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安渡 第23章 第 23 章

他喉间压抑着低喘，眼尾微微泛红，平日那双凌厉的凤眼，此刻湿漉漉地望着她，似浸了水的琉璃，分不清是痛苦还是恐惧。

毒发之痛他尚能咬牙忍受，可药效致幻之时，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会做出什么。

“你把我绑了就走，离我远一点。”

可他话虽这么说着，那双眸子直勾勾得地盯着陆瑶，夹着脆弱，就像受挫小兽般无助地望着她。

更像是在乞求着她，别离开，留下来。

甚至，在她视线未触及之处，就连骨节分明的手指，都紧紧拽着她的一角衣袍。

陆瑶看了他一眼，唇线微抿，咬牙道：“我就在这里。”

她说完，挪身坐到床榻上，伸出双手嵌入他的十指，安慰道：“我帮你制住手，你别乱挠。疼的话，可以握紧我。”

兰珩舟面上愣了片刻，那湿漉漉眸光微敛，指尖动了动，像是在犹豫是否用力。最终，他缓缓收拢手指，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透着隐隐颤意。

唇角似有若无地勾了勾。

然而，药力终究翻涌而上。他指尖收紧，寒意与炙热仿佛从骨缝里同时涌出。痛意稍纵即逝，他身子却猛地一颤，整个人陡然陷入了深渊。

折磨他多年的幻魇再度袭来——

火光滔天，血流成河。

他眼前一片猩红，耳边是哀嚎与惨叫的交织，宛若地狱大门向他敞开。他站在血泊中，脚步沉重如千斤，手指却空空如也，触碰不到任何实在的东西。

忽然，一阵清脆步摇声响起，像是缠绕在耳畔的鬼音。

一个女人身影从浓烟深处浮现。她步履轻缓，步步生花，宛若深夜曼舞的鬼魅。空气中弥漫开浓烈的脂粉香，那香气浓得刺鼻，让人透不过气。

他本能地后退，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道推向前去。

女人脸骤然贴近，他猝不及防，只见那张脸隐匿在胭脂粉黛后，轮廓模糊不清，透着诡异的甜腻。

她指尖冰凉而带着湿意，掐住他腮上的肉，指甲略微用力嵌入皮肤：“还真有几分像。”

他闭了眼。

那女人气息却似融入了他的血肉，将他死死攫住。

就在濒临崩溃之际，一声清脆的马蹄声遥遥而来。

他再睁开眼，血腥消散，一袭红衣策马而来，似烈焰划破灰暗的天空。

少女骑在马背上迎风而笑，容颜娇俏，脆生生喊着他的名字：“兰珩舟！”

风吹过她的发梢，衣袂飞扬，像一幅从旧梦里跳脱出的画。

幻象转瞬又消散了。

月下，他执棋而坐。

少女从他背后树上跃下，轻盈无声，似一只猫儿般悄然靠近。

他唇角微挑，笑意未显便已收敛。

少女环抱双臂，静立在身后，目光落在棋盘上。黑白纵横，玄奥无解，她却看得索然无味。

良久，她终于开口，语带几分无奈：“这棋有什么好玩的？”

气息轻拂过他耳侧，她倾身而下，歪头侧脸，笑意盈盈：“兰珩舟，你长得真好看，这么近看也好看。”

她身上沾染着不知道哪颗花树上的香气，若有似无，却直入肺腑。

他手一抖，棋子险些落错，终还是稳稳落下，不曾作答。

倘若她懂得半分棋意，便该知晓，自她落下那一瞬，这盘棋早已乱了章法。

香气渐散，耳边传来的却已不再是少女的轻语，而是喧嚣而至的鞭炮声、铜锣声。

他怔然回神，发觉自己站在路中央。

眼前一片锣鼓喧天，红绸高悬，街道两侧张灯结彩，万家齐贺。浓烈的红色铺满视线，喜气将这座城镇淹没。

抬眸望去，萧玄身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挺拔身影融在满街的鲜红里，笑容藏也藏不住，明亮得晃眼。

萧玄在马上站起身来，扬手一挥，细密如雪的花瓣自他指间洒落，漫天飞舞，铺天盖地而下。

沿街酒肆楼台早已备好了人，那雪色花瓣从四面八方飘下，落在每个人的肩头，落在街市的每一寸红锦之上，犹如一场浩浩荡荡的鹅毛大雪。

这是万人同庆的场景，欢声笑语如潮水般涌来，热闹得令人目眩。

唯有他，唯有他一人，僵立在这繁华之中，万念俱灰……

“兰珩舟……兰珩舟……”

少女的声音一遍遍在他耳边缠绕，轻快的、带着几分调皮；抱怨的，似嗔似怨；呢喃的，如情意低回。还有情之浓处，微微仰颈，贝齿轻咬唇瓣间之间轻喘出来的，拉扯着他坠入更深的梦魇。

“兰珩舟，兰珩舟……”

耳边的声音愈加清晰，仿佛将他从混沌中唤醒。

“兰珩舟！”

朦胧中，兰珩舟望见了陆瑶的脸。

他望向陆瑶，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容渐渐与记忆中模糊的身影重叠，似幻似真。

她唇瓣一开一合，似仍在唤着他的名字，一声声，一遍遍。

“陆瑶……”他的声音低哑，仿佛溺水之人终于抓住了浮木，“别离开我。”

他望着她，眼神里夹杂着疲惫与不安，从未展露过的情绪在这一刻被烛火映得清晰而脆弱。

话音未落，他一把搂过她，急切地覆上她的唇。温热扑面而至，像是执念般，要将她彻底锁在他的世界里，不再允许她有半分逃离。

唇间温度烫得让人无法忽视。他含住了她的唇，动作虽急切，却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试图从这一瞬间汲取她的全部。

而身下之人，似愣了一瞬，唇瓣微动，缓缓回应了他。

察觉到了她的回应，他扣在她腰间手微微一紧，动作更为深沉，仿佛要将她整个融入掌心，不留一丝缝隙。

他舌尖肆意侵入她唇舌间，又温柔又蛮横得勾缠，都像是要将她吞入骨血。

他微微睁开眼，看向陆瑶紧闭着的双眸，睫羽轻颤。他眼底划过一抹满足，勾了勾唇角，喉结微微滚动，透着几分蛊惑与侵略。他的吻缓缓下移，落在她的脖颈间，像一头饿急了的小狼，吮吸舔舐着，动作贪婪却又小心翼翼。

兰珩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醒来时，房间内空无一人。眉头微蹙，他起身披衣去了隔壁屋。

他推开了门，陆瑶正坐在桌旁，手中握着一根筷子，正沾水描绘着什么地形，目光专注。见他来，面色如常，淡淡道：“你醒了。”

看到她，兰珩舟步伐放慢，目光落在她身上。

陆瑶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过来：“正好，帮我看看这幅地形图，我猜敌军撤退的速度并不快，至少不会走得太远。如果我们能赶上……”

兰珩舟目光微沉，轻轻皱眉，开口道：“我们昨日……”

话语未尽，他顿了顿，话音戛然而止。

因为陆瑶神色一派自若。

她抬眼看向他，眼中略带疑惑，温声道：“昨日？哦，你喝了药后便睡下了。我见你安稳入眠，便悄悄离开了。”

果然又是幻觉……

陆瑶怎会回应他呢？

兰珩舟心中暗自苦笑，缓步走到了她身旁。

陆瑶又用筷尖沾了水，替他重新描了一遍。

她的笔触简洁而准确，虽然只是短暂一瞥，却已将敌军的数量与位置分布描绘得清晰无比。那座营地，显然是敌方的老巢。如果敌军真的要搬迁，定然需要些时日，而唯一的出路不过是三条。

可惜按他们兵马，分为三路不足以跟敌方抗衡，不然也可以封住他们粮道。

但眼下敌军提防已渐渐森严，三路再攻，恐怕也难以奏效。

此战一旦错失机会，敌军将大有反扑之力。

陆瑶眉头微蹙，心中权衡：“若是……”她喃喃低语，思索着最佳策略。

“若是将敌将先逼出洞。” 兰珩舟替她将话说了出来。

陆瑶沉默片刻，微微点头，心中已有打算。

却不知，兰珩舟目光早已不自觉地落在了她脖侧。

忽然，他动作一顿，眸光微动，指尖轻轻触上她裸露颈项处。

那道明显吻痕，鲜明且清晰，正印在她皮肤上。

他心跳骤然停滞，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眼中掠过一抹惊愕与痛苦。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刀般锋利，紧紧锁住她：“你骗我？昨天，我们明明……”

陆瑶也愣住了，神色依然冷淡，唇微启，却没有发出声音。

“为什么骗我？”兰珩舟声音颤抖，喉间仿佛有铁块压住，呼吸困难，“昨天——”

陆瑶眼神闪躲，不敢与他对视：“就亲了下而已。你当是被狗咬了，你也没少被咬过。而且……你主动的，得算我被咬了。”

兰珩舟盯着她，指甲掐进掌心，却丝毫不觉痛。他眼神越来越沉，情绪波动几乎失控。

“陆瑶。”他低声喊道，声音中有些许急切与愤怒，“你看着我。你为啥救我？为什么不肯说真话？你心里……？”

他几乎用尽全力压抑住内心情绪，怕她答复再让他彻底坠落。可是，话一出口，他的心里却涌上难以名状的期望。

陆瑶咬了下唇，最终抬眼看向他，眼底却没有一丝温度：“兰珩舟，那日，无论是谁在那儿，我都会救的。”

“那谁都会亲吗？”兰珩舟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疯狂，逼近她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的脸。

陆瑶未回答，沉默仿佛成了她唯一的回应。

兰珩舟死死盯着她，良久，终于开口：“你在逃避什么？”他的声音愈发低沉，：“你看着我，我问你，心里还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