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杀了她!”
皇后眼中藏着惊恐地后退了一步,面目狰狞地喊道。
而阿愿……
她站在风雨血海中,目光平静地看着高台上的禁军因命举起弓箭,拉开箭弦。
此刻的她心中没有一丝恐惧,只是在想——
边境战场上,她的夫君死前是不是也面对着这样的场景,不光是正面敌军的刀剑,还有背后同袍缓缓举起的屠刀。
真是该死啊!
冰凉的雨水打在阿愿的脸上,恨意在心中疯长,如跗骨之蛆……
星光点点的银箭落下,这铺天盖地的箭阵她躲不开!
“夫人小心!”
盛阙以身为盾挡在她面前,长箭入体声清晰入耳。
对上盛阙那双心疼至极的眼睛,箭雨之下的阿愿一愣。
与此同时,四皇子一手持匕首,一手抱着昏迷的六皇子,站定在阿愿左侧,替她拦下了一支暗箭。
少年沉默寡言,看了一眼嘴角尚有血迹的阿愿,又深深看向高台上的“母后”。
这位母后下令放箭的时候,可是半点没顾及他和小六!
盛阙身中三箭,两箭在肩、一箭没入小腿,因为长生蛊的缘故,他感受不到疼痛,只是持剑死死护住阿愿。
片刻后,箭阵稍有缓和之势,周围的敌军也死得差不多了,但此刻盛阙带着阿愿、四皇子和六皇子却半点不敢靠近高台,反而持剑戒备地盯着高台。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夹击在中间的却是一个孕妇、一个少年、一个孩子和一个重伤的护卫,委实可笑!
阿愿看着盛阙的背影,注意到他顺着袖口滴落的血珠,拍了拍他因戒备而绷紧的肩膀,盛阙还未回头,就见阿愿已从他的身后走出,手中是不知何时捡起的染血弓箭。
“夫人!”盛阙瞳孔一缩。
阿愿神情淡漠,从举弓、搭箭到射出,速度极快,不过眨眼功夫,三箭齐发。
高台之上,守在皇后身边的禁军副统领瞪大了眼睛,震惊到无以复加,这女子居然敢箭指皇后!
他还来不及反应,长箭已至,直奔皇后。
两箭射中肩膀,一箭射穿小腿。
“啊!”
皇后惨叫一声,摔倒在地,感受着身上的剧痛,同样震惊地对上了阿愿凉薄的琉璃眸,恐惧从四肢百骸冲上大脑,不停地叫嚣着——
她想杀我!
她居然想杀我!
盛阙见状愣住了,他缓缓扭头看向阿愿染血的侧脸,忽地明白过来,阿愿是在替他报仇。
四皇子亦是满眼震惊地看向身侧冷眉举箭的女子,震惊之余两眼亮起光,敬佩之色从眸中溢出。
身后突然响起叛军的惨叫声,远处的玄武门被从外破开,是援军到了!
未着甲胄、浑身浴血的帝尧一马当先,手持长剑,一双红眸犹如自地狱杀出的修罗,最先看向高台下、血海中的阿愿,见人无恙,缓缓松了口气。
下一刹,他身上的杀意再度凝气,威严高呼道:“随孤诛灭叛军,格杀勿论!”
天光破云,黎明已至,但杀戮才刚刚开始而已……
元鼎二十四年,李氏等众世家谋逆,叛军攻至御书房高台下,禁军血战一夜,于黎明时分顾氏夫人奉假诏书入敌阵,与四皇子帝允携手诛杀叛军头领李丰泽。
随后,太子帝尧带援军至,帝王危局得解。
后一月,以李氏为首的二十七世家,以谋逆罪论处,斩首三千六百余人,血气萦绕华京数日不散。
太子借机整顿华京世家与官场,半数世家被清算,近百名官员获罪入狱,原本“牛鬼蛇神”充斥的朝堂一时干净得“清汤寡水”,还能立于朝堂之上的皆为太子马首是瞻。
储君之权直逼帝王!
至此,轰动整个大周的谋逆案终于落下帷幕。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御书房前一场大雨和厮杀让阿愿本就不好的身体再度病了,她怀着身孕,御医们不敢给她用猛药,所以只能靠她自己慢慢熬。
期间,皇后不止一次要以行刺之名问罪阿愿,多次派人到东宫来要人,都被拦在东宫外,直到太子亲临凤栖宫看望皇后。
凤殿之中,重伤在床的国母与立在榻前的太子倒是越发不像母子了。
为母的面色冷硬,眼中藏着怒意与憎恨。
为子的神色更加疏离冷漠,负手看着床榻上的母后。
“母后到底想做什么?”帝尧凉薄开口。
皇后一脸怒容,“我想做什么?你宫里的那个女人差点杀了母后!你又在做什么?要护着杀害你母亲的凶手吗?”
“母后莫把旁人都当成傻子,阿愿为何要杀您,您心知肚明。”
帝尧淡漠的态度令皇后心寒不已,她捶胸愤然道:“我是你母后!”
“儿臣知道,”帝尧冷眸流转,看着床榻上脸色惨白、眼神狰狞的人,平淡道:“儿臣知道母后平时瞧着再喜欢阿愿,可若拿来跟儿臣比,您肯定是更在乎儿臣的,您觉得阿愿已嫁之身,又怀着他人的孩子,若是留在儿臣身边,定然是儿臣的污点,可是母后……您眼中的污点,是儿臣费尽心思才求得的。”
“她有虎狼之心!”
皇后忽地声嘶力竭地喊道:“那丫头的心是石头做的,就算你费尽心思求得又有什么用?你捂不热的,她心中只有顾偿,甚至有一天可能把刀口对向你!这世上所有女子都可能会害你,唯独母后不会!为什么你就看不明白呢?”
帝尧轻笑了一声,“她不该把刀口对向儿臣吗?”
皇后一噎,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只听这人缓缓道:“母后其实最讨厌父皇身边的莺莺燕燕,但母后还是学着端庄大度,因为您舍不得离开父皇,即便变成了自己最厌恶的人……这后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夭折的皇子公主和早逝的妃嫔,不是吗?母后……”
“太傅常说,儿臣继承了帝后的天赋,文武皆绝伦。但儿臣又何尝不是继承了帝王与国后的缺点……儿臣生来就不是良善之人,帝王之道也并非善途。儿臣喜欢阿愿,哪怕是抢,哪怕是饮鸩止渴,也喜欢。”
“儿臣好不容易求得如今的结果,谁都不能阻拦儿臣。”
皇后震惊得唇瓣轻颤道:“你疯了吗?”
“也许吧,母后知道吗?阿愿这次重病醒来,愿意和儿臣说话了,虽然她只是问儿臣来日成皇,会不会杀了狼子野心的三弟,但她终于愿意和儿臣说话了……”
皇后闻言,看着面上平淡、眸藏疯癫的儿子,心如坠进了冰窟。
……
东宫。
一袭柔弱白衣、面容阴郁的温珠能无视崇明殿一干护卫踏入内殿时,阿愿就知道了这人来意不善。
榻边,澄娘看着温珠未经通报就带着宫女走了进来,顿时皱眉,她下意识护在阿愿身前,刚想高声叫人,却听榻上的阿愿虚弱开口:“无事,去给温侧妃搬个凳子吧。”
“阿愿?”
澄娘不解地唤道,最终在阿愿的眼神示意下去给温珠搬了凳子放在榻边。
温珠幽幽地看着榻上人,旁人病中、孕中都不会有什么好看的样子,可这人面无血色地靠坐在床头,眉眼微抬,平淡无波地看着她,就好似一副轻描淡写却能惊起一池心神的画卷。
让人妒恨!
“你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美人胚子,”温珠边落座,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愿看,“那时我是华京第一美人,世上多少男子的目光都落在我身上,可我瞧见了你就会害怕,害怕你长大,害怕当时的太子殿下不喜欢小豆丁般的你,但等你长大后呢?世间男子无有不好颜色的,偏偏长大后的你不仅有世间最好的颜色,还有骨子里的神韵……像一把刀剑般的美人神韵。”
阿愿淡淡瞧着温珠,“侧妃娘娘想必不是来找我谈心的。”
温珠笑了,“是。听说你箭指皇后,我高兴了好几日,那个女人啊,被陛下宠上了天,我入宫这么多年还从未见她吃过亏,还是这么大的亏。我特意来谢谢你。”
嘴上说着谢谢,眼中却全是恶意。
“知道你被囚在东宫,消息闭塞,作为报答,我可以告诉你一件事……”
温珠笑得那样阴毒恶劣,让那张原本娇弱的美人面都扭曲了,“顾偿的衣冠冢回京了,因为尸骨无存,只从边境送回了他的衣冠冢,在顾宅办了丧事,该是太子殿下怕你因为悲痛动了胎气,所以下令东宫上下谁都不可对你透露此事。好巧不巧,昨日是顾偿的头七,顾宅莫名其妙烧起大火,顾家就剩下你那个残废弟弟和一个小丫头,房门还被人从外锁了起来……”
“阿愿,有人告诉过你这件事情吗?”
“听说两人被烧得体无完肤,你知道是谁做的吗?”
“原来这世上不止我一人见不得你好,真是值得庆祝!”
澄娘惊闻噩耗也是心急如焚,可看着床榻上的阿愿眼神溃散起来,吓得急忙摇晃她,想让她清醒过来,“阿愿!阿愿!”
阿愿只觉耳畔嗡嗡作响,视线中是澄娘焦急的脸庞,意识却好似已经飞离体外。
她在心中不停地问自己——
是这样吗?
是这样吗?
她的夫君尸骨还朝,她却不知道。
她的阿弟替她筹备夫君的葬礼,她却不知道。
顾宅失火,文御和年年身陷火场,她却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这世间最崩溃的事情不会分开到来,老天爷会在你千疮百孔的时候,让所有你承受得住、承受不住的事情一同而至……
你死了,便是人败天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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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宫乱(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