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烈一个慌神,宋妍已经到了他面前。
“真的是你。”小姑娘朝气蓬勃,一张笑脸比那早升的阳光还要热烈。
内心告诉他,现在应该躲起来,应该不让这小姑娘靠近,所有对他而言美好的东西,只要稍微靠近他,就会变得支离破碎,就会渐渐失去原本的鲜艳色彩。
可脚下就跟生了根似的,怎么都挪不动。
周围的人还在议论眼前的这个小姑娘,但陈烈已经有些听不到了。
他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这个充满了鲜活活力的小姑娘,他嘴张了张,良久,终于吐出一句,“他们说的,有些离谱。”
说完这句话后,他死死盯着小姑娘的脸,嘴。
心中忐忑无比,他不知道自己是该从这个小丫头嘴里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他眼里流露出就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隐隐的期待。
“他们说的有过一个是真的,我那天指着天空,让老天爷停止下雨,那天的暴雨就真的停了,还有,我后来提前一天感觉到第二天会出大太阳,第二天就真的出了。”小姑娘掰着手指,满脸认真,“这些都是有人在场,可以为我作证的。”
周围的人间道宋妍凑到一个小男孩边上,早已纷纷竖起耳朵,听到她这话,皆激动起来,“原来是真的!”
人们纷纷围了过来,脸上充满了希翼,“宋姑娘,您说的可都是真的?”
“福宝!您能不能给大伙说说,这洪灾什么时候会消失?”
“福宝……”
“活菩萨,您能不能给我算算,我还有多久能升官发财?”
……
人群纷涌而来,一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也纷纷砸向宋妍。
一队官兵迅速围了过来,何师爷喝道:“都围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去干活去!要想洪灾快点过去,大家就必须现在去做事情,而不是围在这里,县太爷请宋小姐过来,是让老天爷不要对着咱们灾民区发怒的,宋小姐得了老天爷的眷顾,她在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何师爷字正腔圆,虽然看上去一副书生模样,但这些人还是老老实实,在官兵的管束下纷纷去做事情去了。
官兵在前头清点人数,不一会儿高声喊道:“老高呢?老高又去哪里了?你们谁见着他了赶紧将人喊过来。”
有人回应道:“糟糕,这老高好像还在睡着呢!”
同房间的人看了眼陈烈一眼,见那小子竟然好运道的和宋姑娘聊上了,便没人喊他。
这边宋妍看向陈烈的目光真诚无比,她很是笃定道:“我最近都很幸运的,可以分你一半。”
她浅浅一笑,嘴角像天上那洁白月亮的小勾子,让人够不着。
说出来的话也缥缈得不太真实,“所以你不用因为害怕牵连我而躲着我了。”
众目睽睽之下,小姑娘朝他伸手,微偏的脑袋带着俏皮,“嗯?”
在以后的许多时光里,陈烈都记得这一幕,一股真正文温暖的阳光,从他满身是刺的地方,找出一丝缝隙,然后肆无忌惮的照到他的生命里,温暖了他的人生。
让他永远也忘不掉。
陈烈感觉到有一一股闪电似的东西,快速从自己的手掌心,窜到浑身的各个角落。
让他手掌心很痒,想要快速去抓住面前这束温暖的光。
可他又猛地想起床上正躺着的,全身发烫的老高,又想起宋妍差点被蛇咬的场景,又想起他身边那么多人没逃掉的命运。
不可以的!
谁都不可以靠近他!
“你离我远一点不知道吗?别挨着我!”
陈烈一字一句嘱咐,而后后退一步,转身飞快跑了。
宋妍猝不及防,抬脚想追上去,旁边的赵文娟及时制止道:“注意仪态。”
宋妍根本不理,要去追。
赵文娟早有预料,一把抓住了女儿的臂膀,轻声道:“他在这里是安全的,既然不想见你,你强求作甚?难道我宋家的女儿还要倒贴谁不成?”
旁边看热闹的灾民不知母女两在说什么,倒是看出了宋妍焦急的模样,上前道:“草民知道那小子住在哪里,他是不是得罪了宋姑娘?小的现在就去帮宋姑娘将那小子抓过来。”
“我也知道。”
“我也可以帮忙!”
人群中很多人喊道,官兵的呵斥都不管用了。
赵文娟转向他们,道:“多谢各位好意,只是我急小姑娘见到同龄人说几句话,这孩子没有得罪我家姑娘。”
“原来是这样,真是傻人有傻福啊!”
……
陈烈一口气跑到了昨晚住的地方,老高还睡在那里,又一个官兵在旁边,像昨天老高踹他时,狠狠踹向老高,“还在这里睡什么?赶紧起来干活了!莫不是想偷懒不成?”
老高嘴里黏糊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官兵大怒,又踹了老高一脚,老高还是不醒,迷迷糊糊的,官兵这才蹲下来,将老高的脸扳过来看了一眼,然后离去。
陈烈偷偷的跟在他后面,见他跟那手里拿着册子的人说了两句,一对人就出发了,根本就没管老高。
如此一天过去,众人回来的时候,见老高还在那里睡着一动不动,有人去看了眼,然后道:“老高全身滚烫,得给他找个大夫。”
老高平时为人不怎么样,经常为难人,旁边的人听到,都很冷漠,大家都累了一天了,谁都不想因为老高的病去跑这一趟。
见没人理他,于是又问道:“老高身边的那小子呢?”
这下有人回答了,“不知道,回来的时候就没看到那小子,一个半大孩子,这会子估计去哪里野去了。”
“黄平,你就别管了,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能给老高治病?就是平时,也就忍忍就过去了,咱们平明百姓,一点小病哪里会去花银子看病?”
“是啊,黄平,得了风寒过两天就会好,这老高一个大男人,难道你害怕他熬不过去不成?”
黄平在屋子里踱步,见老高那模样,心里直犯嘀咕,“算了,我还是跑一趟吧,听说县太爷特地请了大夫过来,这老高都烧了一整天了,大夫应该会过来看的。”
谁知他去的时候,那大夫已经早早睡下了,听到他敲门,很久后才开门,“大夫,有人得了风寒了,这一整天都烧着,饭也没吃,人也喊不醒,还请您过去看看。”
老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递了几片生姜给他,“这个,拿过去煮水,让他喝上几次,应该就好了。”
黄平拿到那生姜,脸上有些不好,“大夫,人命关天,您就去看看吧。”
老大夫瞪着眼睛看他,“你这后生,好生无礼,既然是伤了风寒,这法子便是有效的,你再老夫这里闹什么?”
黄平到底是个读书人,被大夫多说了两句,脸上有些挂不住,之后捏着姜回来给老高煮了姜水往他嘴里喂。
可怎么都喂不下去。
明天还有体力活等着他,他一年很少做重活的书生,早已经四肢无力,见没有效果,也不想浪费那姜汤,只自己喝了下去。
新的一天来临,屋子里开始有两人关注老高,毕竟大家都不想周围突然死人,老大夫今儿个倒是提着要想过来了,认认真真的查看完老高的病情,得出的结论仍是伤了风寒。
黄平在一旁道:“昨天姜水都喂不下去。”
老大夫皱眉,掰开老高的嘴往里看了眼,“你去拿点柴火来,老高这里我看着呢。”
他从药箱里拿出一袋备好的药,开始在门外一个小棚子里认真煮药。
一天。两天,三天过去,老高的病没见好,反而是周围的人接二连三开始发热。
老大夫心知大事不好,赶紧将这事情往上面报了,希望县太爷能多找几个大夫过来一同研制新药方。
早些天松了口气的县太爷脸色铁青,手重重落在他面前的桌案上,“你确定?”
他手有些发颤,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快要将老大夫给吃了,“长回县是洪水最小的县,这几天控制得也好,这洪水眼看就要退下去了,怎么突然得了瘟疫?”
原本想着这次洪水控制得当,升官有望,这临了,居然得了个瘟疫?
老大夫脑袋低到地面上,声音颤抖着,“不是很确定,可现在已经感染了两个人了,不能当做一般的风寒对待了。”
县令大人脸色发沉。
对旁边的心腹道:“赶紧将这几人放置到另外的房间,另外,没有本官的允许,谁都不能上前探望。你先给本官将那群人盯着,若是他们有谁还有这症状,赶紧报上来,决不能怠慢。”
然后交代老大夫,“这事你若是走漏半点风声,本官先要了你的脑袋。”
老大夫连忙磕头,“草民不敢,草民不敢。”
县太爷冷声道:“还在这里作甚,赶紧去胭研制药方。”
晚上大家回来的时候,发现原本躺在那里的老高不见了,连同心发烧的那几人,于是又是出去问人。
“说是生病了,这风寒传染,就将人搬走了,免得传染给你们。”
众人听了,心里舒坦,“这老高早就该搬走了,整天呆在这里,一副病恹恹的样子,看到他就觉得不吉利。”
“就是就是。”
有人冲过来,红着眼睛道:“你说的是什么话,就是一个普通风寒而已,特殊隔离也就算了,怎么还不准我们这些家人进去呢!”
眼见着这边吵起来,一些好看热闹的人凑了过来,疑惑道:“还不住探望?那可不行,他们都那副模样了,确实应该去瞧瞧。”
“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我记得一般隔离都是因为发生了疫情。”
“什么?疫情?”
“昨天咱们这儿不是来了个活菩萨吗?怎么可能会发生疫情?”
“就是,别在这里乱说吓唬人。”
“那你倒是说说,好端端的得个风寒,为什么不让人探望呢?”
几人七嘴八舌,很快就说道了宋妍身上,“不是说那活菩萨来了,给咱们带好运来的吗,怎么突然就有人得瘟疫了?”
“什么活菩萨,你看见了?”
“就是就是,照我说,这是县太爷提前给那未过门的儿媳妇博一个好名声,借着咱们往上走呢,谁曾想我们这里有人得了瘟疫?”
“别信口胡说,要不是县太爷及时阻止了洪水,让大家一同去堵住河道,现在能有这安稳的日子?县太爷一心为了我们,怎可私底下诋毁县太爷?”
“呵,说得倒是轻巧,是因为你哥巴结了县太爷,才在这里帮着县太爷说话吧?你要是真觉得县太爷说的是真的,那就让那什么福宝来,让老高他们风寒好了,让大家都见识见识活菩萨能让老天都听话的大能耐啊!”
“就是,单凭一张嘴,谁不会说?老子还能说那雨是我喊停的呢,在找两个人帮忙作证,这假的也能成真的。”
里头一阵喧闹声,有人怕惹事,早早的就靠边站着了,有的人,尤其是那两个突然得了风寒被隔离看不到的人的家人,那被关进去不知生死的都是他们家里的顶梁柱,哪里能由得他们将自家生病了的人隔离着不让见?
其中有一个叫小翠的,听到众人这说话,悲痛的心思收了收,“对了,活菩萨,活菩萨,我这就去求她去,让她给我当家的做主,求她保佑当家的能快点好起来。孩子们都盼着他们的爹爹能够回来呢。”
小翠说完,晃悠悠的往外跑去,留下一众人看着她的背影,“这……这小翠是魔怔了吧?”
另一家人的老太太见小翠去找那福宝去了,她也赶紧跟上,旁边的儿子连忙上去扶着老母亲,劝道:“那福宝也就是昨天被何师爷那么一说,每个靠谱的,娘,咱们还是去求求那边守门的,看看能不能进去看看咱爹吧。”
老太太心里跟明镜似的,“这是肯定是县太爷决定的,如果真的是得了时疫,不会轻易让我们进去的,甚至我们进去了,也出不来。为娘这是去县太爷那边。”
她活了大半生,对于洪水也还算熟悉,上一次幸运活下来,周遭的情况比现在糟糕多了,当时的时疫一开始没被人发现,到后来死了很多人,一大片一大片的死,甚至于后来,一些没有出现症状的,只要跟得了时疫的人有过亲密接触,也要被隔离起来。
当时的惨状,即使老太太现如今回想起来,也如经历十八层地狱,令人难受不安。
“你放心,为娘都这把年纪了,拎得清。”
她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着,老太太腿脚利索走得也快,却突然被儿子一把拉住。
“咋了儿子?”老太太疑惑问道。
“娘,您是说,这真的可能是时疫?”儿子颤抖着声音,有些害怕的死死拉住老太他的手腕,“那咱们更加不能过去,现如今时疫没有当时眼中,您想想,县太爷根本没说出来时疫的原因,咱们这样贸然过去质问,及时见到了父亲,咱们是不是也会和当年的那些人一样,被一同隔了进去?”
儿子说得自己都十分害怕,一张脸皱得不成样子,“娘,别去,万一父亲真的得了时疫,那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去送死啊。”
“你!”老太太大骂:“你这不孝子!”
“你爹辛辛苦苦将你养这么大,你就是这样对你爹的?现在也只是说你爹是风寒,并没有说是时疫,你就已经不见你爹了,要抛弃你爹了?”老太太说着,泪流满面。
她失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站在原地哭了一会,又突然想开了,“也罢,你是顾家的根,为娘和爹当然要留着你。”
她转身,背弯曲下来,“为娘去!”
她一边往前走,一遍嘴里念道:“当年洪水,你爹奋不顾身将我从那漩涡起来,我当时就发誓这一辈子要紧跟着你爹,如今,他一个人被关在不知什么地方,人发着烫,周围也每个人照顾,我自当要过去照顾他。”
儿子默默在后头哭,“娘!”
他张嘴想要喊住母亲,又惭愧的低下头去,母亲的身影越走越远,那瘦小操劳了一辈子的身子,渐渐被夜色完全包裹,消失不见。
宋妍今日睡得晚,她坐在床上,心中隐隐有股不安。
果然,她正坐着胡思乱想的时候,听到外边的门突然被砸得砰砰响。
赵文娟当下过来,让宋妍躲起来。
宋妍吓得不行,连忙躲到了床下。
“宋三夫人!”小翠见门终于被打开,手抓着宋三夫人的两只手臂,对着她就跪了下去,“求求您救救我家男人吧!”
赵文娟往外看了看,见只有小翠一个人,神情松懈了些,不过她仍保持警惕,上下打量了小翠,就一个身子瘦小的小姑娘,看模样也才十几岁,她连忙将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话咱们坐着说,这样我怎么受得起?”
“您受得起!”小翠坚定道:“求求您让活菩萨,来救救我家男人吧。”
赵文娟心里一咯噔,连忙往床那边看了下,宋妍应该还躲在里头,没见到她人。
“怎么了?小姑娘快起来,有什么话咱们坐下说。”她手臂用力,终于将人给半拉起来。
“出什么事了?”
“我男人,今天早上身子不舒服,便去大夫那里看了看,谁曾想这一看就没回来,听他们说,可能是得了时疫了,所以他已经被抓起来了,县太爷说您姑娘得了老天爷的庇佑,能保一方平安,求求您,一定要让宋姑娘保佑我家男人平平安安的。”
“这……”赵文娟知道这一趟定然有麻烦,没想到麻烦来得这么快,且还是时疫这么大的事情。
“这时疫的事情,妹子你应该去求县太爷,和大夫。”她担心这妹子紧抓着宋妍不放,“当然,我家福宝自昨日一过来,便已经烧香拜佛,为大家祈福了,你的话我会带给福宝,让福宝给大家求平安,以免这时疫扩散。”
她说完,小翠仍是不满意,站起来左右张望。
赵文娟也跟着站起来,“妹子,你觉得我说得如何?”
小翠推开赵文娟,在房子里四处找起来,“活菩萨呢,活菩萨呢?我要见活菩萨,你出来,菩萨救人与危难,眼下正是我们长回县百姓最艰难的时候,您要真的是活菩萨,可要走在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前头,替我们挡灾救难,可千能躲起来。”
“您慈悲为怀!”
小翠歇斯底里,赵文娟一把抓住她,“你清醒一点,我家福宝今日为长回县的百姓们祈福了一天,现在已经睡下了,你要见你家男人,现在去求了县太爷,你要是不敢去,我带着你去行不行?福宝虽然有些福气,但到底是个孩子,你行行好,让我家孩子休息会好不好?”
“你家孩子只是休息不好,我家男人可是会失去性命啊!”小翠吼道。
她反过来抓住赵文娟,“你这人,拦着我是何用意?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这是给你家福宝递功德呢!”
她眼睛瞪得老大,像是魔怔了般,“福宝,求您了,救救我家男人吧!”
“你!”赵文娟被她无厘头的话说得哭笑不得,“你这话太没道理。那只是个小姑娘,你怎么忍心这般逼一个小姑娘?”
小翠不是很懂这句话,“活菩萨不是专门帮我们这些人的吗?既然她是活菩萨,那是不是应该救人?那可是好几条性命!”
“母亲。”宋妍再也憋不住,从床底下出来,走到两人旁边,道:“我却是也是希望你家人能够好起来的,要不这样,我这就将连夜为你家人祈福怎么样?””
“真的?”小翠笑道:“多谢您,多谢您。”
赵文娟怒瞪宋妍,心里发紧,这小姑娘也是不知事的,这种时候怎么能出面应承?这不是将自己硬生生架在这火上烤吗?
这小翠的夫君若是没出事,那是皆大欢喜,到时候若是这小翠亲人出了什么好歹,岂不是要将所有的罪过推到她身上去?
她还这么小,怎么能受得住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