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王大妃娘娘殿中]
王大妃娘娘垂簾謁見了近臣韓相樸和他特意引薦的後輩。
“這麼說來,這幾件事都是你這孩子替本宮辦得如此體面的嘍。”王大妃娘娘露出滿意的笑容,喝了一口差。
伏在地上的年輕人,稍稍揚起頭,也不敢正視娘娘,小聲地答到:“......不敢當。”
“韓大人,教得不錯嘛。到底是家僕還是家人,您居然能委以重任,還帶他來本宮面前復命。對於您的慷慨,本宮好像是從未聽聞呢。”王大妃是在誇奬,但也不忘帶著譏諷的口吻。
“娘娘明鑒。”韓大人堆著笑臉,一點不在意王大妃的語氣,看看跪拜在後方的年輕人,“是宗室後人,見資質不錯,特地加以扶持,好讓他能為娘娘您分憂。”
“是這樣啊。好吧。韓大人您不如先行退下,本宮到有些話想問問您這位宗室後人,看他是不是真像您所說的那樣有資質。”
韓大人有些不太樂意地被請了出去。
跪拜在地的年輕人不由地更加緊張了。
“抬起頭來。跟本宮說說你是誰。”
年輕人緩慢地抬起頭,眼睛還註視著地面,聲音刻意放大了些,嗓子有些緊綳,“在下......草民-閔誠煥。”
“閔誠煥?!”
“是。”
“我好像記得韓大人有個女婿也姓閔來著。你呢,到底和韓大人甚麼關係?”
閔誠煥猶豫著。
“別當本宮看不出你說的是真是假。”王大妃娘娘不大的聲音裡充滿了威懾力。
“小人就是......韓大人那位女婿的孩子。”
“就是他外孫嘍。”
“是。”
王大妃沉默了片刻,然後帶著笑意,不輕不重地問道:“那麼說來,你的父母就是在英祖時候被誅滅的不肖之徒嘍?”
“是的,娘娘。”
王大妃冷笑了一聲,說:“原來如此。韓大人還真是仁慈啊。”
“......是啊。娘娘。”閔誠煥直起了脊背,嘴裡回答著,眼睛已然放空了。
“說吧,你要甚麼。本宮可不喜歡虧待了有功的。”
閔誠煥將信將疑。
“本宮可應不了太過無禮的要求,不過,你不妨說說看,畢竟你即將為本宮除去心頭大患。”王大妃抬著眼睛,好像已經預料了他會說甚麼。
“小人,想取代韓大人的地位,讓他一無所有。”閔誠煥的眼睛裡是自己的父母當年被尊老派的外公為了曏英祖錶忠誠而親自帶兵手刃時候的血腥場面,他絲毫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聲音正因為激動而顫抖著。
“好。雖然是能殺了自己孩子,利用自己孫兒的狠角色,不過,打江山還是得指望年青的一輩。”王大妃娘娘輕描淡寫地說完,揚一揚手,“等你做完了該做的,本宮就兌現你的要求,這是本宮給你的承諾,你可要抓住這唯一的機會啊,閔誠煥。”
“是。娘娘。”
當他活著走出宮墻,笑著,因為再沒有別人會發現二十年前那場滅門的慘案,其實根本沒有人從中生還。不是今日的閔誠煥泯滅了天良,因為那種為了權勢連親生骨肉都可以害死的老傢伙本來就比禽獸都不如,他的性命才真的比下九流的藝人更卑賤更齷齪。
宮廷內外分明是兩個世界,可他還像是走在雲裡,輕飄飄的,絲毫感覺不到雙腳因寒冷而刺痛,急匆匆的路人抱著雙手蜷著身子從他身邊驚惶地走過,偶爾回了一眼,用一種異樣的眼神,還有些面藏殺氣的人,凝著眉頭交叉起雙臂,靠在墻邊鼻孔微張噴著大氣,眼睛微微眯起,他們好像是一群走狗嗅到了閔誠煥嘴邊還滴著血的生肉一樣,卻因為也嗅出了對方是一匹綠了眼睛的餓狼而只得磨著牙齒,吞下唾沫,忍了下來,拿腳在混沌一片的泥地裡打著圈兒,裝做不在意。
閔誠煥有一種掩藏不了的得意,在他近乎尊貴的俊逸外錶下,可他焦炭一樣的眸子卻像一口干涸的深井,只有回應著他聽到的別人腦袋裡發出的聲響。
“哥。”
空靈的聲音像一陣突如其來的水霧,一下凝結在寒冷的空氣裡,轉而砸曏地面。
像是被誰的雙手穿進胸膛揪住了他炙熱的心臟,閔誠煥倒吸了一口寒氣,感覺它迅速地流淌過了他的五臟六腑。
“哥!”
這聲音那麼熟悉,可他努力地轉動眼珠用余光掃視著兩邊,像是沒有別人能聽到。
-不可能的,你已經死了。”
閔誠煥在心裡對那股在他背後愈壓愈近的寒氣反復念著。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胸腔裡的跳動。
直到,一隻不曉得從哪裡伸過來的手猛得抓住了他的肩膀,那麼用力,他幾乎又能感覺到疼痛了。“搞甚麼啊?走那麼快?!”
閔誠煥本能地甩開那只手,轉身,趔趄地往後退著,猛一眼還沒察覺那一頭亂發的清秀少年並不是他認得的那個。心臟從那一剎那的驟停一直憋到現在,才開始狂跳起來發出嘈雜的聲響令他聽不見別的聲音。
“啊......”背後的少年露出抱歉的神情,撓了撓頭皮,嘴裡一直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認錯人了。”
直到那少年走遠了,閔誠煥才回過神來,虛弱的感覺就像這場莫名其妙的大雪,從四面八方侵略著自己。他幾乎想要跌坐在地上了,但他沒有。
低下了頭,繼續往前走著。
驕傲的狼啊,怎麼了?路上行人的眼睛變作嘲諷似的。他卻沒了齜牙咧嘴的氣力。喉嚨裡回涌上來了那只小白兔的滋味讓你內疚了嗎?!
“哥哥-不要-變成......他們那樣的人......”吉賢臨終的眼神仿佛就投射在這稀薄的空氣裡。
閔誠煥的眼睛裡竟然還能泛出淚光,連他自己都未必料想得到。
抬起腿腳,步子一旦邁開了就不能停下,往前才是唯一的出路,就算明知道已經走太遠了。停下腳步也無法退回的從前,它早已經被淹死在了那個深秋,淹死在了那個無辜者的一灘熱血裡。
說謊有多纍?纍不過凝視著那個明瞭一切的人的雙眼。
所以。
他們得死。統統得死。
吉賢啊。
哥哥對不起你。
真的對不起你。
但是,我也同樣得感激著你。
永遠,永遠地記著,
你用自己的生命掩藏了我們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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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陽城裡一處民宅。
清早灰白的炊烟,橘色的晨曦,金洪道打了個哈欠,伸一下懶腰,喝著清茶漱了漱口。“最近真是起得越來越早了,哎呦,要不是有你在,我大概早覺得是自己老了。”
“您上山下海的力氣不是多得去了嗎,我哪能及得上您啊。不曉得您在想甚麼,也不知道陛下在想些甚麼。又一次大難不死了,金兄,是時候清醒點了。”
“啊。”金洪道又伸一個懶腰,“我不是才醒來的嗎?不曉得你說甚麼。吃飯了,吃飯了,我肚裡都打了一夜鼓了。”他著急地跑到小桌邊盤腿坐下,翹首以待。
對方無奈地搖頭。“勸甚麼您也不聽,金大人啊,那您也是時候為自己的終身大事做做打算了吧,別老到小弟家裡蹭飯吃,忙到不幫幫,還要人伺候著,哎,陛下不罰您可真是變相得罰我了......”
“好了,在圖畫署裡日子久了,你也混成了老頭子了。日月堂要還在啊哪會連施捨兄弟一頓飯都那麼羅嗦?我改明兒就換個對象下手,行了不?!快開飯,快開飯!”等對方被逼著鑽進了廚房,金洪道才暗自松了口氣,綻露了真性情,“日月堂啊日月堂,你在那邊是不是三餐溫飽,無憂無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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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誠煥哥,怎麼才回來啊?!”徐潤一面帶上帽子往外走,順手攙了彩英的手。
“啊。怎麼,你們這是去哪兒呢?”閔誠煥臉上有些疲憊,卻還不急著進屋,靜靜地觀察了院子裡外的動靜。
“我想趁雪停了去拜祭下父母,反正待在這裡也沒甚麼事可做。”徐潤解釋。
“噢。可得記得怎麼回來啊。”閔誠煥故作輕鬆地囑咐著,迎面看到青兒已經一臉戒備地盯上了自己。
“知道了。家裡就麻煩您了。我們先走了。”徐潤和彩英跟閔誠煥點頭做了告別。然後就興致盎然地出門了。
青兒裹著綳帶的手露出蒼白的指關節,緊緊攥著長劍附在門邊,眼神追著那兩人走了很遠,想追上去,卻顧忌到陰晴不定的閔誠煥變得猶豫不決起來。
“去啊!”閔誠煥慢悠悠地坐到地上脫起了靴子,臉上是一個令人很不舒服的假笑,“沒有你這個殺手在,誰知道他們會在路上遇到甚麼麻煩呢?!這世道可不太平啊。”他隨手把自己的長劍橫放在門口,如一道界線隔出了青兒面前的兩種抉擇。
青兒正要抬腳追上去。
“你畢竟只有一個人吶。真可惜了。”閔誠煥提起兩只異常干凈的靴子鑽進了屋子,仿佛沒有一點殺氣了一樣,無精打採地伸起了懶腰,打了個哈欠。
“誠煥啊,去哪兒了呢,先吃了早飯再去睡吧。”
“哦。這就來。”他又伸一個懶腰,好像已經完全不在意青兒的去留,只是很享受看著對方此刻正陷入矛盾。
閔誠煥說得對,青兒再厲害也不過是肉體凡胎的一個人,要保護分成兩撥的人,她實在是分身乏術。徐潤貿然離開這個保護圈實在是太愚蠢了。即使這個小小的院墻不可能有銅墻鐵壁一樣牢不可破得保護力,但離開了這裡就等於鑽進了獵人的鼻子底下。
可閔誠煥到底是忠還是奸呢?他可以不必幫著保護這裡的任何一個人,只要安分地在這裡呆著就等於幫了大忙。可一旦青兒的擔心是對的,他是只屬於獵人的狗,那麼她即使有以一敵百的好身手,這場保衛戰她也已經輸了,不管她選擇追出去保護徐潤和文彩英還是留下來守著另外兩個人。
青兒還是沒有追出去,她需要的是命令,而不是抉擇,判斷一個人是敵是友則更不是她能做的,殺手的世界裡從沒有‘朋友’兩個字。她抱起雙臂,努力讓自己心如止水地等待著一切盡快轉回她所熟悉的方式。她看了一眼門外的世界,暗自許願-申潤福,但願你真有足夠的運氣來做這麼愚蠢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