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碧春归 第24章 打探

苏棘：“早上出门往村里去了，翠姨没在村中遇上？”

杨翠穿着一身灰色衫袍，脸部被围头的头巾遮住，她走进庙中，回苏棘说没有，话说着将食盒放在供桌上，对二人道：“你们多日未曾进食了吧？”

戚嵘宁说：“先前听姜叔提过，可以去那边林子里抓些蛇虫鼠蚁充饥，我们有去，况且我兄妹二人时常在外游历，总是饿上顿没下顿，早已习惯，撑得住的。”

在那神志不清的老婆婆面前，尚可敢露出些乾坤袋的用处，在杨翠面前，二人谨慎得没多解释。

杨翠闻言，连忙从食盒中拿出一个大大的馕饼分递给两人说：“再如何习惯，也还是得吃点粮食。”

她叹了一口气，“村里人管得严，我不能时时来给你们送吃的，委屈你二人了。”

“不碍事，翠姨和姜叔愿意收留我们已是格外感谢了。”苏棘说着，与先前威胁老姜时判若两人。

“我知你们先前那般，也是不得已，”杨翠说着垂眸，看着食盒里的东西，她道，“想在这贫瘠的地方生存下来很艰难的。”

“翠姨，我昨日与姜叔谈了几句杨利的事，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明白，您能为我解惑一二吗？”戚嵘宁打断她问。

“杨利？”她面露迷茫。

戚嵘宁：“对，您不认得他？”

“从未说过话，但也算认得，”杨翠回答，“只是怎么忽地问起他了？”

戚嵘宁道：“前几日大家来水神庙外寻我兄妹二人行踪时，我见众人皆不敢入庙，唯有他敢，所以对他颇有些好奇，后来得知了水神庙在村中的禁忌后越发想了解了。”

说着担心杨翠多想，补充道：“我们外面啊，若是遇到性情相投之人或是骁勇之士，总不免景仰，因此想多了解些，我与阿棘也是这般认识结拜的。”

杨翠露出羡慕的表情：“原来如此，那你想问些什么？”

“几日前，姜叔来庙里确认我二人安全时，跟我讲过些他家中情况，只说他出身家中母亲离世，父亲多苛责打骂，还说相依为命的妹妹嫁出去没了，”戚嵘宁说着叹气，他蹙眉道，“妹妹怎的就会突然没了，他可还有其他兄弟姐妹？”

“唉，都是造孽啊，”杨翠闻言也感叹起来，她问二人说，“你们可知村里前几日死的人是谁？”

苏棘：“那日听姜叔提过些，只知道似乎是个叫姓胡的老头？”

“他啊，就是杨利妹妹的丈夫。”杨翠道。

二人故作惊讶状，戚嵘宁问：“啊，既是老头，那想来是比杨家妹妹要长很多岁，这怎能嫁？”

“我们这里啊，可不看年岁，只要杨家想，焉能有她不想便不嫁之理。”

杨翠说着这话，叹息了一声，“杨利妹妹名叫杨瑨，出生之后颇受杨父苛待，人长到十四了也还是瘦得没几两肉，好日子没过过就要被卖给了老胡这天杀的。”

苏棘：“十四都未及笄，只是个孩子，如何就能嫁人了？”

“初时只是老胡看上了杨瑨，便将礼送到了杨家去，老胡在二村面前又破得青眼，无人敢惹，杨家便遵从了。但是那年杨瑨并未嫁过去，杨利不愿妹妹过去受苦，与老杨打了一架，闹大了村长出面，没去成，”杨翠回想起那时杨利闹着带妹妹逃跑，逃跑不成，他又将杨父打得下不来床，村长出面劝阻后，杨父才妥协了下来，“可是，亲早已定在那儿，老胡那边连礼都给了，哪能逃得了啊。”

“前年冬至，杨利被二村派出去，杨家便趁机将已满十六的杨瑨嫁了出去。”

苏棘道：“后来呢？杨瑨又因何而逝？”

杨翠答：“老胡在杨瑨先前便有过三任妻子，第一二任都因难产死了，杨瑨与第三任一样害痨病，嫁去短短一年便没了。后来他又纳了俩小妾，如今人死了，留下两个女眷，可怜呐……”

难怪那日清晨村民众人闹哄哄去处理尸体时，后面还跟着两个身形瘦小的女眷。

“原来如此，”戚嵘宁叹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杨翠，转头试探道，“杨利兄弟如此在乎妹妹，想必老胡死了，他心里反而轻松些。”

杨翠却没有附和，她微垂下眼说：“杨利只当妹妹是个陪伴，先前被人从身边夺走会生气，后来发现无法阻止了也不见有什么表示，想来也无甚太大感情。”

话终了，她小声说了一句：“这村中女人本就只是他们的附属罢了。”

苏棘道：“她们只是自己，从不附属于谁。”

杨翠眼红抬眸，苏棘却转话头，“翠姨，既然村子对水神庙有这么一个禁忌，您怎么也敢进来啊？”

“我啊，不信这些，我常年过来找阿婆，也未见身边家人有何异常，便觉得无所谓了。”

她说着想起了重要事情般连忙指着食盒底部的馕饼嘱咐苏棘说：“对了，稍后庙里的阿婆回来了，你将这个饼给她，她也多日未曾吃东西了，再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苏棘应“好”后，好奇朝她问：“翠姨，我一直有些奇怪，这阿婆为何不与你们一起住在村中？”

面对她的疑问，杨翠只是叹了口气，欲言又止间看了眼外面日头，随后说：“关乎些村中旧事，说来话长，今日时间紧，我待不久了。”

“无事，那下次时间充裕，您再与我讲罢。”苏棘提议道。

临走前，杨翠又从怀中拿出个用绢布包着的约冬枣大的蜜果干，拉起苏棘的手放到了她手中。

苏棘看着手里的东西，听她说：“这个是我家今年种出的啼果，苏姑娘尝尝，可甜了。”

“多谢翠姨。”她客气道，随口问，“这果子叫啼果？倒是第一次见。”

杨翠问：“你们外界没有这种果子吗？”

“嗯，第一次见。”苏棘仔细看了一下，确实没有印象，她递到戚嵘宁面前，对方也摇头表示没有见过。

“那你快尝尝，这啊，是村长几十年前从西北寒冷极地带回来的，后来发觉在这旱地中意外地好种，村子里家家户户就都种起来了。”杨翠笑着说。

苏棘将果干放在嘴中咬了一半，嚼了两口后眉头轻蹙了一下又松开，她眼盛夸赞道：“嗯，很甜。”

杨翠看着她说好吃，笑意深了些，她低头收拾着食盒说：“可惜啊，这果子如此好吃，阿婆却不喜欢吃。”

趁她低头间隙，苏棘抬手，将口中未咽的果干吐出，快速地用绢帕包住将之藏到了袖中。

看到她动作的戚嵘宁用眼神询问，苏棘只是对他摇了摇头，正好杨翠抬头，对苏棘说：“东西送到了，我也该走了，午时将至，若是我没能及时回去，官人又该骂我了。”

戚嵘宁忙道：“好，此番冒险送来吃食，辛苦翠姨了。”

“不辛苦不辛苦，看你们住得习惯就好。”

“翠姨，您慢走，”苏棘陪着她走到门口，对她道，“您不必太担忧，我们会护好自己的。”

杨翠看着她连连点头表示明白。

待杨翠远去，戚嵘宁忙问：“那果干有问题？”

苏棘摇头，从乾坤袋中拿出水袋，喝下一口将嘴中仅剩的啼果味漱了吐出，她说：“无毒，这啼果是噬功丹原料中一味名叫‘嗜顺’药材，单食不会有噬功丹效用，顶多是疏通经脉，可我如今内伤未痊愈，经脉不可擅动，尚不能食。”

噬功丹乃是一种可以短瞬内提高功力的丹药，可在危难之际用来提升功力脱险，或是在突破关头借其来助武者突破境界。

外物辅助，若用得不恰当，功用越大，反噬就越厉害。吃下噬功丹，若身体足以支撑丹药提升的力量，自然能调理消解，可若难以承受，那便会导致走火入魔，神智损伤。

“原来如此，幸而未食，”戚嵘宁松了一口气，随后奇说，“这中原的药物竟会在沙漠中广泛播种，还被翠姨如此巧地给了你吃？”

“无妨，想是无心之举，她此趟送吃食主为阿婆而来，顺带也给我二人带点罢了，这果干上裹了糖霜，方才是我一时疏忽，没认出来。”

苏棘回想杨翠初进门时的反应说，随后解释，“先前我夜间去周边探查时，确有见到村民田中种着嗜顺。嗜顺在中原多生于险恶之地，株生膝高，其果如杏大味甘甜，于沃土中难生，少有人能大量种植。”

没想到阴差阳错，这贫瘠荒芜之地竟正好合了嗜顺的习性，被村民们种了出来。

苏棘曾跟随门中二师兄学过一段时间药理，也跟随他采过一些药草，于行医之事上虽一窍不通，但耳濡目染久了也认得些草药，没想到今日能因此逃过一劫。

思及此，不由想起她此前来西北的目的，正是答应了二师兄往喀伊雪山上寻药材才阴差阳错来的这里，也不知二师兄见她久未带草药回去，是否会疑心她遇到了危险。

云行宗这一代弟子**五人，苏棘居行三。门中师兄妹各自漂游江湖，常年飘散，互不干涉，感情算不上亲昵，可也未曾疏离过。

大师姐乃是闻名江湖的剑客，是个武痴，常年往各地寻人决斗，只求寻得一称心如意的对手。

二师兄武学不精，但精通医理，如今正在南地唤魂谷中随前辈研修。

四师妹乃是北方邻国送来中原交流武学的郡主，如今已回北地，几年才能见上一面。

五师弟武学医理皆不精，但人聪慧圆滑，颇通处世之道，前年出师门后便往南方去了，至今不知去向，只从他偶寄来的信中得知他如今过得不错。

漂游各地的苏棘与大师姐，常能收到二师兄相求助其寻草药的信，但一般除了师兄特别点了急要的，其他苏棘一概时隔多月或是半年不紧不慢地将草药送去。

想来误困于此已一月有余，师兄妹们应还未曾察觉她在中原内消失了。

戚嵘宁听她解释稍放下心来，却又见她忽地愁眉，于是问：“什么了，是想到这草药还有何弊处吗？”

苏棘回神否认：“不是，就是想起些旧事。”

她专注当下，旋即从怀中抽出根银针在馕饼上扎了一针，见针尖并未变色，于是道：“馕饼并无异常。”

二人都默契地将杨翠分给他们的馕饼和给老婆婆的放在一起，将这仅有的食物留给那老人。

午时刚过去，庙外熟悉脚步声响起，是村民的日常巡逻开始了。

苏棘与戚嵘宁观察了几日，将村民们每日的行动轨迹都记了下来。

每日会有三波村民路过水神庙，在周边查探二人踪迹。

辰时老婆婆出门不久，便能听到第一波来水神庙周边搜查，第二波会在午时过后，第三波临黄昏来，每波约有十几人，每日交替巡查。

今日正好杨利所在的那一波轮值傍晚来巡逻。

二人透过庙窗看到林子中影影绰绰的人，苏棘道：“待黄昏，我跟杨利他们那波人回村子里，尾随杨利去调查一番。”

戚嵘宁：“好，待天黑后，我再潜入村中查探。”

“嗯，天亮前回庙中汇合，小心行事，”苏棘与他说，又想起他身上的毒，“若是遇危险便点触银镯上的乌鸦传信与我。”

戚嵘宁：“放心，我会小心，绝不逞能。”

时近黄昏，水神庙外稀稀拉拉地走过一群人，杨利断后，独自一人远离前方的人群，不过多久前方交谈正欢的胡瑞停下脚步等杨利，紧接二人攀谈起来。

多日巡逻未有结果，众人早已烦躁不堪，此刻都松弛着自顾自聊天，丝毫不觉后方，苏棘的身影早已悄然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