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 第9章 上药

她想，程策应当高兴的，毕竟他也不喜有人管着，如今她松口，将朝政主动交出来，程策应该高兴的。

可是没有。

少年帝王眨了眨眼，毫无预兆的哭了。

“你、你要离开我了？”程策带着哭腔的质问，“你不要我了？”

似乎是怕她离开，程策率先抓住李明诛衣袖，紧攥着不肯松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眶微红，眸中含泪。

程策本就生的好看，如今做出这般神态，倒叫她不知所措了。

“哭什么，只是觉得陛下也不似先前那般年幼无知了，朝政还是早些接手的好，免得以后出了什么意外，不知该如何处理了。”李明诛轻声道。

“你该开心，为失而复得的权势。”

程策带着鼻音，红着眼摇头，“不要，我不要。”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喜欢祈松的儿子了？”他似乎突然抓住重点似的，吸了吸鼻子，微微蹙着眉拉过她的衣袖，“你喜欢他？”

李明诛闭上眼。

她想从程策手中拯救自己已经被握的褶皱的衣裳，却拽不动，只能作罢，叹了口气，“别闹。”

“你觉得我在闹？！”程策瞪大眼，不可置信的叫出来，屋内侍奉的宫女太监立刻跪倒一片，就连角落的德公公也没敢站着。

“赵常德！赵常德！”程策因为动作有些大扯到背后的伤口，疼得倒吸一口气，眼尾因为刚刚的伤心而微微透着红，他缓过来后脸色更加苍白，却也更加恼怒，大声叫着德公公的名字。

德公公一听就知道程策这是生气了，忙连滚带爬的跑到床榻边跪下，“奴才在！”

“立刻带人！去杀了他！杀了他！”程策扯着嗓子叫，因为激动，额间青筋暴起，琥珀色的眼眸微微颤动，如同撒娇幼猫般气呼呼的瞪着李明诛。

德公公将头埋的更低，迟疑不敢应下程策的命令。

程策没有实权，他能在朝堂上肆无忌惮的虐杀朝臣，都是有帝师党在身后支持他，借他之手清除异党，一旦程策做出什么重大举动，他一般都会请示李明诛。

李明诛安静的看着程策张牙舞爪的样子，坐在床沿没有动，也没有吩咐。

“程策，坐好。”李明诛冷下声来。

程策跪直在床上，被褥被他蹂躏的乱糟糟的，头发散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不断飘摇着，质地柔软光滑如丝绸，李明诛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放缓语气，“身上伤口还未愈合，你再动两下，身后就要留疤了。”

程策身体一僵。

“我只是觉得他很可疑，有些事情必然牵扯到他，此后可能要花些力气去查，没那么多时间去帮你处理朝政，思来想去，还是让你接手比较放心。”李明诛与程策对峙片刻，最终还是败下阵来，软着声音哄他。

“哼！”程策慢慢坐下，动作小心翼翼，不过脸色还是不大好看，“瑶光，你去把天玑叫来，给我看看伤口，我、咳咳，朕觉得，觉得。”他有些别扭，声音愈来愈小，“觉得伤口有些裂开了，是不是需要换药了。”

程策自小生的好看，皮肤细腻若上好的羊脂玉，明眸皓齿，有时眼尾上挑带着一股媚劲儿，勾的人心痒痒。

他也极为在意自己这副漂亮的皮囊。

毕竟除了这张无用的，好看的脸，他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能为他留住李明诛的目光。

瑶光出门后，李明诛挥挥手让其他宫人出去，程策好歹没有再提祈漾之事，德公公在心底偷偷松口气。

屋内一时间陷入寂静，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起，各种名贵药材混合在一起，抚慰着程策闷闷的心情。

过了许久，程策才磨磨蹭蹭的开口，仍不敢看着李明诛，“明诛，你生气了吗？”

他刚刚一时气昏了头，被祈家那小子的脸乱了阵脚，没控制住内心的情绪，这番大吵大闹，不知道李明诛内心又如何看他。

“微臣怎敢与陛下置气。”李明诛慢吞吞道，“毕竟陛下气恼了，动辄只要掉脑袋的。”

程策躺在被窝里，半张脸躲在被褥中，从侧边伸出一只手来拽了下李明诛耷在床上的衣角，眼尾通红。

李明诛顺着那只骨节修长的手一点点看上去，最后到了少年帝王那张可怜巴巴的漂亮脸蛋上。

程策讨好的冲她眨眨眼，眸中水波荡漾，像懵懂无知的小鹿般可爱。

李明诛本就对他生不起气来，再经他这样撒娇，便是彻彻底底的妥协了。

“没生气，只是担心你背后的伤口，若是真的留了疤，不知你又要如何哭闹了。”李明诛轻轻道。

程策声音带着愉悦的轻哼一声，“我就知道明诛是担心我的。”

他眸中带笑，若有碎星闪烁，声音也如青草初雪般干净，“明诛若真希望我学着处理这些事，我自然是愿意的，只是祈松的那孩子，我实在喜欢不起来。”

他不敢再乱动，微微蹙着俊秀的眉，小声道，“明诛，我的背真的有一点点疼唉，是不是真的扯到伤口了？”

李明诛看了眼他泛白的唇色，轻声道，“天玑应该马上到了，现在趴好，我看看伤口。”

程策点点头，动作慢吞吞的起身，将被褥往旁边一踢，李明诛看了他一眼，任劳任怨的把被褥叠在一起放在绣花枕头前，扬了扬下巴，“趴着。”

程策趴好之后，瑶光便带着天玑来了。

“天玑，你看看，我这伤口是不是又流血了，有点点疼。”程策趴在被褥上，扬声喊道。

天玑放下药箱，“陛下，把衣服脱了。”

德公公立马会意，指着身后两名小太监，“你们两个，上前为陛下更衣！”

“不要！”程策突然喊出来，李明诛站在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程策伸出手想要拉李明诛自然下垂在衣袖之间的手，却因为趴着的缘故够不到，只得作罢，“明诛，你帮我换好不好？他们粗手粗脚的，每次换药都扯的我伤口疼，还是你心细，你比较让我放心，你为我换好不好？”

他眨巴眨眼睛，眼眸弯弯。

“陛下。”李明诛张嘴，还有话未说出口，程策便打断她，连忙制止，“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君臣有别男女有别！你还伺候我沐浴过呢！”

他撇撇嘴，眉眼间满是独属于少年的生机与朝气，甚至在提到“沐浴”时，脸颊带着一抹奇怪的红晕。

李明诛一怔。

程策幼时，她总担心程策，忍不住守着程策，生怕他出一点意外，于是那时，饭要她喂，衣要她穿，就连沐浴，她都不敢假手于人，上朝的时候更不必说，紧张的整个早朝，视线都不敢离开龙椅。

“罢了。”许久，李明诛叹了口气，再次妥协。

程策听到她松口的话，嘴角的笑却突然不能再维持下去。

又把他当小孩子。

“趴好了。”李明诛低垂眉眼，从袖口中拿出一把银制匕首，拽着程策肩处的衣裳，匕首在华贵的素白中衣上游走，她微微用劲，匕首穿过中衣，她甚至能感受到程策温热的体温穿过缺口传出来。

李明诛敛下眉眼，将匕首收回，顺着刀口，直接将程策的中衣撕开。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卧房格外清晰刺耳，程策只觉得背脊一凉，李明诛就已经将裹帘撕开，露出狰狞可怖的伤口。

微凉的指尖为了撕开裹帘而不小心在伤口处如蜻蜓点水般触碰，惹的程策不自在的扭了扭身子。

李明诛伸手按住他劲瘦的腰，声音清冷的从程策头顶传来。

“不许乱动。”

程策将脑袋埋在被子中，险些将自己闷死。

李明诛离开床边，轮到天玑带着药箱上前为他换药。

“明诛，你的手好冷。”程策从被褥中漏出半张通红的脸，琥珀色的眼转了一圈，嘴角勾起纯良无害的笑。

李明诛点点头，“京都的冬总是很冷，你若是不喜欢，下次可以换开阳天枢来。”

程策有些笑不出来，气鼓鼓的瞪了她一眼，“明诛，你过来。”

程策招招手，李明诛乖乖上前，程策从被窝中伸出手，将李明诛纤长白皙的手捉过，两只手握住李明诛微凉的手，将热源传给她。

“怎么样？我的手比你的暖和吧？”程策得意洋洋。

李明诛仍是神色淡淡，“你的手要是没我的暖和，屋内的金丝炭火便是缺斤少两了。”

“……不解风情。”程策鼓了鼓腮帮子，咬着牙蹦出这么一句。

李明诛怕他冷着，将手抽出来，程策却突然又抓住她的手，在李明诛不解的目光下，脸颊微红，似是下定决心一般，将李明诛的手慢慢顺着脖颈往下，到达心口。

程策不敢抬头看李明诛，更不敢看周围震惊的众人。

“……明诛，你摸摸，我的心跳的好快。”程策小声道。

李明诛眉头一紧。

天玑药都不换了，瑶光与德公公的视线也从小皇帝光洁脊背上丑陋的伤口上转移到李明诛的脸。

“毒逼心脉？”李明诛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原本旖旎的氛围被她一句“毒逼心脉”搞的无影无踪，程策看着她，半天才憋出一句，“可以不提了吗？”

她怎么每次都能知道自己在扯谎？

似是为了回答程策的心里话，李明诛收回手，轻轻开口，“笨蛋，槐银散死法很惨，是被折磨到再不能忍受时才在绝望中死去，毒逼心脉便是濒死之态，你说这句话是来逗我开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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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