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个如往常一般的白天,城主办公室内,可妮拉前来汇报一则气象观测信息。
“城主,气象监测到有一股暴风雪的寒潮正在向城市靠近,但以我们目前的观测技术无法详尽地预知它到来的时日,是否要升级观测系统?”
“嗯,传令下去,研究所集中攻克气象系统升级,我们必须尽早得知暴风雪的情报,以做准备。”
“根据我们预测……这次暴风雪可能不同寻常,其规模也许会超乎想象……所以,我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好的。”埃尔逊回答道,而过了一会儿后,见女子还没有离去,便问道,“怎么?你可还有何事?”
“……”可妮拉有些认真地注视着男人蓝色的眸子,终于开口问道,“你最近可有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看着女子认真而又带着关怀的神情,埃尔逊有些意外,又有些不意外。毕竟自己也知道,自从上次病倒后,医生便嘱咐过自己要注意身体。而此时他却有些打趣地如是回答道:
“秘书有责、也有权关心城主的身体,对吗?”
“……”没有想到这个男人会用这种开玩笑般的回答自己,可妮拉的双颊顿时因这句话而发烫,有些支吾地说道,“当、当然了……不能再让你像上次那样病倒了。”
男人看着此时正注视着自己的女子,她中长的金色头发别在而后,镜片下的粉色眸子由于其下的红晕而更显动人。他也有些被自己方才脱口而出的揶揄吓到,人生一路独行而来、皆是沉重,本以为自己早已没有了打趣的心情。也许只有在眼前的这个人面前,他才能一瞬暂忘求存的痛苦,片刻放下城主的重担……
“放心,我没有那么弱不经风。”他说着,想要打消女子的忧虑。
“……”可妮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只是微微皱了眉,这个答案显然不能令她满意。
【没有那么弱不经风么?……但如你这般不眠不休,在食物和供暖上面也从来不给自己搞特殊优待,甚至还落下过风寒的病根……要是再不注重休养的话,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看着女子仍未动身离去,埃尔逊也知这般敷衍的回答骗不了她,只得无奈地妥协道:“好吧,近日就将研究气象系统的任务吩咐下去。我会趁暴风雪来临前的这段时间,好好休息。”
听到这般保证的话语,女子终于舒展了眉心,但她也听出了男子话语背后的含义。
【暴风雪来临之后……也许他就要连阖眼的时间都没有了吧……】
可妮拉退出了办公室,却没有立即离开。她背靠在办公室门边的墙上,微微仰头,头顶上是高耸入云的能量塔望不到头的钢铁支架结构,铁制的平台与楼梯交错盘旋着,宛如一张铺织在人们上空的大网。整座能量塔从外观上看,如同一个命运织成的钢铁厚茧一般。而被缚在其中的,是那个人……
自己……要不要去陪陪他呢?
如果暴风雪真的要来临,那么这段暴风雪之前的宁静,便是一段不可多得的闲暇时间了吧。而且,很有可能成为,最后的闲暇时间……
虽然得到了那个男人的承诺,虽然相信着那个男人,但可妮拉的心中仍是不可抑制地浮现不安与焦躁。她身为气象员的经验告诉自己,这次暴风雪绝对非同寻常。那么,自己与他还活得过下一次的暴风雪吗?……
自己坚持劝他休息,只是单纯地担心他的身体吗?还是……
可妮拉低下头,闭眼。
自己对他自然是有情的,也不是没动过与之更近一步的念头,但因两人都为民之生计奔走,而无暇他顾。而这几天,却是难得可以歇息的日子……
她想着,心跳不由得怦怦加快,面上绯红再度泛起。她现时心中所想,关乎情爱。
但内心的纠葛与犹疑过后,她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能将心思花在这种事上……】
在心中给了自己答案,她睁开了眼,粉玉般的双瞳不再因意乱情迷而朦胧。
【他好不容易才在这严酷的局势中挣片刻喘息的余地,若要是因自己的私念打搅了他,岂不是因情生祸?……】
【没错……埃尔逊他,并不是我一个人的。他是这全城上下所有居民的城主,自己不能将私欲凌驾在所有人生死存亡的利益之上。】
想着,她动身向能量塔外走去,将要去气象监测站做观测的准备。她将以自己的方式帮助这一城百姓,将以自己的方式陪伴那个男人。
夜半,城主办公室的里间内,躺在床上的埃尔逊缓缓睁眼。
可妮拉走后,他便去到了里间,因疲累很快倒在床上睡着了,沉沉睡去、一夜无梦。而此刻,天还未亮,他精神恢复泰半,便醒了过来。
不成想,甫一醒转,脑海中浮现的便是一名女子的样貌。
那个在雪原之中勇敢地站出来,为了自己的同伴挺身而出与史密斯商会的队伍谈判的女子。
那个在这座城市中,自始至终陪在自己身边,辅佐自己,将自己的操劳看在眼中,为自己分忧的女子。
那个能够让素来严肃的自己情不自禁地开起玩笑,令早已习惯了孤身一人的自己第一次感受到温暖的女子。
前些日子,自己的脑海一直被叔父的恶语与毒咒所盘旋占据,待回过神来时才惊觉内心已淤积上疯狂与仇恨。而自从昨日与女子的会晤后,他的脑中似乎终于容得下其他的声音。那时女子无论面对何种险境都恪守原则、谨慎克己的声音,宛如一道保险栓般拉住不断朝着无边的地狱滑落,将要堕落成恶魔的神明。
这让他意识到,等待着自己的不仅仅有在地狱之中注视着自己,欲将自己拖入炼狱业火中的叔父;还有这名愿意陪伴在自己身边,守望自己每一个决定,无论同生抑或共死的女子;以及这一城一地的百姓黎民。
本以为自己生而强大、无所畏惧,殊不知自己仍有许多恐惧之物……怕输、怕死、怕弱、怕错、怕被遗忘、怕回不去,怕理想的破灭、怕世人的嘲笑……用坚硬的外壳、裹覆柔软,用威严的表象、伪装孱弱……
而当那软弱被一个人所窥见,用坚守的信念补足了那一份软肋,那么……便终于可以真的无所畏惧了吧。
一直自诩强大的他,竟从那名女子那里获得了最后一份力量与勇气。这,也许就是人类之所以存活的意义吧……
没有人是完美的,没有人是不会犯错的,于是才需要人与人之间的补足与相伴,戮力同心、守望相助。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人类生存在社会里,取之于民、还之于民,正如这座城市为人们的生产所维系,又维系着人们的生活一般。也许……这就是生命吧。
这夜,他躺在床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光微微破晓,泛出鱼肚白。
他渐渐感到自己似乎有一些什么东西放下了。无我无私、无执无念、无欲无求……此刻,他的心念如雪一般沉静清明,唯一要做的,便是带领人们迎战即将到来的暴风雪。
不多时日,研究所研发了高级的气象观测镜片,而气象站的人们也紧急观测将要来临的寒潮的数据。
“……呼、呼,城主,”埃尔逊正坐在办公室的座椅上,而门外是可妮拉急匆匆赶来的脚步声,她焦急地推开虚掩着的房门,艰难地宣告了末日的预言,“……观测结果出来了!……是超乎以往的全域性寒暴!!……”
监测结果一出来后,她便快马加鞭地从气象站赶到办公室,因多日在岗位上奋战而憔悴的神情此刻更为灾厄的征兆而写满慌乱。
埃尔逊见可妮拉竟惊慌至此,心下料定这寒暴必是非同小可,但可妮拉一出口仍是道出了更在他推想之上的严峻情势:
“接下来的一周内,莱昂之城以外的所有荒野都将被极寒的冰雪覆盖,城外将成为任何生物都不能存活的死亡之地!……”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再派出调查队与前哨队,必须在雪灾袭来前召回所有在外的人,包括每晚外出狩猎的猎人。”根据她所言形势,埃尔逊分析道。
“岂止如此,当暴风雪正是到达城市之后,气温将会成倍地骤降!!届时……所有培育食物的温室都将会失去效用!!”
“!!……”本已预料了最坏的结果,但当可妮拉汇报至此处时,超乎想象的恶劣情况仍旧使埃尔逊切实地震惊了,“此事当真!?”
“……没错,气温将降到活物难存的程度,到时想用温室再培育作物,无论如何从技术上来说都是不可能的!……”她道出了这个没人愿意接受的事实,人们都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城主,我们城中的食物存量——”
她本想询问,但看到眼前的男人沉重地闭眼,皱眉,一手捻住眉心……她深知此时男人的焦躁与绝望缘何而来——城中现下尚且不要说余粮,便连供给人们每天足顿的食物都非是易事……而如今,即将到来的暴风雪又会切断城中所有的食物来源,如果不在这一周内储存足量的食物,那么所有人都将会慢慢饿死……
“所以……如果趁暴风雪还没来的这几天加大食物生产的研究力度的话——”而女子还是开口,接着分析道。她并不像轻言放弃、坐以待毙,但她这一看起来顺理成章的提议却被男人驳回了:
“不……研究需以提升能量塔效能以及煤矿产能为最优先,我们需一步登天开发出能量塔的最高效能以及过载技术。”
“!……”
“须知道,食物不足,人们尚且能够坚持为期一周的饥饿才死去……”埃尔逊眉头紧皱,阖着的眼眸有些沉痛地睁开,他知道这般面对绝境的生死抉择意味着什么,但他必须、也必将做出抉择,“而能量塔的供暖若不足、或停下,那么所有人都会瞬间在灭绝万物的酷寒之中灰飞烟灭……”
【也就是说……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了吗……】听到此处,可妮拉也绝望地闭眼。是啊,时至今日,整座城市并没有足够强大的应对如此灾厄的机能。纵使研究所马不停蹄地研究,人类技术的进步仍旧远远被末日的步伐抛在身后……
而她也理解了埃尔逊的决定,面对突如其来的天灾,他们能做的只有在有限的时间终做出能最大限度保证人们生存的决策,而剩下的……便只有听天由命了。
“那么……要将所有调查队与前哨队召回吗?”可妮拉重新振作了起来,即便前途未卜、即便几乎找不出存活的可能,她也仍在竭力辅佐着这个男人,想要将存活的几率从0%提到哪怕1%。
“……先按兵不动,而且,通知调查队尽量救下近郊流亡在外的难民,只要仍有活人,就能救则救。”
“……你的意思是,要在适时的时候调回他们吗?……”可妮拉追问道,但她也约莫猜到了埃尔逊想在暴风雪快来临前再召回他们,但这般与灾难的赛跑未必会成功,调查队与前哨队稍有不慎便会死在风雪中……
“是……如今城中将要行至死局,哪怕还有那么一点破局的可能,我都不能贸然调回在外的队伍。”心中渐渐有了对此役的筹谋划策,埃尔逊有些激昂地说着,眼中有几分生冷而坚硬的神色。
他在赌。他在与这天赌,在拿别人的命赌,也将要拿自己的命赌……
形势的严峻令他焦躁的点不仅是食物来源将会被切断,还有便是一直以来维系着城中生机的运送煤炭的前哨队将失去用武之地。所以,如何在暴风雪来临之前进一步扩大城市中的煤矿供给,是一个重中之重。
可妮拉了然了,尽人事、听天命……如今,这个男人在做与自己同样的事。而此次欲要尽人事,恐怕又会让城中的格局迎来一次大变了……
转天,调查队中的一名队员找到了城主,他是调查队的队长史克·浩尔拉,也正是当初在寒风中帮全城去野外的矿堆中取铁矿的“敢死队”的首领。后来城中扩大调查队的队伍,他便加入了其中。
“城主,派我们去极东之境的沉没战舰附近继续调查吧!”身穿探险装备,一副整装待发装扮的魁梧男子向埃尔逊请缨道,“那里我们探索了一半,些许还有不少珍贵的矿藏与蒸汽核心在周围,可不能半途而废啊!”
“……”埃尔逊看着史克在探险中饱经风霜而愈显坚毅的面庞,想起了那日他们敢死队前往矿堆的视死如归……虽然自己心中早有决断,但真正面对将要为自己赴死的将士,仍是无法将“你们去死吧”说出口,“调查队的其余人,也如你一般所想吗?”
“嗯!听闻暴风雪要来,我们便已经决定了,干脆就和这寒暴来一场赛跑吧!城主,可不要小看了我们队伍的脚力!我们早已在雪原中身经百战,一定会赶在暴风雪前回来的!”
“……”埃尔逊看着眼前已做好出发准备的男子,自知对方的决心已是无可阻止了……
“城主,城外就交给我们!而这城内,只能靠你了……”史克道完别,便转身背上行囊,准备再度前往那遥远的冰雪之地。
他还记得史克来神情参加调查队时的情形,他由于对方曾是敢死队的一员而记住了这个男人。他说,这城中的日子闷得人发慌,即便远离风雪,却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更宁愿走出城去,探索那远方的风景。他相信,遥远的雪域中一定还埋藏着许多未知与奇迹……
“祝君……武运昌隆!”
望着男子走出门外的身影,埃尔逊只得最后再道出此声寄语。立于王座的他此刻只能向远方的风雪祈祷,这支调查队能成为凯旋归来的战将,而不是成为被自己牺牲的棋子……
而后,城中便开始了对能量塔技术的集中攻克;而城外,也正一点点地化作人间炼狱……
另一只调查队成功地救援了郊外的最后一波流民,而流民原本所躲藏的冰窟此刻已完全化为一座无人能生的冰雕。埃尔逊下令遣散了这只调查队的成员,让他们回归到了生产与生活中。而现在,尚且有一只调查队与一只前哨队在外。
这时,外出的前哨队运着煤炭回来了。正当埃尔逊前往资源储备站查看他们的情况时,他们却已整理好装备准备再度出发。
虽然理论上他们可以在暴风雪来临之前再运回一次煤,但气象站对风雪的测速并不一定完全准确,谁也不能确保暴风雪不会突然加速……
“城主放心,煤矿离这儿并不远,路也很熟,去去就回!”一名队员眼见赶来看望他们的埃尔逊面露难色,如此说道。
“……怪我,没法保证城中煤炭的供给,才不得不让你们身涉险境……”看着即将远行、前往龙穴虎潭的调查队,埃尔逊无奈地阖眼,责难着自己的无能。
“城主言重了。若说险境,那你的处境比起我们可险得多了。我们的险境是大不了一死,而你的险境则是生不如死啊……”
“……”
“再说,这煤炭的供给也不是靠城主一人啊!”看到同伴所说之话似乎有些失言,另一位调查队员连忙补充道,“城主已是为我们殚精竭虑,而我们又岂能好逸恶劳、苟且偷安!”
“如此,便多谢诸位了。”看到人们对自己的理解,埃尔逊又重振起精神,嘴角带上些许笑意,“接下来,还要请众人对我、对城鼎力相助!”
隔天,天色将亮、晨曦微明,一声急报惊醒了卧床而憩的埃尔逊。
“报————!……”传令员单膝跪在门外,神情慌张,从表情上便可看出要禀报的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
埃尔逊连忙起身,赶去开门。
“城主!……大事不好了!……”传令员一顿再顿,不愿说出这个令人哀痛的事实,“前往东方的调查队与运煤的前哨队……都死在暴风雪中了!!”
“!……”埃尔逊一惊,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噩耗扑面而来之时,他仍深深感到了葬送他人性命的罪恶……
【终究,还是没能赶上么……】
两支队伍的失败不仅意味着人命的消逝,还意味着为迎接末日而下的两个赌注都满盘皆输……
“城主!……”而时间没有给予他多想的余地,在另一声呼喊中,可妮拉快步走来,说出另一个灭顶的噩耗,“暴风雪……来了!!”
让我们把时间稍稍回退,退到那个黎明将至的时间。城外,已在夜间急忙赶了一天路的运煤小队机械般地向前走着。他们已取好煤到达莱昂之城的近郊,眼看着就要安全地回到城中。他们卖力地前行着,看着前方巨大而深邃的雪坑,他们的家就在那里面的城中。只要走到冰壁的边缘,就会有人来接应他们,但却感觉怎么走也走不到似的……
夜色已在雪原上空悄然褪去,他们的坚持马上将要迎来胜利,他们的英勇马上将要迎接黎明,然而周遭的空气却越来越冷……
突地,为首的那个人拉着煤车,恍惚间好像听到了后面传来一阵叫声。赶了一夜路疲惫不已的他已对周遭的声音变得很迟钝,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便是再有几步就将顺利回转城市。
而背后突然而至的暴烈风声终于惊得他猛然回头,回望过去看到的则是地狱般的景象……
后方一阵裹挟着极寒霜雪的暴烈飓风飞速旋转着猛冲而来,身后队伍的所有同伴都被吞噬在了这阵暴雪之中……而下一瞬,这个人也在寒流的冲撞下瞬间被冻成了一座冰雕,而后又被狂烈的暴风所抽打击碎,被猛烈地袭卷到风涡之中化作碎屑飞舞四散……
他临死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深感人类在天灾面前的无助与渺小,是对几乎将要行至的故乡的哀悼与担忧……
那骤烈的风雪,径直向着莱昂之城俯冲而去了……
无情的暴风雪疯狂地猛袭着城市,城中的数座温室瞬间报废,在霜雪之中一瞬枯死的作物仿佛预示着人们同样的命运……猎人小屋中的猎手们昨夜进行完最后的打猎后便悉数解甲归田,此时这些木屋已成了形同虚设的废品,与一堆木板无异。
在城市远郊采煤、采矿、伐木的人们都陷入了天寒地冻之中,即便在工厂内将加热器开到最大,也冷得令人无法忍受。城区内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无数低矮简陋的帐篷暴露在可怖的寒暴中,跟本无法为人们遮风御寒。一瞬之间,无数的人在陡变的天候下感染了风寒,医务所虽然在打开供暖器之后能够勉强运作着,但其余被临时搭建起来扩大医疗容量的医疗帐篷则已是名存实亡。
在一片巨大天灾所织造的冰冷炼狱之中,埃尔逊下令工人去开启能量塔的最高能量。在暴风雪来临之前,研究所已成功研究出最大能量档位与过载操作。
能量塔操作工飞快地盘旋铁制阶梯而上,要去控制器旁改变能量塔的档位。当将操纵杆向上推到最顶级时,他在心中喃喃道。
【最好是千万别用上过载档位啊……要是长时间让能量塔过载导致塔中压力增大的话,整座能量塔会瞬间爆炸的啊!!】
之后,能量塔与各个能量中枢节点所提供的热能全面增大,人们顿时感到了些许温暖。然而,这一举动带来的煤炭消耗也是成倍增加的。从现在开始,人们必须全力开采煤矿,否则能量塔将会很快无以为继。
于是,忙碌的一天在城中开始了,人们按照城主的调配去获取各种资源,并且按照指示拆除了所有失去效能的温室、猎人小屋等建筑。
然后,到了惯常的下班时间,工人们按照以往那样回到了居所休息,可接下来等待着他们的,将会是一场巨变……
傍晚,工人们刚刚下班,城主办公室内,埃尔逊也在堆积如山的文件堆中辗转腾挪着,可妮拉则在一旁不断向他递上城中各地发来的最新资料。
埃尔逊不断核对着给个文件上显示的城中资源变化数据,眉头越皱越紧,便连额角也渗出丝丝冷汗。
【这样下去,煤炭的供量不够……】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他焦虑地盯着文件上所示的数字。此时工人们已悉数下班,夜间仅靠一台机器人采煤的话,全城的煤炭资源将在三个小时之内耗竭……
城中的煤矿开采能力本来就对最大档位的能量塔耗能不堪重负,而如今运煤的前哨队又没能顺利回转……
【这次……没有像以往那么走运了啊……】
他有些认命地闭上眼,嘴角却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站在一旁的可妮拉看着他这一复杂而微妙的神情,不禁一问:
“……埃尔逊?”
听到女子的呼唤,他靠坐在椅背上,渐渐抑制下自己悲凉的心绪。再睁眼,便恢复了以往不苟言笑的神情,眼中有决绝的利刃闪过,既划伤自己,也划伤他人……
“事已至此……便只有再赌一把了。”他双手搭在桌上,煞有介事地说道,语气是灾难下不甘的执拗,与做下决定的狠决。
这一次,他要与天赌这全城的生机!而筹码,便是自己的生命……
“你要做什么?……”女子站在一旁看着他,有些踌躇地问道。不知怎的,看着眼前男人眸中流露出的疯狂情绪,她心下有了危险的预言……
“还记得我们一直没有颁布的法律吗?”他意有所指。
“我们尚未颁布的……还有应急班次与延长工时的法律。”提及此处,女子也开始明白了男人的意图。
确实,现在已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如果说有什么事是万不得已的,那么抗击这风雪便是万不得已的。必须走到这一步了,不得不到这一步了!调动全城的工人们连夜加班,加大煤矿的开采,才能让这座城市的生命延续下去……
而她也明白了男人为什么将这称之为赌博,在极端恶劣天气下的无限期工作,必会使人们的反动情绪空前高涨……这座城市的未来愈渐扑朔迷离了……
“传令下去。”
而男人似乎并没有迷惘与犹疑,他既已下定决心要赌,那么便要亲眼看着这一赌能与天赌到什么时候,能赌出个什么结果……
这座城市的人们将迎来何种死法?……是冻死、是饿死、是累死,是在能量塔的过量运转下被炸死,还是互相争抢拼夺而死?
他又将迎来何种死法?……是忍受极寒之苦而死,是在理政中过劳而死,还是……因被暴怒的民众送上断头台而死?
而此刻他没有丝毫的彷徨与畏惧,既然早已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那便就这么孤注一掷……然后如同这天地间呼啸不息的风雪一样,无声地观望着自己与这座城市的终结……
如此,便可……
“从现在开始,让所有煤矿24小时运作,让其他所有工厂延时运作!”
傍晚,伙房内炊烟不息,吵吵嚷嚷地挤满了工作了一天后来用餐的工人。
“他妈的!!每天都是这种稀汤剩菜,怎么吃啊!”一位刚结束了挖煤工作的工人接过分配过来的肉汤嗔骂道。
“是啊!这大冷天的也不给我们吃些好的!哪像城主天天待在温暖的能量塔里吃香的喝辣的啊!!”
“这温室又都被拆了,城中还有多少粮食啊?我们不会被饿死吧!?”
正当一群工人骂骂咧咧抱怨着时,警长克鲁苏带着为首的一群警卫走了过来,他向工人们不容置否地宣布道:
“吃完饭后,就立刻回到工作岗位上!煤矿厂的人24小时工作,其余工厂的人工作到晚上十点!”
“什么!??——你疯了!??”
此话一出,立刻引发了工人们的不满,他们冲着警卫们吼道:
“24小时全天工作!??我没听错吧??埃尔逊这是想让我们死啊!?”
“太荒唐了!我们是人,不是机器!!”
“他怎么不来自己工作!?他知道郊外的工厂有多冷吗!??”
工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叫骂起来,场面顿时乱作一团,而克鲁苏满面严肃的神情,厉声喝道:
“不想死的人就给我回去工作!!再有三个小时,能量塔的燃料就会耗尽,你们想所有人一起冻死吗!!!”
人们一时被这句话问住了,他们心里不是不明白情势的严峻,嘴上却无法止住牢骚与抱怨,他们必须在这糟糕透了的末日中发泄:
“为什么又要没有煤炭了!?为什么采煤的技术还是那么落后!?埃尔逊他不反省一下自己吗!??”
“那你们怎么又不反省一下自己,曾经可有什么时候加过班、熬过夜!?若不是全城从始至终都没有增加过工作时长,又怎么会不够时间来研发技术、储存资源!?”克鲁苏丝毫不虚,有理有据地驳斥道。
怨天尤人的工人们被他这番一针见血的驳论呛得哑口无言,而他则乘胜追击道:
“此前大家已经尽可能地享受着安逸而正常的生活,但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从始至终身处末日!若是不拼命地工作,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而仍有人嘴硬,无理取闹着:“……我们不管!有本事让埃尔逊下来跟我们说!!”
克鲁苏也被这些不讲理的暴民搞得颇为烦躁,忍无可忍地说道:“城主忙于处理公文,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而我们警卫队将承担起监督的职责,谁要是不返回岗位,便依刑法伺候!”
一场闹剧后,人们还是骂骂咧咧地返回了工作岗位。一面是惧怕秩序的惩处,一面是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妥协。此时,求生的诱惑仍旧可以暂时牵制人们,鞭策着它们动起来。但若要是连求生的意志都丧失了呢?……
夜间,在煤厂连夜工作的人们不住地抱怨着:
“亲娘咧!真XX的冷!!”
“在这种日子里还要工作,这是人过的日子吗!?埃尔逊把我们当什么了!??”
“不干了,他姥姥的!谁爱干谁干吧!!”
人们对于饥寒与疲累再也不堪忍受,开始罢工或是偷奸耍滑地偷懒起来。因而煤矿厂的效率不高,虽能勉强维持煤炭供给,却也难以存下余量。城中的人手调配也便要受制于煤炭的产量,其他地方的人手自然不足起来,城中钢材的采集也是供不应求。
第二天,暴风雪仍无情地呼啸着,城中变得更冷了,气温下降至零下九十摄氏度。这种极寒的气候令所有外出工作的人都仿佛置身于人间炼狱,极低的气温下人造的加热器所提供的那点可怜的温暖也形同虚设。
为了应对酷寒,城主下令开启能量塔的过载装置。这无疑是将全城人的性命裹上了一根点燃星火的引线,一旦那火苗吞没引线的根部,所有的一切将付之一炬……
而人们居所简陋带来的影响也逐步扩大着,愈来愈多的人感染了风寒,如果再不改进人们的住所的话,情况只会更加恶化。
埃尔逊下令改进人们的居住条件,计划为每家每户建设起温暖而厚实的房舍。但碍于城中钢材的产量有限,整个计划推行得十分缓慢。
而这时,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又有一个噩耗传来……远在郊外的煤厂由于极低的气温,其下的煤层被冻住了,无法开采。可以让工人们带着工具进到煤层所在的地下洞穴中以人力凿开冰层,若成功的话,就可以继续开采。但人工进入地下洞穴风险重重,随时可能面临塌方、缺氧、冻灾等严酷灾害,是一项死亡率极高的行动……
如若放弃开凿冰层,那么整座煤厂都将报废,煤层也再无法开采……
以城中现况,自然是不可能对煤矿的开采有一丝一毫的懈怠的,那么而今之计便唯有……
于是,城主还是下令了让工人们前往地下洞穴开凿冰层……一个队伍丧生了,便派另一个队伍去,如此往复……最终,在牺牲了几十名工人的情况下,煤层上的冰层终于被凿开,煤厂又恢复了运转。但人们的心境已然变化……
“恶魔……是恶魔……你们看到了吗,他在让我们去死啊!!”一名在这座煤矿工作,眼睁睁地看着无数同伴被埋葬在地下洞穴的工人此时正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惊神未定地说道。
“完了……都完了……为了开采这些煤,我们还要死多少人!?”另一名工人走向他,双眼因恐惧与绝望变得通红,他歇斯底里地摇着坐在地上的人的肩膀,“但不采这些煤的话,我们又都会死!!”
“我们还能怎么办!?反正……横竖都是死吧!……”被死死地抓着肩膀的工人此时也无比悲凉而绝望,求生的意志随着他眼底消散的光辉一点点褪去,最终化为悲切无助的泪水汩汩流出,滑过因饥肠辘辘而消瘦的脸颊,“反正都是死……那我多少还想死得好受点!!也不要这样慢慢地被折磨死!!”
“对!!我不要再过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另一人说道,他们已经绝望了、失去了光彩的眸子此时被染上另一种异样的色彩,不是求生的意志,而是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癫狂,“在这个狗屁世界里说什么能活下去都是骗人的话!人类从一开始就没有希望了啊!!”
“那么……我们还忍气吞声什么呢!?我们还希冀什么呢!?让一切完蛋去吧!……”
冻杀一切的风雪冰封了人们的大脑,使其无法思考。而在将理智、希望、信念、人格、底线等一切都抛弃之后……剩下的,只有人类最原始的本能与**……
这是一个不安分的夜晚,城主办公室的窗口下方光火熠熠,人们在广场上叫骂着,时不时发生抢夺与口角。而办公室内的灯并没有点亮,只因倒映着窗外的火光而隐约可以看清两个人的轮廓,正是城主与秘书二人。
可妮拉站在一旁看着在堆叠如山的文件边一手拄额的埃尔逊,虽然因黑夜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却能从他接下来的这句话中听出无法掩饰的疲惫:
“现在已经没有什么能调整的政令了……你走吧……”
男人自暴风雪降临后便一刻也没有阖过眼,已是使出浑身解数在与时间赛跑,生怕一阖眼的功夫城中生机便毁于一旦。但一个个噩耗仍接踵而至,因开凿冰层而死去的人,因过度劳动而死去的人,因食物不足而死去的人,因身染寒疾而死去的人……几日来,城中人员死伤近半,不断增加的死亡数字与肉眼可见一步步恶化的情况,都如细针棉刃一般凌迟着他,使这个男人心力交瘁。
“去气象站……我已经做不了什么了,而你,兴许还能寻得一丝生机……”他接着说道,话音因疲惫不堪而小了许多……
在此时让可妮拉离开,一面是因为气象站能成为最后的转机,一面是因为他不太愿意让她面对到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
“你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听着男人精疲力竭的话语,可妮拉痛心地闭上了眼,艰难地说出道别的话,“保重……”
房门被关闭的声音消散于空气中后,整个办公室便陷入了寂静,唯有窗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跳动光火与人们的呓语回荡在黑暗之中。那窃窃的私欲在埃尔逊的脑海中被无限地放大,那是人民的怒火,那是高涨的民怨,那是愤慨的谴责,那是对恶魔的唾骂,那是勾魂索命的咒语……
他有些认命地靠在椅背上,闭眼,等待着人们的审判……
夜色更深了几分,忽地,寂静的办公室内,窗外似乎有一阵风吹过,扣响了窗弦。
埃尔逊缓缓睁眼,而后起身,向窗边走了几步,背对着窗户在房间中央站定。
他知道,索命的无常将要到来,接他去往地狱……
霎时间,一阵风从窗口吹进房间,一个黑色的身影瞬步从窗外跃至室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把颇有历史的匕首以刃尖抵在了金发男人的喉头。
“别动。你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吧?……”萨克幽幽地说道,而被他从身后以匕首钳制住的男人没有丝毫要反抗的意思,也不出一语。
接着,房间的门宛若地狱之门般被打开了,来人是警长克鲁苏·明高,如同地狱的判官一般踏步而入,身后则是几个随行的警员。
克鲁苏在这个男人面前停下了脚步,打量着他的神情,虽是疲态尽显,但此时他沉静若雪的神态上看不出一丝情绪,也没有对将要面对之事的恐惧。男人仿佛已在无可奈何之中认命,又仿佛从未认过……
他一时有些辨不清、道不明这感情,索性干脆行事,拿出一副手铐来,递给一名警员。警员接过手铐,走到埃尔逊身后,想从后面反拷住他的双手,却颤颤巍巍、欲行又止。
毕竟,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直以来众人敬仰、视作神明的城主……毕竟,此时被众人钳制住的,是现在此时万民唾骂、视作恶魔的城主……
警员吞了吞口水,男人纵使面上没有什么表情,那不怒自威的威严却使人不敢侵犯,使他不敢再向前一步。
而埃尔逊已对他们的意图心下了然,他竟主动将双手向后伸去,背在背后……警员明白了这一举动:城主并没有反抗他们的念头。
于是他有些迟疑地走到埃尔逊身后,将他的双手用手铐铐住,整个过程没有感到一丝反抗……
反抗?……且不说埃尔逊此时早已累得没有反抗这几个人的力气,即便是反抗了,他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外面,是天寒地冻、万物灭绝的雪狱;内里,是哀鸿遍野、人心惶惶的人狱。他能逃到哪里去?人们又能逃到哪里去?……人类的存续已迎来了倒计时,将被困在这冰壁环绕的死城之中等死。而死前,绝望的人们将要举行一场最后的末日狂欢……
克鲁苏与几名警员押着埃尔逊去到了郊外的监狱。竟人们协商一致,他将被送到死刑台上,受“能量塔爆炸而死”的刑罚……
能量塔的过载已经开启多时,塔内压力不断上升。而没有人下令,也没有人想将过载关闭……人们已经知道自己是在等死,那么,至少如何死去将由人们来选择。人们宁愿在死前多享受一下能量塔带来的温暖,然后再轰轰烈烈、痛痛快快地一同被过载的能量塔炸死,炸个明明白白、干干净净。至少……他们还能在灰飞烟灭前享受将恶魔绑缚上死刑台的快感,可以看着这个害得他们落到如此悲惨境地的恶魔先所有人一步,在置于能量塔上的刑台上,被直接炸个七零八落……
为了“享受”那一刻死亡快感的到来,人们竟然又给自己找了这么个理由而开始努力采煤……为了等待那不可理喻的极刑的到来,埃尔逊则要暂时被关在监狱中,等待能量塔的压力达到临界点……
警员们将他押至牢房中后,便离开了监狱,而前来“接管”他的是狱卒诺米顿·索尔及他的手下。
埃尔逊曾经听闻过这个男人的名字,数月前,有一个名为诺米顿的男人向城主神情前往风雪中寻找他失踪的女儿。当时,埃尔逊由于风雪太大,制止了他。后来,他在一次工作中发现女儿死在了雪地里……
失去女儿后,这个男人当上了狱卒,性情变得残暴不仁。他时常以“正义”之名虐待狱中的囚犯,更是对城主埃尔逊恨之入骨。如今,他又将以“正义”的名号,在万民请愿之中看管这只沦为阶下囚的恶魔了……
诺米顿走来,身后带着几个手下,在埃尔逊的牢房前站定。他上下打量着刚被押至牢房而站在那里的埃尔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近地看着那个男人,那个一直高高在上,被奉作神明的男人。这个男人确实如传闻中所说气宇轩昂、气度不凡,纵使被称为恶魔,纵使遭受牢狱之灾,也没有显露一丝罪人的忏悔、抑或死囚的惊慌。
而这正是令诺米顿最不爽的!这个男人,他凭什么总是高高在上!凭什么总是有权轻易地决定他人的生死!……而如今,总算落到自己的手中,他便要让他尝尝,他们每一个在末世之中卑微挣扎的人的痛苦!!
“跪下!——”诺米顿厉声对眼前这个沦为阶下囚的男人喝到,可对方却无动于衷,“……我叫你跪下!没听到吗!?”
【哼……仍旧不肯放下身为城主的尊严与骄傲,不肯在我面前低头吗?】
“来人!城主似乎,需要一点帮助~”他阴险地道,嘴角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
他身后的几名手下听令,进到埃尔逊所在的牢房中,按住他的双肩与背部,几人欲以蛮力逼迫他跪到地上。
然而那个男人不屈地挣扎着,却是巍然不动,几个人怎么使劲也无法将他压下。人们都开始惊异与恐慌,怎么也想不通已经看起来半死不活的男人到底是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
牢房内,情势一时僵持不下,一名手下情急之中突发其想,嘴角咧出残忍恶毒的笑。他卑鄙地一脚猛踩到埃尔逊的膝盖内侧,而另一人看了也立刻效仿起来。两人狠毒地死死踏着男人的关节,终于迫使他不得不双膝跪地……
屈膝于地的那一瞬间,埃尔逊闭上了眼。受制于人的耻辱使他感到深深的痛苦……但他以理智克制着自己,压抑着那份痛苦,不让自己再流露出更多软弱的情绪……他不会就这么屈服。
而后,很快地,几名手下将他的脚踝用镶嵌在地上的镣铐铐起,这使他再无法站起身来,只能维持双膝跪地的姿势。并且把他反铐于背后的双手上的手铐接到一根连着地板的钢管上,使他只能保有有限的活动空间。
“哈哈哈哈哈哈!——原本高高在上的政治家,屈膝于被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人民面前,当真大快人心!”看着眼前的男人终于跪伏在自己面前,诺米顿小人得逞地笑着,内心变态的报复欲得到了满足,“成天躲在能量塔中的你——知道人们所受的寒冷之苦吗!?”
埃尔逊有些失神地看着这个男人嚣狂跋扈的姿态,却突地发现他此话意有所指……下个瞬间,自己上身的衣物被站在身后的人粗暴地撕开,上衣就这么被强硬地尽数褪下。
埃尔逊精壮的躯干霎时暴露在空气中,监狱内虽然开着加热器,但也绝不是没有任何衣物避体可以承受的室温……寒冷的空气立刻包裹了**的身躯,使他无法克制地微微颤抖……
这种征服恶魔、惩罚仇人的快感使诺米顿很是受用,他哈哈大笑着,带着手下扬长而去。牢房厚厚的铁栅栏被沉重地关起,走廊中最后回响的是诺米顿幸灾乐祸的话语:
“你就在这牢中忍受着极寒与屈辱,然后直至被推上刑台,在众人面前痛苦地死去的那一天吧!”
两天后,气象站内。
“自从暴风雪降临后,城中已经过了三次降温,从原先的零下七十摄氏度降到了零下一百摄氏度……”
“这个气温……真不知道我们是怎么还活着的。该不会再降了吧?”
“不,明天还会有一次大降温……降到多少度,就不得而知了。”
“还降啊!?这老天……是真的想让我们全去死啊!!”
“这就是……末日吧。”听着同事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天气的状况,可妮拉无奈地感叹道。
【也不知……城中的他怎么样了……不会有什么事吧?】
正当她出神地想着那个人的事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可是按常理来说,大降温之后都会是大升温。所谓物极必反、否极泰来嘛!”
一名男性气象员发话了,他是气象站“臭名昭著”的神棍,以不按常理出牌而闻名。
“害,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而一名经常与他呛声的女气象员此时也如往常一般将他的话驳了回去,“你这不是废话吗!?谁都知道常理如此,可是这天气它……从来不按照常理啊!”
“别急,我话还没说完呢……我这也不全是瞎咋呼,”而他偏不信这个邪,手指向显示器上一处光斑向众人说道,“你们看,这个光斑,它不就是太阳亮斑吗?这说明,接下来会天晴!”
此话一出,那名女气象员作出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无奈地扶额。而另一名女气象员质疑道: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光圈,并不能说就会带来热量……”
“害,管它呢!反正这道光斑近日内,会接近城市~”男气象员一派气定神闲的表情说道,而扶额的女气象员却崩溃地大嚎:
“天哪!!……你也太不靠谱了吧,我们要完蛋了!……”
众人进行着似是无厘头的谈话,但可妮拉却将之听在耳里。
【“光斑”?“光圈”?……不管是什么,只要有一线生机,都不能放过……】
如是想着,她向众人告了别,她要赶回城内,将这个可能成为变数的发现以第一时间禀告给那个人……
这个清晨,城中始终未熄的能量塔由于过载内部压力已达到了90%的临界值。而全城人们都起了个大早,蜂拥而至地来到广场上。今早,他们要在这个广场上,观赏城主的死刑,也迎来能量塔的毁灭。他们,将让城主再也见不到黎明,也让这座城市永远埋葬在风雪中……
让我们把时间倒退回数小时前,当警长克鲁苏前往监狱中与诺米顿交接埃尔逊时,那个自己隔着铁栅栏看到的男人已是奄奄一息……
“啧,真没想到,这个混蛋还有毅力活到上刑台的那一天……”诺米顿一边有些不悦地嗔怪着,一边打开了铁制的牢门。
“你对他做了什么?……”克鲁苏似乎并不想万民期待着的受刑之人在监狱中遇到什么意外,对于诺米顿满不在乎的话语不快地回问道。
“没什么……不过是让他受了点皮肉之苦而已~”他说着,又拿出钥匙去解男人的脚铐。
克鲁苏看着这个置身于牢狱中的男人,他一直跪在那里,**的上身上仿佛冻上了一层薄霜。而除了冻伤以外,男人身上、面上还有一些青青紫紫的伤痕,想必是经殴打所致……
脚铐解开,手铐也从钢管上被断开,然而埃尔逊并没有起身。
“哟,不是连路都不会走了吧?”诺米顿无所谓地转着钥匙,恣意地嘲讽着眼前这个已不复冷硬威严的男人。
“……”克鲁苏沉默地注视了一会儿,走进牢房中,慢慢搀扶起跪在地上的男人。男人穿着的长裤由于久跪而膝盖处稍有磨破,也一时无法恢复行走的力气。克鲁苏只得这么扶着男人向牢房外走去。
“你们可得快点儿~我可还要去观看行刑呢。”身后的诺米顿说道,他也会前往广场观看这次死刑,这对于全城人来说,是一个结束末日的盛宴。
而时至黎明,人山人海的广场上,人们热烈地讨论着即将到来的行刑:
“哎哟喂!冷死了……今天竟然又降温了,听说有零下一百三十摄氏度呢!!”
“天哪……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果然这个末世根本就没有什么希望啊!!……”
“到底还要多冷啊,我脑子都快被冻僵了,是想直接冻死我们吗!?……”
“没事……再有一会儿,一切就都该结束了……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没错,让一切都毁灭吧!让我们解脱吧!!……”
人们尽数裹着厚厚的衣物,聚集了城中所有的取暖设施来这里等待末日最后的来临。他们已经深深绝望,彻底放弃了求生的意志,只想在死前的最后时刻能够舒服一点。他们让过载的能量塔提供着竭泽而渔的最后一点温暖,他们以对恶魔的人道毁灭进行着最后一点的宣泄与寄托……
而后,那个令他们生活在这冰雪地狱的恶魔如期而至了。
克鲁苏押着埃尔逊来到了刑台上,而刽子手萨克正在刑台中央等待着这个即将在众人面前受到制裁的恶魔。
克鲁苏放开埃尔逊,他缓缓地向刑台中央走去。虽然仍浑身无力,但他已恢复神志,他知道自己将要被禁锢在这座死刑台上,然后满足群众恶趣味地与他们一同被身后暴走的能量塔炸死……
现在,自己来到了那个男人曾到过的地方……
他步至刑台中央,转身,面对高台之下仰头望向这里的民众。他们眼里的是怒火、是兴奋、是癫狂、是绝望……他主动地跪了下来,萨克在身后给自己扣上固定在刑台上的脚铐。民众看着自己屈服于他们面前的振奋景象,躁动与狂欢之声渐渐响起。他缓缓地闭上眼,接下来,唯有静待毁灭与死亡……
脑海中再度回响起那个男人的话语:
“我期待着,你站上我此时所处的地方的那一天”
这一天……终是到了。
“好啊!让他跪在那里,炸死他!炸死他!!”
“可恨的恶魔!可恶的骗子!把我们骗了这么久,一起毁灭吧!!”
“你让我活着……我为什么还活着!?这里死了将近一半的人……而我、而我也快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要是不来到这里……就不会这么痛苦了;要是不建立这座城市……就不会自以为还有希望。结果……我们和那些人之间也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啊!!”
刑台下,人们的情绪逐渐高涨,有的人哭着、有的人骂着、有的人笑着,这是人们……在末日之中最后的癫狂。
而一片喧闹的浪潮中,一个身穿厚风衣、脚踏高跟鞋的金发女子出现在了广场外围。她看着、听着疯狂群众的嘈杂与喧闹,疑惑地走向人群,抬头,竟见到了一副晴天霹雳般的景象……
高高的刑台上一个人无助地跪着,他上身裸露在呼啸的风雪之中,独自承受着冰寒之苦……他身后是监管死亡的刽子手,身下则是取乐于他的痛苦与屈辱的亡命徒……而那个人,正是……
【埃尔逊!……】
可妮拉心底呼喊出这个男人的名字,几乎同步爆发的是悲凉着决堤的泪水……
【你怎么会在那里……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都发生了什么?……】
她悲痛地捂住了嘴,面上有泪水大珠地滑落。她不敢再看男人此时受苦的身影,更不敢去想那些人都对他做了什么……
身后,一直以来维系着城市生机的能量塔压力不断上升着,随时有可能炸毁,让一切迎来终结。身前,近处是舍弃一切实施暴行的人们,远处是冰雪下残破衰落的城池,更远处是望不到头的无边雪域。
埃尔逊在刑台上闭着眼,感受着自己、以及所有人身处的这个人间炼狱。
一切……是怎么走到今天这步的?
自己曾在商会中提出向北边行进,因地制宜寻找风雪之下的生机。
自己曾在雪地中与一名女子会晤,并邀她携手共建城市。
自己曾在雪坑中带领人们落定下来,被推举为城主,逐渐推行政策。
自己曾在城市中屡次受到叔父的质疑,但仍坚持自己的主张,带领人们渡过一场场风雪。
城外曾传来噩耗,所有冰雪中的城市都毁灭了,自己却仍相信这座城是特殊的。
城内曾传来噩耗,克瑞泽派煽风点火、暗中作梗分化了城中势力,自己想方设法除去敌人。
城内曾传来喜讯,克瑞泽派的阴谋被瓦解了,自己获得了民众的信任,给予了他们信仰,建立了城市的制度。
城外曾传来喜讯,调查队们发现了一个又一个神秘之地,救回了一群又一群的幸存之人,甚至愿意为自己赴汤蹈火、深入虎穴。
然而……自己还是没能战胜这天灾,天气恶化得永远比人们前行的步伐快,这次始料未及的大寒暴,彻底切断了城市的命脉。
然而……自己还是没能战胜这**,不驱使人们,就会失去生存的能力;过度驱使人们,则会失去生存的信仰……终究是算无可算、计无可计。
但早在这场暴风雪来临之前,自己便已决心放下这一切。如今,是成是败、是胜是负、是功是过、是存是亡,便留给这天命、这世人去评、去说、去论、去定……
如果都作罢,那便……结束吧。
埃尔逊闭眼静待时光的流逝,一秒、两秒……台下人们的欢呼声变得越来越大,终至死前最后的困兽之吼与疯狂呐喊……能量塔的压力计量水平来到了99%!
【永别了……末日,解脱吧……】
在心中默念着这最后一刻,此时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的是……
母亲和蔼而慈祥的面容,
父亲对于商会忧虑的愁容,
叔父疯狂而执念的野心,
前来投诚的刽子手兜帽下看不清的神情,
坚守岗位的警长执行职责时的犹疑,
敢死队员视死如归的眼神渴望着自由,
狱卒恶棍恣意报复的笑容闪烁着毒恶,
还有……
那名金发粉眸的女子在雪地中面朝前方的身影,以及她的话语……
“无论你做出什么决定,我都会陪着你。”
……
当埃尔逊想起女子的话语时,惊觉时间似乎已过去了许久……而刑台下叠起的声浪则彻底使他回过神来。
“!?……谁把能量塔的过载系统关了吗!?突然好冷……”
“他娘的!是哪个不知死活的玩意儿在这个时候关了过载系统,好他爹的冷啊!!”
“哈、哈哈……我都做好准备去死了……你却它丫的跟我说,我没死成!??”
一时间,人们乱作一团,有的人疯狂地搓手取暖着,有的人在为没死而庆幸,有的人在为没死而痛哭,有的人在大声地咒骂关掉过载系统的人。而最终,人们吵吵嚷嚷地达成了一致:
“算了!反正一切都没变!我们都会冻死在这里,而那个恶魔……会比我们先死!!”
“没错!冻死他、冻死他!!让我们先看着他死吧!!”
“冻死了这个杀人的恶魔,我们就解脱了!!哈哈哈哈哈!”
更加扑面而来的严寒与计划的破灭令人们疯狂的情绪再度高涨,对他们来说,似乎不过是把“受能量塔炸死”之刑换成了“被冻死”之刑而已,不过是换了一种观赏的乐趣。
而刑台上,萨克与克鲁苏相识一眼,意味想严查是谁在此时做出了关闭过载系统的举动。而正当克鲁苏欲动身去调查之时,“罪魁祸首”却主动从能量塔中走出,来到了刑台边上。一时间,刑台上的三个人都朝那人走过来的右方看去,而三个人都惊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关闭了过载系统,让所有人免于在这末日狂欢中形神俱灭的人竟是……
【可妮拉!?……】
埃尔逊心中讶异,却是在看到女子也朝自己看过来后立即别过了头……他不愿意让她看到自己此时的样子,出于不想让她看到这副狼狈而刺伤自尊也好,出于不想让她看到这副憔悴而徒增担忧也罢……
看到那人别过头去,可妮拉也将目光从那人身上转移到了阻在自己面前的克鲁苏上,语含怒火地质问道:
“警长,这城中的人究竟想做什么!?是否有些太过疯狂!”
“抱歉,秘书莎曼……”克鲁苏沉沉地说道,但语中毫无抱歉之意,“自始至终,疯狂的都是城主与你,以及气象站中的那群人而已。”
“你说什么!?”本就险些看着全城人在这种疯狂的自杀行为中丧了命,而今又听到克鲁苏这般强词夺理的话,可妮拉又惊又怒。
“我本该更务实一点的……不去相信城主那些盲目自信、过于乐观的决策。”他解释起来,似乎在反思着过往,“他确实可以被称作神,他延续了人们在末日中的生命。但他又让人们一步步滑向更深的深渊,在一次次牺牲与失去中挣扎,最终却仍失去希望。所以,他此时已成为了恶魔。”
“……”可妮拉听着这些“诡辩”,却无言。她知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那么相信埃尔逊,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她一样了解那个男人……
“无论这之中有没有误会,城主已经束手无策了,不是么?”似是看出女子的不服气,克鲁苏补充道。
可妮拉无奈地闭上眼,其实她还带来了一个可能,但仅仅是一个猜测的可能。现下想以这种没有根据的可能说服眼前这位顽固的警长显然是行不通的,而若是自己贸然地到刑台上救下埃尔逊,民众的怒火会比暴风雪更快地吞噬他们……
“你也没有办法,我也没有办法,那么就只能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克鲁苏缓缓地说道。
而可妮拉与克鲁苏谈话之际,刑台上的埃尔逊却因能量塔温度的降低而承受着较之先前更严酷数倍的酷寒……
他跪在冷硬的铁制平台上,双手被反铐在背后,**的身躯在急速刮过的寒风下不住地颤抖。冰风呛过他的鼻喉,饮下的风刃在体内仿佛化作冰刀割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剧烈地咳着,每一次呼吸都是一次对肺部的凌迟,鲜血从他被冻得发紫的嘴角缓缓流出……
他被寒晶凝上一层薄霜的眉头紧紧地皱着,几乎要冻成冰块的身体僵硬地挣扎颤动着,牵动着手脚的镣铐吱吱作响,但却逃不出这寒厄与民愤织成的极刑牢笼……
站在他身后的萨克微微低头看着这个正身受极苦的男子,他光裸的背部被数日来霜冻的疮疤与被虐待留下的淤青交织出触目惊心的斑斓,而他不知怎么的回想起了那日初见这个男人的场景。
那是二十年前,年仅七岁的金发男孩无助却执拗地跪在死去的母亲的病床前。而他则是在随同克瑞泽“看望”其侄子以及不幸病死的嫂子时,有了这一面之缘。
萨克有些感慨道,一向情感淡漠的自己竟会在此时回溯起这一画面。或许,这也是一种走马灯吧。眼前这个男人将要死在这残酷的寒暴中了,而他们也快了……
可妮拉看着离自己有数步之遥的男人。
他金色的发梢已被寒霜染白,
他蔚蓝的眸子已是不再睁开,
他坚毅的眉头因痛苦而紧皱,
他沉稳的嘴角此时溢出鲜血,
他强壮的身躯却在末日的风雪中脆弱而不堪一击,
他尽心竭力拯救的城民却在普天同庆着他的苦刑,
他孤独无依地独自承受着所有的一切加诸于一个个体身上的极度痛苦……
【陪着他……】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泪水再度不受抑制地汩汩滑过。
【是啊……自己不是还说要陪着他吗?如今他却落到如此这般境地……】
女子一手捂在心口,回顾起与男子的过往种种。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自己此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苦……】
女子诘问到,记忆中回到那一天,那个她靠在男子门外的一天。
【又再度让他孤身一人了……都是我、都是我当时……选择了放弃。】
她不由自主地仰望向天空,辽阔无垠的天际不如那天在能量塔中密网铺织的压抑,却有无情的风雪笼罩着世人。
【要是……要是那时我能再勇敢一点,结果会否不同!?】
心生悔恨,她低下头去,皱紧的眉头是痛心疾首。
【明明、明明还没有……正式地站在他面前,还没有对他说出心底的话……】
她流泪着,双手不住地合起祈祷着,哀痛万分、悲戚万分。
【上天啊……如果能给我重来一次的机会,我不想再放开手……】
她决绝地睁眼,目之所及处立刻被男人濒临死亡的惨状所冲击占据。她再也不能忍了,她再也忍不了了!……至少,在迎来毁灭之前,让她,陪在他身边吧……
夺命的雪暴残忍地吞噬着世人的生命,广场上一直待着的人们有的已体力不支倒了下去,而冰冷刑台上的男人也几乎被封冻上了一层冰壳,人们狂欢而绝望的情绪几要涨至最高点。
而刑台边一个金发身影也不顾一切地挣开拦住自己的手,义无反顾地迈步欲要冲过去……
天地间仿佛静默了,狂呼恶啸的暴雪沉闷地欲肃杀一切,将所有的一切都掩埋在这末日中。声音、信念、情感、生命、灵魂……这般不可逆转的世界进程下,还有什么是可以挣扎的?还有什么是可以期待的?……是否一切,就将这般无声无感、无知无觉地毁灭?
风雪仿佛定格了一切,而正当女子迈出一步之时,她却由于接下来发生的事愣在了原地……
不是见到了男子无可挽回的死亡,不是见到了人性焕发的出手相救,而是……
蓦然间,遥远的天际倏地闪过一道白光,而那束光的一颗光点刹然打在了金发男人的眉心……
继而,很快地、那束光渐渐地扩大,由点至一个圈,再扩大至整个面,从男子**的身躯上照耀开来……
霎时间,冰雪消融、生机重塑……跪伏着的男子不可置信地微微张口、瞪大双眼,迎面而来的是温暖而光明的圣辉,从遥远的苍穹圣耀着破开霰雪、见日拨云!
这是奇迹……这是重生……
迎着裂开霜境的辉光沐浴其中,男子的眼眶中竟有点点热泪泛起。从来没有流过一滴泪的他,此时因这世之奇迹、劫后逢生而不禁热泪盈眶。
他……挺过来了!人们……挺过来了!
所有人都失神忘我地抬头仰望着这一奇迹,光辉自那个人身上泛起。
那个置身于刑台上的囚犯、
那个将受到世人惩处的恶魔、
那个因堕落而被人捆缚的神明、
那个所有人一生一世唯一的城主。
而后这神圣的光辉逐渐扩大到整座处刑台,进而照耀着广场上的所有人,以至整座莱昂之城,整片雪域之境,乃至普照整个世间。
温暖的圣光如奇迹般降临,消退了寒冰、驱散了绝望。天地间的气温陡然上升,猛然从零下一百三十摄氏度升到了零下三十摄氏度。纵使还是寒冬的天气,但这一百摄氏度的升温对于在雪狱中苦苦熬过几个月的人们来说,几乎已称得上酷暑盛夏。
人们脑中还未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脱下厚重的御寒大氅,开始感受着这劫后余生的温暖。
而刑台上,萨克颇识时务地解下了束缚那人手脚的镣铐,那人此时身上的寒霜都被极剧升高的气温融化开来。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起身,面朝着新生的朝阳,光裸着的有力臂膀仿佛被那初日镀上一层圣洁的金辉,金色的短发上霜雪尽融,与赎世的圣光交相辉映。
亦面朝着一城的黎民。此时,他立于高台之上,微微地俯视着一座城池。高台之下,是万民敬仰、万众臣服……
人们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这是奇迹。
在零下一百三十摄氏度的绝境之中,天地间忽然有一道曙光升起,刹那间为人们击碎了黑暗与绝望,将人们从地狱带至天堂。
但人们又更加明白了,这不是奇迹。
如果人们不曾在风雪中坚持,如果人们不曾在城市中生息,如果人们不曾一边绝望一边等待……那么便不可能迎来这一奇迹降临的时刻!
那么……是谁使人们坚持,是谁让人们生息,是谁令人们等待?是谁护这一城一民,踏这一步一履?
是那个他们视作神明的城主,是那个他们唾为恶魔的罪人,是那个……此时正在刑台上受苦的囚徒……
因而他们怎能不自责?怎能不反省?怎能不羞愧?
看着那个险些要被所有人的暴行折辱至死、历尽伤痛的男人在冉冉升起的朝阳之下历劫重生、王者归来,所有人都在这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之中为之深深地震撼……
深感其威严,深服其力量,深愧其多舛……这个男人,竟在这种绝境之下挺了过来,竟在这种绝望之中重生而归。
人们此时终于明白,城主不死,这一城便不死;城主不亡,人们便不会亡。
所有人不约而同地跪伏在男人脚下,终于有人开口战战兢兢地说道:
“城主!……是我们错了……求您,原谅我们吧!”
“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请您原谅……我们对您施加的暴行……”
“我们千不该、万不该对您做出那等残忍之事……如您不肯原谅,那我们唯有以死谢罪!!”
俯首在他脚下的人们高声地请愿道,请求这个神一般的男人原谅凡人的诛神罪行。而他只巍然地矗立于高台之上,沉静的面上恢复了以往威严神圣的神情。面对所有人复杂而激荡的情绪,他泰然自若,只威仪地振臂说道:
“所有人,起身。恢复城市运作!”
于是,这个奇迹再度以莱昂之城的名号流传了开来。
远方的人们都知道了这座城市的传说。他们几经风雪,他们巍然矗立,他们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绝境,终而迎至朝阳升起。
那天过后,城市迎来了新生,也发生了剧变。
在末日中幸存下来的半数多的人恢复了城市的生产,此后,他们再不必受极寒之苦,渐而使生活恢复正轨。城中的刑台被拆除,改而建起一座礼台。治世之中,人们无需再面对严苛的刑罚。
经过那奇迹之日后,人们因错误地责难了城主而感到愧疚万分。不少人想为了表达内疚而自残,欲断自己的一臂以表谢罪之心。但却被城主制止了,于是不少人以割耳自罚来代替。
曾经在狱中虐待过城主的狱卒诺米顿的事迹败露,人们愤怒地谴责着他残忍无情的暴行,以动用私刑之罪令其畏罪自杀。
而城主……由于在那天受冰雪冻伤太重,不得不进行截肢手术以避免感染与恶化。他永远地失去了自己的右臂,躯体上也留下了许多创伤的痕迹……
但纵使留下了过往的痕迹,新的生活仍是开始了。
这天,人们早早地忙完了工作,又聚集到了广场上。
这一次,人们不是为了来观看死刑,或是来听取什么政令,而是……来参加城主的结婚典礼。
取代了刑台而高高建起,装饰着鲜花与绸缎的瑰丽礼台上,身着礼服的埃尔逊走来。而站在他对面的,是那名金发粉眸、白纱及地的女子。
典礼在仪仗队的礼炮鸣响之后开始,人们欢呼着,祝贺着这对新人的终成眷属。
而礼炮声与赞贺声中,两人深情对望着,一蓝一粉的瞳中只倒映下彼此……
最终,埃尔逊迎上去,在众人的注视中亲吻了她……
这便是莱昂之城的传说中又一广为流传的佳话。
这是这座城市的,不屈战神与胜利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