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里的众人齐齐回头,只见一女子身穿牡丹凤凰纹浣花锦衫,绛紫马面裙,生就一张芙蓉面,面上却挂满冰霜,她身后齐齐整整地跟着四个丫鬟,看起来排场极大,四个丫鬟也跟她们的主子一样不苟言笑,这女子一进来,屋内的气压感觉都冷上了几分。
连一向嚣张跋扈的孟锦昱此时也怕了,往孟老太太身后缩了缩,一副惧怕眼前女子的模样。
“孟锦昱,你还算不算男儿郎?”那女子却没打算放过孟锦昱,冷哼出声,“只会龟缩在祖母身后,来,再大声地说一说,你方才是如何编排我的?”
“算了枝姐儿,”孟老太太笑着打圆场,“你这个堂弟一向糊涂,我代他向你赔不是,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
“祖母!”
孟云枝一开口,方才还冷硬的声线里霎时有了泪意。
“我竟不知,我的婚事何时成了这府中的谈资笑料!”
孟老太太一怔,眼里掠过一丝心疼,但这个孙女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一向自持身份,心气儿极高,她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再戳了这个孙女的痛处。
“二姐姐。”
孟云苓见老太太为难,又岂会放过这个在老太太面前邀功的好机会。
“我们一众姐妹向来尊敬二姐姐,二姐姐就是人中龙凤,花中牡丹,饶是我们胆子再大,也不敢有取笑二姐姐的想法啊!至于二姐姐的亲事,那更是万里挑一的好姻缘,我们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住嘴!”
没想到孟云枝柳眉倒竖,更为生气了。
“这时候在这里说这些个漂亮话,平日里不知道怎么在背后议论呢!若是你觉得好,那便你去嫁好了!反正啊...”
孟云枝斜眼打量了孟云苓一遭,嘴角逸出一丝不屑的笑。
“整日里穿得像个八珍宝盒,小小年纪,不知心里憋着什么歪扭七八的狐媚心思!”
孟云枝说得极为难听,孟云苓眼圈立马就红了,但她讨巧不成反而遭了辱骂,此刻更是不敢再出一言,只能红着眼眶悻悻地低下了头。
孟老太太也恨这孟云苓乱说话,更惹了枝姐儿不快,但此时气氛压抑,她又不好开口斥责孟云苓,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如何去安抚枝姐儿。
孟云禾也觉得奇怪。
她与这个二姐姐平日里接触得并不多,但孟云枝往日一向自持身份,虽一直冷着一张玉面,但却从来不会轻易失态,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孟云枝为人十分心高气傲,从来不愿意与她们这些庶出的多说一句话,平日里的玩伴也都是些高门贵女。正因如此,她的亲事也是一挑再挑,怎么都不满意,如今孟云枝已经年满二十了。
饶是孟云枝再心气高,也不得不面对催婚的压力,今年,孟云枝刚刚跟国公府定了亲,国公府送来的聘礼从孟家大门口一直摆到西苑,孟云苓围着那些红艳艳的聘礼转了好几圈儿,眼里别提有多羡慕了。
孟家算是新兴世家,虽有伯爵府嫁过来的主母帮衬门面,但全家也不过仰仗着身为三品礼部侍郎的孟二老爷才在京中有了立足之地,这门第儿更是与国公府无法相提并论。
如今,孟云枝年龄也算不得小,门第高的看不上她,门第差的她又看不上,按理说,这国公府也实打实的算是她高攀了,如今怎么惹的她如此失态,竟在众人面前闹这一出呢?
难道,这亲事背后另有隐情?
“枝姐儿,来,听祖母的话,莫要恼怒了,若是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祖母豁出这张老脸为你作主便是!”
孟老太太扶住紫檀木的椅子把手,在张妈妈的搀扶下慢慢起身,主动过去拉住了孟云枝的手。
“枝姐儿,你从小跟着祖母长大,是祖母心底最深处的一块肉啊!你如此难受,不就是在挖祖母的心吗!不管有什么委屈,都有祖母为你作主,快别难受了!”
“祖母!”
孟云枝再也忍不住,扑进孟老太太怀里,孟老太太忙搂住了孟云枝。
孟云禾翻了个白眼。
难道将她们叫来就为观赏这场祖孙情深的大戏?
张妈妈对着其余姑娘们使眼色,让她们全部退下。
孟云禾求之不得,拉着孟云枝的手就默默退了出去,待走出院子的那一瞬,孟云禾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方才的厅堂,见孟云枝似乎将头埋进了孟老太太怀里,似乎是在失声痛哭。
走出了一段子路,走在孟云禾前面的孟云苓才深喘了一口气,突然毫无征兆地扇了身边的丫鬟一巴掌。
“你怎么为我选的衣裳,害我被旁人耻笑!”
丫鬟冷不丁地吃了一巴掌,但她已经习以为常,知晓孟云苓只是心中不痛快找人撒气而已,丫鬟来不及思考,慌忙跪下身来朝孟云苓请罪。
“四姑娘恕罪!都是婢子的不是!”
“你要发疯回到院里,关起门来再发疯!”
此时一直未出声的孟五姑娘孟云蕙冷冷出声阻止,她从方才在慈寿堂里就一脸置身事外的模样,就算是在孟云枝失态的时候,孟云蕙始终眼皮都没抬一下。
“五妹妹这时候管起来我了?”孟云苓一脸的趾高气昂,立马将矛头对准了孟云蕙,“这时候装什么姐妹情深,方才我在慈寿堂落面子的时候,你屁都不放一个,整日里就冷着一张脸假清高,你不过和我一样,是个姨娘养的庶出,在那里整日摆什么谱子?”
孟云禾心想,这孟云苓可当真是厉害,狠起来连自己都骂。
孟云蕙和孟云苓是一对双生姐妹花,相貌上几乎生得一模一样,但宁府中人却从来不会将姐妹二人认错,只因这两姐妹,性子截然不同。
孟云苓眼皮子浅薄,整日就知衣裳首饰,一心攀富结贵,她的日常就是逛逛京都里新来的珠宝料子,和京中名媛贵女互通书信,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但孟云蕙却打扮得极为素雅,平素就是一身白衣,极少言笑,整日就将自己关在闺中看书作画,是一位妥妥的“才女”。
因为这两姐妹性子大相径庭,平日里便也不大对付,孟云禾也极少见她们姐妹二人在一起,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她们自家院里的事,孟云苓一向心眼狭小,睚眦必报,若是叫她知道自己瞧见了她这丢脸事,来日又不知怎样报复。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孟云禾对孟云杏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猫着腰,悄悄从旁边的花木丛钻了过去,换了另一条道走了。
身后,孟云苓的声音愈发地大了。
“说什么叫我们来品尝新鲜瓜果,这么大的排场,全是为她一个人!我每日当牛做马,也讨不得一丁点儿好!嫡出的又怎么了,年岁这么大还挑三拣四的,活该她做个老姑娘!”
“三姐姐,这四姐姐的怨气好大啊。”孟云杏小声说,“她也不怕旁人听见了。”
孟云禾叹了一口气:“大概每个人都有自个儿求而不得之物吧,这孟云苓如此激动,定是心中有气,甚至都等不到回去再发了。”
“三姐姐,”孟云杏也黯然地低下了头,“我今日...是不是做错事了,我不该当着祖母的面提及二姐姐的,我又不是不知,二姐姐在祖母心中的分量,是我冲动了。”
“杏姐儿啊。”孟云禾笑笑,“你没有错,你当时,也不过为求一个公平罢了。祖母一向看不上姨娘和咱们,每回都不是那么顺顺当当的,所以呀,从祖母那儿求公平是求不来的。”
“那这公平以后就不求了吗?”孟云杏掰掰手指,“其实四姐姐有的话也没说错,同样是父亲的女儿,可就是因为我们是庶出,这平日里的待遇相差也太大了些。”
“求,怎么不求。”孟云禾弯下身子,伸出手指,刮了刮孟云杏晶莹玉巧的鼻尖,“所以咱们要让自己变得更好啊,只有这样,咱们才能求来属于自个儿的公平。”
“我相信三姐姐。”孟云杏到底还是年纪小,只这么一句便又重新雀跃起来,“我要早日变得厉害起来,到时候叫人再也不敢说我和三姐姐一句,哦,再加上孟锦烨那个小没良心的吧!”
“烨哥儿怎么说也是你哥哥。”孟云禾笑道,“平日里杏姐儿还是要对他尊敬些的。”
“知道啦三姐姐!我们回去作弄孟锦烨一番怎么样?我是这么想的...”
蟠青丛翠,郁郁芊芊,一高一矮两道背影渐渐消失在了石子小路的尽头,沿途撒满了欢声笑语。
...
经了这么一天的折腾,孟云禾也乏了。
入夜,两个丫鬟伺候着孟云禾好生沐浴了一番,沐浴后,孟云禾换上一身玉兰色的寝衣,如云乌发披散在锦榻上,她随手捞起白日未曾看完的话本子,趴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禾儿,你睡下了吗?”
一声柔弱温婉的呼声响起,孟云禾忙将话本子藏在了枕头底下。
“娘,我还未曾睡下。”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慢慢走了进来,妇人一脸病容,屋内昏暗的烛火摇曳,衬得这妇人脸色更为蜡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