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延策不回头,却忍不住展开笑容,有些得意地开口道:“这花啊,是门讲究活。不能在清晨,土凉水凉,浇得花打寒战;不能在正午,日头正热,凉水当头浇下,会惊着花。”
“受教了,还是爷爷有学问。”秦安悦笑着往前凑了凑,疑惑道,“可爷爷,你都这么认真护着了,这株花还是不景气啊!”
二人面前的花枝长得虽茂密,却略显枯黄,有些枝叶已经败了。
秦延策叹了口气,转过来放下喷壶,擦了擦手:“我也找不出问题啊。”
“那便剪掉。”
秦延策看了眼秦安悦,她专心致志盯着花束,平静的语气似是随口一说,又在认真寻找哪里有问题。
“剪掉……好不容易养这么一株花,剪哪里……”
他话未说完,秦安悦拿起旁边的花剪一下剪断了好大一截枯枝,干脆利落得一旁侍者都惊了,忙往后退了退降低存在感。
秦延策愣了愣,转过头看着秦安悦,看了好久。
秦安悦举着半截枯枝嘿嘿傻笑,怎么看怎么觉得秦延策这眼神想吞了她。
好一会儿,秦延策轻轻笑了:“你去找楚侯爷说要在刑部观摩学习?”
他在侍者端的水盆里净了手,不紧不慢地在园子里逛。
秦安悦忙将手里的枯枝剪子递给侍者,跟上秦延策:“是,这不要择业了嘛,学习学习才知道自己适合什么。”
“你样样都学的不错,前日云逸还说要带你入军营,与我争抢了半天。”秦延策一想到秦卫翎气呼呼的模样就想笑,昵了眼身边的秦安悦,“可有想做的?”
秦安悦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但前路无人。”
秦延策愣了下,站在原地定定看着她。
秦安悦有些紧张,在这个世界有着五花八门的职业,只是谋生之道并无高低贵贱之分。偏偏她想做的事,从未有过。
秦延策想起今日父亲的话,看着面前这个聪颖的孩子,突然朗声笑了。
秦安悦感觉莫名其妙,摸了摸脸上,她今日没沾上墨吧?
“前路无人,必然荆棘,你可想好了?”秦延策登上一座挑高的亭子,遥望整个秦家,放眼望去半个京城尽收眼底。
“只要有人起头,这路总会踏开的。”秦安悦一笑,与秦延策并肩而立,心有震撼,原来这位丞相大人日日所见的是这样的景色啊!
“那就放手去做吧。”
秦安悦有些惊讶,抬头看向身旁神色平静的秦延策,好半晌,才呼出了一口气,轻声问道:“爷爷不问问我要做什么吗?”
秦延策看了她一眼,轻轻笑着,又是平日那副和蔼的老人模样,似乎刚才气吞山河的威压是旁人的错觉。
“我前几天听到一桩趣事,”秦延策转身坐在亭子里的石椅上,笑看秦安悦,“在舒荣道,有人当街拦下长公主杀侍卫的命令,逼得长公主按律处置。”
秦安悦眼睛连眨,她知道这事传言比较多,万万没想到秦延策听到的这么夸张。
琢磨了下秦延策的意思,她嘿嘿一笑:“哪是逼得啊?只是长公主仁善,又有江小将军说了情。”
秦延策不理她的话:“你想做的事,应当与刑律挂钩,应当足够大胆,会与许多人为敌。”
秦安悦叹了口气,她真的很认真地在适应这个世界,在学习这个世界的体系,可是终究比不过老江湖,她还什么都没做呢!
“这个国家,有些地方早该变一变了。”秦延策起身,拍了拍秦安悦的肩膀,慢悠悠回房去了。
秦安悦定定看着略显苍老的身影渐渐与周围昏暗的景色融为一体,好似慢慢变成一副永恒的画。
从她来到这里开始便一直小心提防着秦延策政变的事,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毫无迹象。
这一刻,她恍然惊觉,或许要政变的不是秦延策,而是……她!
刹那间秦安悦出了一身冷汗,周围的风突然变得阴恻恻的,抬眼望向远方,雄伟的京城渐渐沉入夜幕,呈现出诡异的昏暗,让人毛骨悚然。
这个世界的法则究竟是怎样的?她又是怎样一个存在?
在亭子里站了许久,她方垂眸,敛去神色。她觉得自己越来越像一个古人了,喜怒不形于色,离当初那个挣着三千块钱工资的打工人越来越远了。
回到荟茸居她看到堇语正在浇花,轻轻一笑,走过去与她一起。
等待时机吗?那她就先缓缓。
日子渐渐接近中秋,秦家散居在各处的人逐渐回来了,这几日府里愈发热闹。
秦安悦感觉头都大了,日日都会碰见几个伯伯婶婶哥哥姐姐,她脸也笑僵了,脑子也转不动了,还有新人回家。
现在的她可一点儿没有前几天在家里游刃有余打好关系的那劲儿了,只想躲得远远的。偏偏她把老太祖哄得太好了,老人家见人就要炫耀一下他的贴心小重孙女,她不得不陪着。
这人一多,事情就多。她猜的没错,这一次秦延昭一脉明显表现出了急切,得着机会就要田产铺子。
秦卫霄、沈静容财大气粗,秦安悦也由着他们要,反正又不给。
劳累了一天的秦安悦大喇喇躺在床上,听到菱欢气嘟嘟在院子里踢石头出气:“是什么没见过粮食的人吗?家里的果子都要来抢?那是夫人专门给小姐留的!”
“怎么了这是?”芷澜问道。
“那院三老爷家的诺公子将夫人给小姐留的果子抢走了,”莲沁抱了抱菱欢,解释道,“人家是公子,菱欢是丫鬟,总不好直抢,这会儿难过呢。”
“何止!”菱欢语气里都带着哭腔,“这几日他抢了好些咱们的东西了,一问就抵赖。今天中午三夫人明晃晃拿走了咱们让厨房置办物件的分例,说是要平均,不可偏私。”
秦安悦躺在床上望着屋顶,看这剧情应该到宅斗那趴了,昨天她和瑶姐姐去别处参加宴会,回来后被好一顿说。
玩游戏时她基本是放弃了那边家族,现在这苦果也是轮到她身上了,游戏人物要问一句凭什么资源分配不均她也没法交代,毕竟当初她将家族所有的天赋点都给了秦延策才养成了这边天赋极高的一批人。
“可气的是那诺公子动手动脚,恶心死了!”
“啪”的一声房门被推开,几个姑娘一愣,纷纷看过来。
秦安悦皱眉看着刚才说话的堇语:“他对你动手了?”
堇语抿了抿唇,秦安悦一生气主家的气势就上来了,她有些拿不准小姐的意思,没吱声。
“他对你们动手了?”秦安悦连步跑下台阶。
“他……他……”菱欢支吾着,急得秦安悦要冒火了,她索性闭着眼不管不顾喊了出来,“他上来就拉我们,让我们跟了他,我们不从,他就用话辱骂我们,”
秦安悦皱着眉,轻轻抱了抱菱欢:“骂回去了吗?”
四个女孩一齐看向秦安悦,似是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秦安悦一看就明白了,叹了口气:“下回要是遇到就狠狠骂他,拿菜叶子扔他!莫让脏东西污了你们的眼。”
几人望着秦安悦,噗嗤一下笑了,菱欢笑得鼻涕眼泪一大把,秦安悦嫌弃地把她推远了。
知晓小姐在安慰她们,她们一下子就欢喜了不少,哪怕小姐是说笑,她们也是开心的。
“都回去歇息吧,这几日都累坏了,一直到中秋以后,都有的忙呢!”
秦安悦一直坐在院子里目送小姑娘们回房歇了,撑着下巴静静望着天边。
自作孽,不可活。
………………
入夜,月明。
一道身影匆匆穿过屋舍,绕过住人的院落,缓了缓,闪进临街的园子,站在墙根下扶着墙喘了会儿气,又轻巧地翻上高墙,与墙上坐着的人来了个四目相对。
人影先是一愣,转而变成欢喜,惊讶地叫道:“安悦?咳,你怎么在这?”
秦安悦无语地看着面前说一句咳三回的人,光听咳嗽都能认出是谁。
“宁姐姐,大半夜你不好好睡觉来这儿干什么?”
秦宁往秦安悦跟前挪了挪,高兴道:“我就说你不是个乖巧的,你也要逃出去?我们接个伴?”
她看到秦安悦身边的蹲的小白狐,惊喜地瞪大眼:“好漂亮的白狐!”
院墙窄小,小狐狸站的却优雅,雪白的毛发在月下发着光,惊艳绝尘。
“白狐侠女!”秦宁似乎没发现秦安悦半天的沉默,全然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真是好棒的组合!定能名动江湖的!咳!咳咳!咳咳咳!”
一时激动过头了,她有些咳得停不住。
秦安悦忙移到她跟前,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宁姐姐,感觉怎么样?”
秦宁连连摆手:“我是开心,咳,没关系。”
“开心什么啊开心!”秦安悦板着脸,“我是有事出去一趟,先把你送回去再说!”
“我可以跟你一起!”秦宁立马抬起头,忍不住咳了一声,一下子弱了气势。
“不行!会出事的!”
“不会的,相信我好不好?我可以有用的?”秦宁眨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轻轻晃着秦安悦的袖子。
秦安悦低头看着那双小心翼翼拽着她的手,一时有些不忍拒绝。
“谁在那?”秦安悦正犹豫,园子里突然传来低喝,守园的人发现了!
她心一惊,尚来不及反应,眼前突然飞起飘带,秦宁转身从高墙上跳了下去。
秦安悦脸色一变,这墙靠外面这段特别高!
不容她多想,身体先一步做出反应,倒翻着追下去拉秦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