:“晚上赶路,如何?”
看他点头,于是两人又起来继续朝西边去,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许是上天眷顾,随着一路上越来越多的砂砾,在晨光熹微中,走了近半夜的两人终于遥遥看到了一座砾漠山。
苏棘后半程几乎是强撑着走过来的,身体头晕无力,身上经脉发作疼痛,每走一步都如踩刀剑。
看到砾漠山时,走她后方的戚嵘宁上前指向那座山欣喜道:“苏姑娘,这种砾漠山上会长着巨人柱,那是能储水的植物,我们有水源了!”
苏棘眯眼看着远处隐约可见的山,闻言心中一松,找到水源了……
眩晕当即涌上,刹那天旋地转,她撑不住地倒下,戚嵘宁被忽然倒下的她惊到,连忙蹲下问:“苏姑娘,你怎么了?”
说着看到苏棘脸色,将手放到她额上,手中满是滚烫。
戚嵘宁担忧着说:“你发烧了。”
苏棘还没完全失去意识,她微睁开双眼,视线扫过戚嵘宁焦急的面容,心中喃喃,看来是伤口发炎了……
戚嵘宁喊她:“苏棘,先别睡,我们马上到了,不能睡!”
她却只觉疲累异常,不想再听对方一言,模糊的视线转向砾漠山的方向,恍惚间似乎看到了一个人类的身影,正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
戚嵘宁还在低头反复地喊她:“苏棘,苏棘……”
苏棘嘴唇微动,想跟他说,那边有一个人,燥涩的嗓子却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昏沉与清醒挣扎间,她沉重的眼皮终于还是撑不住落下。
最后一丝意识在想,她看到的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