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乌兰葳不过觉得这梁国的小使臣有趣罢了。他眉眼温和,言语谦和,但总是动不动就面红耳赤的,这让她对这个陌生人多了几分好奇。
大概是不习惯北凉昼夜温差过大,梁国使臣们总是穿着厚重的披风,白日里随意解了,到了夜间又披上。
唯独他不同,常披着一件天青蓝的素裘。
解开那素裘时,十指修长,白皙如玉。内里是一袭宽袍,柔滑如水,白玉腰带将他腰身束得如劲竹一般纤细。
乌兰葳颇为惊讶,伸手比划了下,双手合起来差不多就能掐起,却不慎将手中盘里的果子掉了下去。
小使臣受了惊,见她站在那儿,慌忙抓过素裘披起。
乌兰葳不以为意,眼睛落在他腰间白玉笛上,眼神好奇:“咦,这是什么东西?”
他愣了下,脸上一抹尴尬闪过,连忙拆下腰间笛子,递了过去:“姑娘,若是喜欢,拿去便是了。”声音柔和却略显拘谨,“但烦请姑娘,离开在下的营帐。”
乌兰葳毫不避忌,心中一喜,跳上前去,迅速抓住笛子,而手中的果盘也随手塞进了男子怀里,神色轻松:“这……这怎么用啊?”她一边问着,一边认真地端详起手中的笛子,兴致盎然。
小使臣手中的素裘已重新披好,方才勉强恢复了几分镇定。他轻轻伸手,温和道:“姑娘,先给我。”
乌兰葳乖巧递了过去。
他接过短笛,指尖轻触那洁白玉身,竟比短笛本身还要莹润几分。沉默片刻,方才将短笛轻放到唇边。
白玉贴上他淡粉色唇瓣的一瞬,乌兰葳心跳无意识地跟着加速,仿佛玉器凉意渡到了她唇上一般。
她那双皓月般侬丽的眸子,一眨也不眨得望着他。
小使臣低垂着眼眸,唇边婉转笛声响起,如涓涓流水般流淌开来。
若缘分仅此,黄粱一梦,终有觉醒时。
那日,梁国使臣一行终于启程,马队和马车渐渐消失在草原的尽头。
乌兰葳并未前去送别,只是悄悄策马,跟随了一段路。她纵马驰骋在山顶的草原上,而他则在山谷下,随队而行。她一路追随至黄昏,前方便是陡峭的山壁,再无路可走。
她勒住马缰,垂眸凝视着远去的队伍,神情略显郁郁。
突然,远方传来悠扬的笛声,自下而上。笛声依旧婉转如水,却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哀愁,仿佛在同她道别。
乌兰葳终于笑了笑,拉紧缰绳准备掉头,然而就在此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轰鸣。
紧接着,一阵剧烈的硝烟弥漫开来,山崖处再次传来一声巨响——是塌方了!
笛声随之戛然而止,四周瞬间陷入死寂。
乌兰葳愣了几秒,耳边才传来回声“嗡嗡”作响,山风猎猎吹过。
她没有再思索,一下子失去了理智,随即跳下马,疯狂地向山下奔去。
山势险峻,脚下不稳,她几乎是连滚带爬,一路跌撞到山脚。全身血迹斑斑,但她依旧咬紧牙关,强撑着一瘸一拐朝着山崩的方向奔去。
废墟狼藉,四处尘土飞扬。她足足挖了半个时辰,指尖被尖锐的石头划破,鲜血与泥土混杂,直到终于将被夹在马车架和巨石间的小使臣挖了出来。
当她那根沾满血泥的手指触及到他微弱鼻息的一刹那,心头涌起一股巨大的喜悦与后怕,顿时再也抑制不住,嚎啕大哭了出来。
她腿受了伤,小使臣昏迷不醒。天已经彻底黑了,山间野狼横行,她费力地拖拽着他,将他一寸寸拖进了一旁的峭壁山洞里。
小使臣悠悠转醒时,第一眼便望见了她斜靠在山壁上的脸,月光洒在上面,宛如神女,美得无与伦比。
他收起了往日矜持,伸手将她脸上一点灰泥轻轻揭开。
乌兰葳警觉地睁开了眼,望见的便是那双含着春水的明眸,深邃且温柔。
两人对视的瞬间,气氛微妙而尴尬。少年似乎有些不知所措,支撑着身体坐起,微微侧过了头。
乌兰葳率先打破了沉默,轻声说道:“我叫乌兰葳,你叫什么?”
小使臣愣了片刻,才抿了抿唇,缓缓道:“淮安。”
“淮安……”乌兰葳跟着念了一遍,声音自舌尖绕了一圈,声音低沉而温柔,似情人呢喃。
淮安侧过脸,眼神一闪,脸上染上了些许红晕,眼神却有些躲避。
两人静默相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微妙的尴尬。
忽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窸窸窣窣声。
乌兰葳警觉地转过头,眼神瞬间锐利,紧绷的神情中透出几分紧张。
一匹野狼悄然探出了脑袋,嗅着空气,显然已察觉到了他们的气息。
她猛地转身,迅速摸过腰间佩刀,抬手护在淮安前面,低声道:“当心。”
野狼眼中闪过凶光,它低伏着身子,发出低沉嘶吼声,似在呼喊同伴。显然并不打算轻易离去。
乌兰葳猛地起身挥刀,朝它喝道:“出去!滚出去!”
她试图用威胁将它逼退。
然而,野狼并未因她的威慑而退却,反而猛地朝她扑了过来,乌兰葳挥刀向前,却并未能一刀致命,只划破了它的皮毛,反而将它激怒了。
她急忙向后退了几步,刀锋舞动,却依旧未能摆脱困境。
猛地,野狼一个迅猛的跃起,咬住了她的手臂,带着撕裂痛感,她被狠狠地拖甩了出去。
她被重重地摔在山壁上,浑身剧烈的疼痛传来,视线一阵模糊。她几乎是认命般闭上了眼睛,心中只有一丝无力的叹息。
就在她以为一切都要结束时,她的背后一沉,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随后,一声沉闷的闷哼在她上方响起。
她缓慢睁开眼,看到的却是那熟悉的身影——淮安已经挡在了她前面。
“你……”她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微颤抖,话未说完,猛地,野狼利爪已撕裂了淮安背脊,深深咬住了他肩背处,淮安吃痛低吼,依旧撑在了她上方。
乌兰葳眸中闪过一抹狠厉,毫不犹豫,手中的刀瞬间刺向了野狼的脖颈。刀刃锋利,野狼发出一声凄厉的呜咽,随即松开了口,重重地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她赶紧起身,而他缓缓倒入她怀里,目光迷离,声音虚弱,却依旧在问她:“你没事吧?”
没等她回答,便又陷入了昏迷。
乌兰葳将淮安安置在洞深处,自己咬牙忍着腿痛,一只手撑住岩壁,艰难站起,去外面寻了些干草和马车断木,将火堆点燃。火光映照,可逼退野狼,使得山洞内暂时得以安宁。
淮安脸色苍白,冷汗涟涟。她将他搂在怀中,一整夜替他擦汗。直到天明,他才缓缓睁眼。
乌兰葳松了口气,低声问:“你好些了吗?”
他脸色仍旧难看,却挣扎着从她怀中坐起,勉力点了点头。
她又割了些狼肉,将肉切成小块,串在刀片上,放在火上烤。火焰跳跃,狼肉在火中滋滋作响,冒着油水,她不禁轻轻吸了吸鼻子。
两人分吃了些狼肉,大部分都是她吃的。淮安并没什么胃口,只不过她热情递过去了,他才勉力吃了两口。
借着那点狼肉,两人在山洞里待了两天。
乌兰葳腿脚逐渐恢复了些,至少勉强能活动了,她心中焦急,淮安伤势并未完全好转,高烧始终未退,整个人时清时昏,神智模糊,时而颤抖,时而清醒,语无伦次。
她的小红马应该就在不远处,她打算带着淮安回北凉营帐,让阿爹请来最好的医师,替淮安治疗。
然而,淮安却出乎意料地坚决拒绝:“不许告诉任何人我还活着。”
乌兰葳愣住了,皱眉问道:“为什么?”
淮安目光深沉,是她从未见过的阴翳神色,他沉沉道:“梁国使团回程时遇上了山险,你不觉得这一切太过巧合了吗?”
她听了心里一震,瞬间反应过来,他是在怀疑北凉。
心中涌上几分不解与愤怒。她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草原人直爽豪迈,向来不藏心事,怎么会做这种背地里捅刀的事?
乌兰葳第一次朝他瞪了眼,沉默着没有接话。
眼神犹如细针扎入心腹,让他不自觉地钝痛了一下。他看着她目光慌乱了片刻,急忙解释:“也许是梁国人,也许是北凉人,总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一人知道我还活着就行了。”
乌兰葳听后,心中稍稍平静,但眼中依旧难掩愤懑。她觉得或许是因为他生了病,才会如此不安,便没有再反驳,轻声应道:“好吧,我答应你。”
所幸,她的小红马并未走远,一声口哨,它就从老远山坡上飞奔了下来。
她回去报了平安,又取了些吃食和衣衫,往回赶。一路上,她不忘留意草原附近的散户。
她将淮安安排在了一户农家,这户农家住得偏远,家中只有母子两口人,和善且朴实,常年放牧不在家。她费了些口舌,终于说服了淮安暂时在这里安顿。
“你住这儿,总比住在那个满是野狼的山窟里好。”
淮安却冷笑出声:“有时候,人心远比畜生可怕。”
乌兰葳很不喜欢他这种语气,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这么想?畜生才可怕!你背上还留着它咬得伤口呢!”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自己还带了药,伸手就去解开他衣袍道:“快把衣袍解了,我帮你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