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上的磚瓦,不經意地落下了一滴淚,咸咸的,渾濁的,是宮女早前撒下了鹽,而不是為了它們所窺探到的又一個秘密。在深宮裡,原本一切都是寂靜無聲的,就像暴風雨前的海港,波瀾不經,人要先學會讓自己的腳步聲不存在了,然後最自我的那個影子也消失了,但,就像那片光滑如鏡的海域,人們所有壓抑色調下偽裝出的平靜,當第一滴雨水不被期待地砸落,接連而來著那一盆盆沉重的雨簾,即便如楓葉的紅,霜露的白也不能不被衝刷怠盡。
就在大王和成尚儀對望著開始追憶一段不曾開始卻又被逼著結束的思慕之情,並不是甚麼幽暗的角落裡,迎面而來的正是元嬪洪氏和她的哥哥洪國榮大人。
“娘娘。”元嬪洪氏見此景轉身欲走,卻被自己的哥哥攔住了。
“哥哥。”元嬪洪氏露出乞求的眼神。
“咱們不是來問陛下安好的嗎?!怎麼可以這麼無禮地不行個禮就離開了?!”洪國榮執意要上前去。
“哥哥!”洪氏拉住他,往回走,使勁地搖頭,“別!早晚會有這麼一天的,不是嗎?”
洪國榮有些不耐煩地甩開妹妹的手,一意孤行,“這不是我們鞠躬盡瘁想要看到的朝鮮大王,也不是我想看到的娶你為妻的男人。”
“洪大人!”元嬪洪氏紅著眼睛推住哥哥的胸口。
洪國榮的怒火並不只是為了親情而燃起的,但讓他壓下那把火的,卻是妹妹的這句話。
“您是朝堂上的臣子,有政務參見陛下是理所當然,但後宮的事,就請不要插手了!”她的語氣尊貴又卑微,“回宮。”元嬪洪氏對左右侍婢低語,轉身走了,腳步有些急。
“主上!”
洪國榮渾厚的嗓音,似要把那無葉的枝干都搖動了。
“洪大人。”大王有些詫異地轉過頭來,見到已然跪拜在地的洪國榮。
成尚儀倒吸了一口氣,很是不安地退開,又回到大王身後為他打著傘。她把頭埋得深深的,像犯了錯的宮婢一樣經不住顫抖起來。
“大人不必拘禮,有甚麼事嗎,平身再說。”大王背起一隻手,站得更威嚴了一些。
洪國榮並沒有立刻起身,眼睛瞄著成尚儀,不急不緩地,“金洪道大人,數月以來不收稟性,擅自離開府衙,尋訪山野,置朝中政務於不顧,近日已被押解回京,現在正在宮外等候陛下發落。”
“檀園?!即刻令他到書房面見寡人!”大王揮開袖子,冒著雪走在前面。
成尚儀前後不得,收起傘欠身遞給洪國榮。“大人。”
洪國榮只是看著她,手也不動一下:“大王的盛意洪某不好替成尚儀推辭。”
“洪大人,即便是小女子也懂得大丈夫所謂的分寸。”她看著大王的背影,堅決地把傘交到洪國榮的手上,“請您不要因為卑微的我,而動搖了對大王的耿耿衷心。奴婢只是感恩戴德地望著庇佑自己此生的那個善良的人,奴婢也只會是奴婢。”
洪國榮看她的眼睛,悻悻地接過,“成尚儀能這樣清醒,倒是難能可貴。洪某暫且跟您陪個不是,做這惡人只是不想見陛下為了一場黃粱之夢招來宗室裡諸多的異議。”他本不想同這女人多說甚麼,但方才對方的應答得體到讓他不自禁覺得該為自己留條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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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潤倒進了厚實了雪地裡,手枕曏腦袋,喘著氣,露出愜意的樣子,“好暖啊。我求饒了,我咄咄逼人的夫人。”
彩英走近了,跪在“他”身邊,俯視著“他”,收起打雪仗時候的狠勁,“真心的嗎?”
“哪一句啊?!”徐潤裝傻,眼睛一直望著在高處的彩英的臉,她置身在雪地裡,那過分白皙的膚色幾乎能和大地融為一體。
彩英沒有說話。
徐潤拉住她的手,“還好你也是暖的。不然,真怕你會化了。”
“你當自己是火嗎?”
“只要你不是冰了就好。”
“那你到底是怕我太燙,還是怕我太冰?”
“我怕你嫌我太嘮叨,以後都不給我知道你現在是熱是冷。”
“是嫌你一會兒一個樣,讓人琢磨不透。”彩英這麼說著,一面還是細細地拂去“他”衣服上沾著的雪粒,用袖口擦掉融在“他”面上的水漬,看“他”一眼,察覺“他”面上的神情有些不同,“怎麼了?”
徐潤緩緩地呵氣,笑著:“我看到了......你白發蒼蒼的樣子。”“他”的眼眶有些濕熱,手伸曏空中想要撫摸她的秀發。
彩英先是愣了一下,然後低頭微笑,然後傾身靠近一些,在徐潤正上方對“他”說一句,“我也看到了。”她溫柔地撥開徐潤頭髮上成片的雪粒,然後拭過“他”的眼角,“我保證,那時候,我也只會比現在的你嘮叨一點點。”
徐潤笑著點頭。
“點頭有甚麼用呢,快點起來,別逼我提前念叨你哦。”
徐潤慢吞吞地還賴在地上,“我差點成了懼內的人。”
彩英瞪“他”一下,“那你到底懼是不懼呢?”
“容我斟酌一下。”徐潤撐起身子,湊近彩英的臉,如果可以,真想沒完沒了地沉溺在眼前這份永世難忘的美麗。
這就是為甚麼難捨的感覺在“他”心頭越來越濃重了吧-只為了更用力地珍惜。
徐潤笑地擁抱住彩英,跪立在雪地裡,沒有一點扭捏,“他”大口地呼吸著冰冷的空氣:“從我的小時候,到我老了以後......”徐潤撫摸著彩英的頭髮,沒有說下去。
但“他”的聲音,縈繞在她的耳朵,生命都因此完整了。
徐潤松開懷抱,看著彩英的眼睛,拉她站起來:“等雪化了,我想去看看家人,和我一起去,好嗎?”
彩英點頭。
徐潤開心地舒了口氣,撣掉彩英肩膀上的落雪,拉著她回到了屋裡,地板傳來的微微的暖氣和外邊就儼然是兩個世界。
“你們這樣子,是在玩雪嗎?過會兒衣服都濕了。真是的,某個人早些時候還擔心那誰誰病了,現在又拉人出去,真是不管天變地變就你的孩子氣不變。”末年叨叨著走來走去,也不知道在收拾甚麼,嘟著嘴巴,活像個看不慣人家出雙入對的小怨婦。
彩英聽聲只是和徐潤相對一笑。
“才一場雪的功夫,末年你怎麼就成了愛教訓人的小老太太了,等曹大哥回來可有的笑嘍。”徐潤一面牽著彩英往房裡走。
“嘁,笑你還差不多,成了家的男人怎麼還沒個分寸?!彩英啊,你心心念念的畫工郎啊,莫不是個幌子哦,把你騙到手了就現出原形。還寵著他做甚麼哦。”末年一聳鼻子,有些怨念,再不是那個成人美事的小喜鵲。
徐潤趕緊作勢捂住彩英的耳朵,看彩英故意露出的威脅模樣,不服地對末年喊:“你還真是跟某人學得厲害了啊。可是‘寧拆十座廟,莫毀一樁親’這句話你聽過沒啊。我還想安安穩穩地做我娘子的相公呢。”
末年吐吐舌頭,懶得跟他辯了。
徐潤得瑟地抬起眉毛,跟彩英耍神氣。
“好了。知道你了不起。”彩英在門裡頭衝他笑,食指在“他”眉心輕彈一下。
徐潤往後躲閃,忽然見到青兒正一言不發地看著這邊,讀不出她臉上任何的情緒,但感覺得到她好像也有話要跟自己說。“你先去洗個澡,別真凍壞了。我去去就回。”